【原文】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照烛三才,晖丽万有,灵祇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
【译文】
节气使景物发生变化,景物感动人,所以动摇人的性情,表现在舞蹈歌唱上。它照耀着天地人,使万物显得光辉艳丽,神灵靠它来接受祭祀,幽冥靠它来祷告;感动天地鬼神,没有比诗歌更接近了。
【注释】
①气:节气。刘勰《文心雕龙物色》“: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节气指春秋的变化,春气舒畅,秋气悲惨,摇动人的心灵。
②形诸舞咏:古代歌舞结合,《诗大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③ 照烛:照耀;烛,也是照。三才:天地人。晖丽:光辉艳丽。万有:万物。这是说,人们的歌舞,可以使得天地万物即人间都显得光辉灿烂。
④ 灵祇:神灵。灵指天神,祇指地神。致飨:接受祭祀。幽微:幽冥,指鬼说。这是说,祭祀神鬼,都用歌舞来使鬼神接受祭祀。昭告:犹祷告。这是互文,灵祇指神,幽微指鬼,神鬼都接受祭祀,都向神鬼祷告。
⑤动天地,感鬼神:《诗大序》“: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古人认为用歌舞来祭祀天神地祇和鬼,会使神鬼感动。
【原文】
昔《南风》之词,《卿云》之颂,厥义复矣。夏歌曰“郁陶乎予心”,楚谣曰“名余曰正则” ,虽诗体未全,然是五言之滥觞也。逮汉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古诗眇邈,。人世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倡也自王、扬、枚、马之徒,词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从李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诗人之风,。顿已缺丧。东京二百载中,惟有班固《咏史》,质木无文
【译文】
从前《南风歌》的词,《卿云歌》的歌颂,它的意义是深远了。夏代的歌说“忧郁啊我的心”,《楚辞》说“取我的名叫正则”,虽然诗的体裁不全是五言,然而是五言的开头。到西汉李陵,开始创作五言诗这一项目了。古诗的时代久远,作者和时代难以详考,推究它的体裁,实是汉代的创作,不是周末的开创。从王褒、扬雄、枚乘、司马相如一班作者,辞赋争胜,诗歌创作没有听说。从李陵到班婕妤,约一百年中,有位女作家,只有一人罢了。诗人的作风,即时丧失。东汉二百年中,只有班固《咏史》诗,质朴没有文彩。
【注释】
《南风》:《礼记乐记》“: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尸子》载《南风》歌“:南风之薰(温和)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丰富)吾民之财兮。”这个歌是后人拟作。《卿云》:《尚书大传》“:舜将禅禹,于是俊(杰)百工(官)相和而歌曰:卿(祥瑞)云烂(灿烂)兮(纠)缦缦(纡缓回旋貌)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这歌也是后人拟作。敻窘):深远。
《尚书五子之歌》“:郁陶乎予心。”这是夏代的歌。郁陶:忧思郁积。屈原《离骚》“:名余曰正则。”屈原父给他取名为“平”,故称“正则”,正,平也;则,法也。楚谣即楚歌,指《楚辞》。
滥觞:浮起酒杯,指开头。《荀子子道》“:昔者江出于湣山,其始出也,其源可以滥觞。”指长江的源头水少,只可以浮起酒杯。
李陵:《文选》载汉代李陵作《与苏武诗》三首,为五言诗。著:创作。目:项目。按李陵《与苏武诗》,亦后人拟作。
古诗:《文选》有《古诗十九首》,皆没有作者名。钟嵘所看到的古诗,超过十九首。眇邈:久远。
炎汉:秦汉方士以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克来说王朝的命运,刘向《三统历》以秦为水德,称汉以火德兴起,称炎汉。衰周:周末,指春秋战国时代。
王、扬、枚、马:王褒、扬雄、枚乘、司马相如,都是赋家。爽:高迈。他们不作五言诗。《玉台新咏》说《古诗十九首》中的八首为枚乘作,不可靠。
李都尉:李陵官骑都尉。班婕妤:汉成帝的婕妤节于), 中女官,有《怨歌行》一首。
班固《咏史》:班固有《咏史》诗一首,是东汉中作。
【原文】
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俱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爱及江左,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先是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创变其体;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逮义熙中,谢益寿斐然继作。元嘉中,有谢灵运,才高词盛,富艳难踪,固已含跨刘、郭,凌轹潘、左。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幹、仲宣为辅;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谢客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斯皆五言之冠
【译文】
下到建安年代,曹操、曹丕父子,非常爱好这些文辞;曹植、曹彪兄弟,兴起来成为文坛栋梁;刘桢、王粲,成为他们的翅膀。其次有攀附权势,自己到达做部属的,大概将要到百计。文质兼备的兴盛,在当时非常完备了。后来逐渐倒退衰落,直到晋代。太康中间,有张载、张协、张亢三张,有陆机、陆云二陆,有潘岳、潘尼二潘,左思一左,突然都兴起,继承前代的王者,风流未尽,也是诗文的中兴。永嘉时,看重黄帝、老子的学说,稍稍崇尚清谈,这时期的创作,玄言超过它的文辞,平淡少滋味。到了东晋,清谈的影响像微波还传下去,孙绰、许询、桓温、庾亮诸位的诗,都平淡朴实像《道德论》,建安文学的风骨完了。起先郭璞用高俊的才华创新改变它的体裁;刘琨依靠清新刚健的气概赞成它的美好。然而他们的人多,我们的人少,还没有能够改变世俗文风。到了义熙中间,谢混富有文彩地继续创作。到刘宋元嘉中间,有位谢灵运,文才高,辞藻丰,作品富丽难以追踪,确实已经包含和超过刘琨、郭璞,压倒潘岳、左思。所以知道曹植是建安文学的俊杰,刘桢、王粲作为辅佐;陆机是太康文学的英俊,潘岳、张协作为辅佐;谢灵运是元嘉文学的英雄,颜延之作为辅佐:这都是五言诗的为首的作者,文词的名高一代的才人。
【注释】
建安:汉献帝年号(196-219) ,当时曹操执政,政权已归曹魏,所以建安文学,已不归入东汉。
曹公父子:曹操和他的儿子曹丕。
平原兄弟:曹植和他的弟曹彪。曹植曾封为平原侯。郁:盛。文栋:文坛的栋梁。
刘桢、王粲:建安文学的著名作者。羽翼:犹辅佐。
攀龙托凤:指攀附曹操父子的文人。属车:侍从的车子,指部属。
彬彬:文质兼备。《论语雍也》“: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陵迟:逐渐下降。有晋:即晋代。有,助词,无义。
太康:晋武帝年号(280-289) 。三张:张载、张协、张亢。二陆:陆机、
陆云。两潘:潘岳、潘尼。一左:左思。都是诗人。
勃尔:突然。踵武前王:继承前代的王者,指继承曹操父子提倡的建安文学。踵武:踏着足迹前进,指继承。武,足迹。沫:尽。
永嘉:晋怀帝年号(307-312) 。黄、老:黄帝、老子,道家宗奉黄帝、老子,指道家。虚谈:清谈,不务实际,只讲玄理。
爱:于是。江左:江东,东晋建都建康,在江东。微波:指清谈的影响。
孙绰、许询、桓、庾诸公:孙绰、许询、桓温、庾亮等人都用道家学说写诗,称玄言诗。平典:平淡质朴。《道德论》讲道家思想的论文,魏何晏、夏侯玄都写过《道德论》。建安风力:建安文学的风骨,风指气韵生动,骨指文辞有力。
郭景纯:郭璞字景纯。俊上:高超突出。刘越石:刘琨字越石。清刚:清新刚健。
义熙:晋安帝年号(405-418) 。谢益寿:谢混,小字益寿。斐然:文采貌,谢混的山水诗有文采。
元嘉:宋文帝年号(424-453) 。含跨:包含超过。凌轹:压倒。
陈思:曹植封陈王,卒谥思。公干:刘桢字。仲宣:王字。安仁:潘岳字。景阳:张协字。谢客:谢灵运,幼名客儿。颜延年:颜延之字延年。冠冕:为首。命世:名高一世。
【原文】
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故诗有三义焉: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若专用赋体,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
【译文】
四言诗字少意多,效法《国风》、《离骚》就可以得到大概,往往苦于文字多而用意少,所以世人少学习它。五言诗在诗体中地位扼要,是众多诗篇中有滋味的,所以说合于世俗。难道不是因为指陈事理,创造形象,尽量抒情,描写物象,最是详尽切当的吗?所以诗有三种手法:一叫兴,二叫比,三叫赋。文辞已经完了情意还有多余,是兴;借物来比喻用意,是比;直接写事实,借言辞来写事物,是赋。扩大这三种手法,酌量采用它,用风骨来加强它,用文采来润饰它,使得体会它的有无穷滋味,听到它的动心,这是诗的极好的。倘专用比兴手法,害处在于用意深沉,用意深沉文辞就不顺畅。倘专用赋,害处在于用意浮浅,用意浮浅文辞就散漫,嬉戏成为油滑,文辞没有归宿,有芜杂散漫的毛病了。
【注释】
文约意广:文约,指每句四个字,文字少。意广,指一首诗里所包含的情意丰富。《风》《骚》:《诗经国风》、《楚辞离骚》,《国风》多四字句,《离骚》不是四字句,但《楚辞桔颂》是四字句,这个《骚》指《楚辞》。
文繁而意少:四言诗每首句子多,所表达的情意少。这指汉代韦孟《讽谏诗》,有一百八句,四百三十二字。世罕习:指东汉末的《古诗十九首》以下,作四言诗的比较少。
五言居文词之要:当时写四言诗的人少,五言诗最为重要。会于流俗:合于世俗的口味。
三义:三种写诗手法。兴:起兴,先说他物来引起所咏之物。如《关雎》,先讲雎鸠的和鸣来引起君子的爱淑女。比:打比方。赋:直接讲所咏的事物。这里是钟嵘对兴提出新的解释,与《诗经》的兴不同。
风力:即风骨,生动而有骨力。丹彩:文采。
踬置:不顺利,不流畅。
嬉成流移:嬉戏成为油滑。止泊:归宿。
【原文】
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或骨横朔野,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者,莫尚于诗矣。故词人作者,罔不爱好。今之士俗,斯风炽矣。才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骛焉。于是庸音杂体,人各为容。至使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独观谓为警策,众睹终沦平钝。次有轻薄之徒,笑曹、刘为古拙,谓鲍照羲皇上人,谢朓今古独步。而师鲍照,终不及“日中市朝满”;学谢朓,劣得“黄鸟度青枝。徒自弃于高明,无涉于文流矣。
【译文】
像那春风吹,春鸟鸣,秋月明,秋蝉噪,夏天暑,有云雨,冬月冷,有酷寒,这是四季给人的感触表现在诗里的。好的集会用诗来寄托亲密感情,离开群众用诗来寄托怨恨。至于楚国臣子离开国都,汉朝的宫女辞别宫廷,有的尸骨横在北方的荒野,魂灵追逐着随风飞去的蓬草;有的扛着戈在边外守卫,战斗的气氛充溢着边地;在边关的客子衣裳单薄,闺中独居的妇女眼泪哭干了;有的士人辞官离开朝廷,一去忘掉回来;女子有扬起眉毛,入宫受宠,再次顾盼,倾动国人:所有这种种,感动心灵,不是作诗用什么来舒展它的意义?不是长歌用什么来发舒它的感情?所以说:“诗可以合群,可以怨恨。”使得穷贱的人容易安心,隐居的人没有苦闷的,没有比诗更好了。所以诗人作者,没有不爱好的。现在的世俗士子,这个风气是很热烈了。刚才能够禁得住穿成人的衣服,开始学习文字,一定甘心为写诗而奔走。因此平庸的音节,芜杂的体裁,人人各自认为可喜。至于使得富家子弟,以作诗不如人为耻,整个早上在凑合,半夜在吟咏。独自观赏认为精妙,众人看了终于落入平钝。其次有轻薄的人,讥笑曹植、刘桢的诗古老拙劣,说鲍照是伏羲以上的人,谢朓诗今古无双。可是效法鲍照,终于不及“日中市朝满”;学习谢朓,拙劣得学到“黄鸟度青枝”。徒然自己抛弃高明,不能参加到诗人这一流了。
【注释】
夏云暑雨,冬月祁寒:夏云多奇峰。《尚书君牙》“:夏暑雨,小民惟日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日怨咨。”
楚臣去境:屈原被放逐,离开国都。境,当指国都。汉妾辞宫:汉元帝时,匈奴呼韩邪单于入朝,帝以宫人王昭君嫁给他,昭君离开汉宫出塞。
朔野:北方荒野。飞蓬:蓬草,秋枯根拔,风卷而飞,故称飞蓬。
解佩:解下文官所佩印绶,指辞官。
扬蛾:扬眉,指得意。蛾,蛾眉。倾国:汉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诗可以群,可以怨:见《论语阳货》的孔子说。群指群居相切磋,怨指怨刺上政。
胜衣:少年能禁得起穿成人的衣服,即尚未成人。甫:始。小学:识文字。驰骛:奔走。
杂体:体裁杂乱。容:容悦。
警策:精警,精采。
曹、刘为古拙:以曹植、刘桢诗为古拙,即不懂得建安风骨。谓鲍照羲皇上人,谢朓今古独步:称美鲍照、谢朓诗,说鲍照诗格调高,像伏羲时人,谢朓古今第一,指不懂诗。
“日中市朝满”:鲍照《代结客少年场行》:日中市朝满,车马若川流。”这不是鲍照诗中名句,指连这样的句子也学不到“。黄鸟度青枝”,谢朓《玉阶怨》“: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虞炎《玉阶怨》“:紫藤拂花树,黄鸟度青枝。”劣得:仅得。学谢朓也学不到。
【原文】
观王公缙绅之士,每博论之余,何尝不以诗为口实随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渑并泛,朱紫相夺,喧议竞起,准的无依。近彭城刘士章,俊赏之士,疾其淆乱,欲为当世诗品,口陈标榜,其文未遂,感而作焉。昔九品论人,《七略》裁士,校以宾实,诚多未值至于诗之为技,较尔可知,以类推之,殆均博弈。方今皇帝资生知之上才,体沉郁之幽思,文丽日月,赏学究天人,昔在贵游,已为称首。况八纮既奄,风靡云蒸, 抱玉者联肩,握珠者踵武,固以瞰汉、魏而不顾,吞晋、宋于胸中。谅非农歌辕议,敢致流别。嵘之今录,庶周旋于闾里,均之于谈笑耳。
【译文】
观察王公和士大夫,往往在广博谈论的余暇,何尝不用诗作谈话资料,跟着他们的爱好,讨论不同意见。像淄水和渑水一起泛滥,不好辨别,紫色改变了朱色,不分正色,喧哗的议论争着起来,标准难定。近时彭城刘士章,高明的鉴赏家,恨它的混乱,要作当代的诗品,嘴里说出品评,他的著作没有完成,有感于此,加以著作。从前班固论人,分为九等,刘歆评论学者,分为《七略》,按照名称来考较实际,确实多有不恰当的。至于诗的技巧,明显可知,按类来推求,大概同评论赌博下棋的胜负。现在皇帝禀赋生知的上等天才,体察沉郁的深思,文辞与日月争光,学识推究自然和人生的道理。从前在于与贵族交游,已是称为首领。何况已经包举八方,到处响应,像从风而倒,像云气蒸腾。怀抱珠玉的才华的,肩相联,踵相接。本来下观汉魏诗篇不屑一顾,把晋宋诗篇吞在胸中,确实不是农民的歌谣,赶车人的议论,敢于加以品评。嵘的现在记录,近乎在闾里中打交道,等于谈笑罢了。
【注释】
缙绅:士大夫。缙,插。绅:带。古代做官人插上朝用的手版于带间。口实:谈话资料。
淄渑并泛:山东的淄水和渑水异味,一起泛滥,二水合流,难以辨别。朱紫相夺:《论语阳货》“: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朱是正色,紫色变乱朱色,即破坏正色。
准的:标准
彭城:在江苏徐州。刘士章:刘绘,字士章,南齐中庶子,《诗品》里列入品。俊赏:高明的鉴赏。疾:憎恨。标榜:指品评。
九品论人:班固《汉书古今人表》把古今人分为九等。《七略》裁士:刘歆把学者的著作分属于《七略》,有《辑略》是总论,有《六艺略》讲六经的,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讲各科著作的。宾实:名实,《庄子逍遥游》“:名者实之宾也。”未值:不恰当。
较尔:明白地。殆:大概。
皇帝:指梁武帝萧衍。资:禀赋。生知之上才:《论语季氏》“:生而知之者,上也。”沉郁:深沉郁积。幽思:深思。贵游:萧衍称帝前,与贵人交游,有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称为八友。称首:萧衍为竟陵(萧子良称竟陵王)八友之首。
八纮洪八方。奄:覆盖,占有。风靡:随风而倒。云蒸:云气蒸腾。
抱玉、握珠:指具有诗才的。踵武:继步,指众多。
农歌:农民的歌谣。辕议:赶车人的议论。流别:刘歆把学派分为九流,九个流派,把书分属《七略》,这里指品评。指不敢品评梁武帝萧衍。
【原文】
一品之中,略以世代为先后,不以优劣为诠次。又其人既往,其文克定。今所寓言,不录存者。夫属辞比事,乃为通谈。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 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近任昉、王元长等,辞不贵奇,竞须新事。尔来作者,寖以成俗。遂乃句无虚语,语无虚字,拘挛补衲,蠹文甚罕值其人。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 且表学问亦一理乎!
【译文】
在一品里面,约略按照时代先后排列,不按照优劣来作次序。又那人已经过去,他的诗能够论定。现在的品评,不记录活人。组织词句,排列事实,是通常的谈论。像那经营国事的文书,应该利用很多古事;叙述德行,辩驳奏疏,应该尽量称引过去的功业。至于吟诗来抒发性情,也何必看重用典故“?思君如流水”,既是就眼前所想“;高台多悲风”,也只是写所见到的“;清晨登陇首”,没有典故“;明月照积雪”,岂是出于经书史书。观察古今的佳句,多不是拼凑借用前人语句,都由于直接描写。颜延之、谢庄的诗,引用典故更为繁多细密,在那时受他们的影响。所以大明、泰始中间,作品大概同于抄书。近来任昉、王元长等,文辞不看重奇特,争着运用新事。近来作者,逐渐造成风俗。遂使句子里没有不用典故的话,话里没有不用典故的字,拘束拼补,损害文风已经很厉害了。可是诗歌写得自然精采的,很少碰到这样的人。文辞既不高明,就应该加进事实和意义,虽然够不上天才,姑且表示学问,也是一个理由吧!
【注释】
诠次:排列次序。
寓言:寄托的话,指品评。
属辞:组织词句。比事:排列事实。通谈:老生常谈。
经国:经营国事。文符:文书。资:依靠。博古:广博的古事,用广博的古事来作证。撰德:叙述德行。驳奏:辩驳奏章。穷:尽量。往烈:过去的功业。
用事:用典故。
“思君如流水”:徐幹《室思》句。即目:眼前所想。台多:曹植《杂思》句。
“清晨登:陆首,杨守敬《古诗存目录》从《北堂书钞》卷一五七引辑出张华失题诗“:清晨陇首。羌:发语辞。故实:典故。
“明月照积雪谢灵运《岁暮》句。讵:岂。
胜语:佳句。补假:补充借用,指用前人句。直寻:直接描写。
颜延之、谢庄:指二人诗用典故多。
大明:宋武帝年号(457-464) 。泰始:宋明帝年号(465-471) 。书抄:把词章典故辑录成的类书。
任昉、王元长:任昉、王融诗多用事。尔来:近来。寖浸逐渐。
拘挛峦:拘束。补衲:补缀拼合。
【原文】
陆机《文赋》,通而无贬;李充《翰林》,疏而不切王微《鸿宝》,密而无裁;颜延论文,精而难晓; 挚虞《文志》,详而博赡,颇曰知言。观斯数家,皆就谈文体,而不显优劣。至于谢客集诗,逢诗辄取;张隲《文士》,逢文即书。诸英志录,并义在文,曾无品第。嵘今所录止乎五言。虽然,网罗今古,词文殆集,轻欲辨彰清浊,掎摭利病,凡百二十人。预此宗流者,便称才子。至斯三品升。降,差非定制,方申变裁,请寄知者尔。
【译文】
陆机的《文赋》,通达而没有褒贬;李充的《翰林论》,疏漏而不贴切;王微的《鸿宝》,细密而没有裁断;颜延之的论文,精要而难懂;挚虞的《文章志》,详细而丰富,很是知音。观这几家,都是就诗歌体裁来谈,不明显分别优劣。至于谢灵运收集诗,碰到诗总是取录;张《文士传》,碰到文章就写下来。诸位英俊记录的书,用意都在记录作品,并无品评等第。钟嵘现在所记录,限于五言诗。虽是这样,包括古今,作品大都收集,轻率地要辨明清浊,指摘利病,共计百二十人。参预这个流派中的人,就称为才子。至于这三品的升或降,大抵不是定论,将要再加变化裁断,请寄托在懂诗的人罢了。
【注释】
陆机《文赋》:晋代陆机的《文赋》,是讲创作的,不举出具体作品来加以
褒贬。
李充《翰林》:东晋李充的《翰林论》,是结合文体来评论作品的,比较疏
略。
王微《鸿宝》:刘宋时王微的《鸿宝》,讲得细致,没有裁断。
颜延论文:刘宋时颜延之《庭诰》里有论文章的,持论精辟,不好理解。
挚虞《文志》:晋代挚虞《文章志》,内容丰富。
谢客集诗:刘宋谢灵运的编诗集。
张隲《文士》:《三国志》注有张隲《文士诗》。
轻:轻率,自谦的话。辨彰清浊:辨明优劣。掎摭:指摘。百二十人:共一百二十二人,举成数说。
宗流:流派。
差非定制:大抵不是定论。变裁:改变论断。请寄知者:请求寄托在懂诗的人。
【原文】
昔曹、刘殆文章之圣,陆、谢为体贰之才,锐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闻商羽之辨,四声之论。或谓前达偶然不见,岂其然乎?尝试言之:古曰诗颂,皆被之金三,竹,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若“置酒高堂殿上”“明月照高楼”,为人韵之首四。故三祖之词,文或不。工,而韵入歌唱,此重音韵之义也,与世之言宫商异矣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于声律耶?齐有王元长者,尝谓余云:“ 商与二仪俱生,自古词人不知用之,惟颜宪之乃云律吕音调,而其实大谬;唯见范晔、谢庄颇识之耳。尝欲进造《知音论》,未就而卒六。”王元长创其首,谢朓、沈约扬其波,三贤或咸贵公子孙七,幼有文辩。于是士流景慕,务为精密,襞积细微,专相陵架,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余谓文制本须讽读八,不可蹇碍,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利,斯为足矣。至于平上去入,则余病未。能;蜂腰鹤膝,闾里已具。
【译文】
从前曹植、刘桢大概是文章中的圣人,陆机、谢灵运是具体前二人的才华,研究考虑极其精深,在千百年中,却没有听说音调的分辨,四声的议论。有的说前人偶然不见,难道是这样吗?曾经试着讲它:古人称诗或颂,都配上音乐,所以不是配合音律,无从适合。像“置酒高堂上”“,明月照高楼”,是韵律的最高的。所以三祖的歌词,文采或是不美,但韵律可以歌唱,这是看重音韵的意思,与世人的讲声调的不同了。现在的诗既不配合音乐,也何必采用声调呢?齐代有王元长,曾经对我说“:声调跟天地一起产生,从古以来的诗人不懂得它,只有颜延之是说,乐律的声音协和,其实是大错;只见范晔、谢庄很懂得它罢了。曾经要作《知音论》,没有写成。”王元长首先开创,谢朓、沈约扩大他的影响。三位是贵族的后代,年轻时就有文才辩论。因此文人仰慕,力求精密,繁琐细微,专门互相超越,所以使得文辞多拘束忌讳,损害它的真实美好。我说诗歌体制,本来需要吟诵,不可塞碍,只要音调清浊贯通,念起来谐调,这就够了。至于分平上去入,那我苦于不会;蜂腰鹤膝的毛病,民间已经具备。
【注释】
体贰:具体前二人,指与前二人相似。具体,大体具备。
宫商羽之辨:辨别宫羽,指分音调高下抑扬,认为宫高声扬,羽声抑。四声。分平上去入。认为平声扬,上去入声抑。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宫羽即宫扬羽抑。浮声扬、切响抑。
前达偶然不见: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自骚人以来,此祕(指分别浮声、切响)未睹。”
诗颂:《诗经》的风雅颂。被之金竹:配上音乐。金竹:钟和箫笛等乐器,指音乐。五音:宫商角徵羽。
“置酒高堂殿上”:阮瑀《杂诗》句。按当作“置酒高殿上”,为曹植《箜篌引》句“。明月照高楼”:为曹植《七哀诗》句。为韵之首:以上两首诗为韵律之首。指配合音乐说。两首诗为曹植所作,所以称首。若指阮瑀杂诗》,便不能称首了。
三祖:魏太祖武帝曹操,高祖文帝曹丕,烈祖明帝曹叡。韵:韵律,指三祖的诗配音乐,可以唱。重音韵:看重诗可以歌唱。与世之言宫商异:言与今人讲分别宫羽异。即不讲浮声、切响。
王元长:王融字元长。二仪:天地。颜宪之:颜延之,死后谥宪之。颜延之认为乐律与诗的音调一致,是错的。诗的音调,分平上去入,与乐律不同。范晔:《宋书范晔传》,他自称“性别宫商”,他懂得诗的音调。又称“谢庄最有其分”。谢庄最懂得诗的音调。
襞积:裙上的褶,指韵律方面的繁琐花样。陵架:超越而上。
讽诵:吟诵。蹇碍:塞碍。清浊:音调的清浊顺利。
蜂腰鹤膝:五言诗两句中的一句前两字与后两字用仄声,中间一字用平声,号蜂腰病。另一句前两字与后两字用平声,中间一字用仄声,是鹤膝病。闾里已具:民间已经有了。
置酒高堂殿上:曹旭校“:《竹庄诗话》所引作置酒高殿上。‘堂’作‘殿’为是。”
为韵之首:曹旭校“:《竹庄诗话》、《吟窗杂录》、《格致丛书》、《诗法统宗》、《硃评词府灵蛇》诸本均作‘为人韵之首’,多一‘入’字。”
自古词人不知用之:曹旭校“:《竹庄诗话》、《吟窗杂录》、《诗法统宗》、《硃评词府灵蛇》俱作‘不知用之’,谓不知用商作诗。”
尝欲进造《知音论》,未就而卒:曹旭校“:《竹庄诗话》、《吟窗杂录》、《格致丛书》、《诗法统宗》、《硃评词府灵蛇》均作‘尝欲造《知音论》,未就而卒。”
三贤或咸贵公子孙:曹旭据同上书校“,或”作“咸”,并考证三贤皆贵公子孙。
本须讽读诵:曹旭据同上书校“,讽读”作“讽诵”。
【原文】
陈思“赠弟”,仲宣《七哀》,公幹“思友,阮籍《咏怀》,子卿“ 双凫”,叔夜“ 双鸾”,茂先“ 寒夕” ,平叔“ 衣单”,安仁“倦暑”,景阳“苦雨” ,灵运《邺中》,士衡《拟古》,越石“ 感乱”,景纯“ 咏仙”,王微“ 风月”,谢客“ 山泉,叔源“离宴”,鲍照“戍边”,太冲《咏史》,颜延“入洛”,陶公《咏贫》之制,惠连《捣衣》之作,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所以谓篇章之珠泽,文采之邓林。
【译文】
曹植有赠弟的《赠白马王彪诗》,王粲有《七哀诗》,刘桢有思友的《赠徐幹诗》,阮籍有《咏怀》诗,苏武有“双凫”句的《赠李陵诗》,康有“双鸾”句的《赠秀才入军诗》,张华有咏“寒夕”的《杂诗》,何晏有咏“衣单”的诗,潘岳有咏“倦暑”的诗,张协有咏“苦雨”的《杂诗》,谢灵运有《拟魏太子邺中集诗》,陆机有《拟古诗》,刘琨有感乱的《扶风歌》,郭璞有《游仙诗》,王微有咏风月的诗,谢灵运有咏山水诗,谢混有咏离宴的诗,鲍照有咏戍边的诗,左思有《咏史诗》,颜延之有咏入洛的《北使洛诗》,陶渊明有《咏贫士诗》,谢惠连有《捣衣诗》,这都是五言诗中的精警的。所以说是诗歌中的产珠湖,文采中的桃花林。
【注释】
陈思:陈思王曹植。赠弟:赠白马王曹彪。仲宣:王粲字。公幹:刘桢字“。思友”:《赠徐幹诗》有“思子沉心曲”。
子卿:苏武字。《古文苑》载苏武《别李陵诗》有“双凫俱北飞”句。叔夜:嵇康字,有《赠秀才入军》的“双鸾匿景曜”句。茂先:张华字,有《杂诗》:“繁霜降当夕”句。
平叔:何晏字“。衣单”句诗已佚。安仁:潘岳字,有《在县作》“时暑忽隆炽”句。景阳:张协字,有《杂诗》“密雨如散丝”句。
越石:刘琨字,有《扶风歌》感乱而作。景纯:郭璞字,有《游仙诗》。王微“风月”:江淹《杂体诗》中有《王微君微养疾》诗“:月华散前墀”,知王微有咏“ 风月”诗。谢客:谢灵运“。山泉”:指山水诗。
叔源:谢混字。有《送二王在领军府集诗》“:离端起来日。”太冲:左思字,有《咏史》诗。颜延:颜延之,有《北使洛》诗。陶公:陶渊明,有《咏贫士诗》。惠连:谢惠连,有《捣衣诗》。
珠泽:《穆天子传》“:天子北征,舍于珠泽。”产珠的湖。邓林:《山海经海外北经》“:(夸父)弃其杖,化为邓林。”邓林即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