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马融字季长,扶风茂陵人也,将作大匠严之子。为人美辞貌,有俊才。初,
京兆挚恂以儒术教授,隐于南山,不应征聘,名重关西,融从其游学,博通经籍。
恂奇融才,以女妻之。
永初二年,大将军邓骘闻融名,召为舍人,非其好也,遂不应命,客于凉州
武都,汉阳界中。会羌虏飙起,边方扰乱,米谷踊贵,自关以西,道殣相望。
融既饥因,乃悔而叹息,谓其友人曰:“古人有言:‘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
其喉,愚夫不为。’所以然者,生贵于天下也。今以曲俗咫尺之羞,灭无赀之躯,
殆非老、庄所谓也。”故往应骘召。
四年,拜为校书郎中,诣东观典校秘书。是时邓太后监朝,骘兄弟辅政。而
俗儒世士,以为文德可兴,武功宜废,遂寝蒐狩之礼,息战陈之法,故猾贼从横,
乘此无备。融乃感激,以为文武之道,圣贤不坠,五才之用,无或可废。元初二
年,上《广成颂》以讽谏。其辞曰:
臣闻孔子曰:“奢则不逊,俭则固。”奢俭之中,以礼为界。是以《蟋蟀》、
《山枢》之人,并刺国君,讽以太康驰驱之节。夫乐而不荒,忧而不困,先王所
以平和府藏,颐养精神,致之无疆。故戛击鸣球,载于《虞谟》;吉日车攻,序
于《周诗》。圣主贤君,以增盛美,岂徒为奢淫而已哉!伏见元年已来,遭值厄
运,陛下戒惧灾异,躬自菲薄,荒弃禁苑,废弛乐悬,勤忧潜思,十有余年,
以过礼数。重以皇太后体唐尧亲九族笃睦之德,陛下履有虞烝烝之孝,外舍诸家,
每有忧疾,圣恩普劳,遣使交错,稀有旷绝。时时宁息,又无以自娱乐,殆非所
以逢迎太和,裨助万福也。臣愚以为虽尚颇有蝗虫,今年五月以来,雨露时澍,
祥应将至。方涉冬节,农事间隙,宜幸广成,览原隰,观宿麦,劝收藏,因讲武
校猎,使寮庶百姓,复睹羽旄之美,闻钟鼓之音,欢嬉喜乐,鼓舞疆畔,以迎和
气,招致休庆。小臣蝼蚁,不胜区区。职在书籍,谨依旧文,重述蒐狩之义,作
颂一篇,并封上。浅陋鄙薄,不足观省。
臣闻昔命师于鞬櫜,偃伯于灵台,或人嘉而称焉。彼固未识夫雷霆之为天常,
金革之作昏明也。自黄、炎之前,传道罔记;三、五以来,越可略闻。且区区之
酆郊,犹廓七十里之囿,盛春秋之苗。《诗》咏甫草,乐奏《驺虞》。是以大汉
之初基也,宅兹天邑,总风雨之会,交阴阳之和。揆厥灵囿,营于南郊。徒观其
坰场区宇,恢胎旷荡,蕦敻勿罔,寥豁郁泱,骋望千里,天与地莽。于是周
阹环渎,右{亦目}三涂,左概嵩岳,面据衡阴,箕背王屋,浸以波、溠,夤
以荥、洛。金山、石林,殷起乎其中,峨峨硙硙,锵锵<山隹>々,隆穹槃回,嵎
峞错崔。神泉侧出,丹水涅池,怪石浮磬,燿焜于其陂。其土毛则搉牧荐草,
芳茹甘荼,茈萁、芸蒩,昌本,深蒱,芝荋、堇、荁,蘘荷、芋渠,
桂荏、凫葵,格、韭、菹、于。其植物则玄林包竹。藩陵蔽京,珍林嘉树,建木
丛生,椿、梧、栝、柏、柜、柳、枫、杨,丰彤对蔚,崟頟椮爽。翕习春风,
含津吐荣,铺于布濩,蓶扈鯈荧,恶可殚形。
至于阳月,阴慝害作,百草毕落,蕦林衡戒田,焚莱柞木。然后举天网,
顿八纮,揪敛九薮之动物,缳橐四野之飞征。鸠之乎兹囿之中,山敦云移,群鸣
胶胶,鄙骙噪讙,子野听耸,离朱目眩,隶首策乱,陈子筹昏。于时营围恢廓,
充斥川谷,罦罝罗羉,弥纶坑泽,皋牢陵山。校队案部,前后有屯,甲乙相
伍,戊己为坚。
乘舆乃以吉月之阳朔,登于疏镂之金路,六骕骦之玄龙,建雄虹之旌夏,揭
鸣鸢之修橦。曳长庚之飞髯,载日月之太常,栖招摇与玄弋,注枉矢于天狼。羽
毛纷其髟鼬,扬金而扡玉镶。屯田车于平原,播同徒于高冈,旃旝掺其如林,
错五色以摛光。清氛埃,埽野场,誓六师,搜俊良。司徒勒卒,司马平行,车攻
马同,教达戒通。伐咎鼓,撞华钟,错徒纵,赴榛丛。徽婳霍奕,别骛分奔,
骚扰聿皇,往来交舛,纷纷回回,南北东西。风行云转,匈礚隐訇,黄尘勃
滃,暗若雾昏。日月为之笼光,列宿为之翳昧,僄狡课才,劲勇程气。狗马
角逐,鹰鹯竞鸷,骁骑旁佐,轻车横厉,相与陆梁,聿皇于中原。绢猑蹄,
鏦特肩,脰完羝,捴介鲜,散毛族,梏羽群。然后飞鋋电激,流矢雨坠,各指
所质,不期俱殪,窜伏扔轮,发作梧轊。祋殳狂击,头陷颅碎,兽不得猭,
禽不得瞥。或夷由未殊,颠狈顿踬,蠕蠕蟫々,充衢塞隧,葩华{艹汧}布,不
可胜计。
若夫鸷兽<彖殳>虫,倨牙黔口,大匈哨后,温巡欧纡,负隅依阻,莫敢婴御。
乃使郑叔、晋妇之徒,睽孤刲刺,裸裎袒裼,冒<木厌>柘,槎棘枳,穷浚谷,底幽
嶰,暴斥虎,搏狂兕,狱{制齿}熊,抾封豨。或轻訬趬悍,廋疏嵝领,
犯历嵩峦,陵乔松,履修樠踔攳枝,杪标端,尾苍蜼,掎玄猿,木产尽,
寓属单。罕罔合部,<罒会>弋同曲,类行并驱,星布丽属,曹伍相保,各有分局。
矰碆飞流,纤罗络縸,游雉群惊,晨岛辈作,翚然云起,霅尔雹落。
尔乃貌观高蹈,改乘回辕,溯恢方,抚冯夷,策句芒,超荒忽,出重阳,厉
云汉,横天潢。导鬼区,径神场,诏灵保,召方相,驱厉疫,走蜮祥。捎罔两,
拂游光,枷天狗,緤坟羊。然后缓节舒容,裴回安步,降集波篽,川衡泽虞,
矢鱼陈罟。兹飞,宿沙、田开、古蛊,翚终葵,扬关斧,刊重冰,拨蛰户,测潜
鳞,踵介旅。逆猎湍濑,渀薄汾桡,沦灭潭渊,左挈夔龙,右提蛟鼍,春献王
鲔,夏荐鳖鼋。于是流览遍照,殚变极态,上下究竟,山谷萧条,原野嵺愀,
上无飞鸟,下无走兽,虞人植旍,猎者效具,车弊田罢,旋入禁囿。栖迟乎昭明
之观,休息乎高光之榭,以临乎宏池。镇以瑶台,纯以金堤,树以蒱柳,被以绿
莎,瀇瀁沆漭,错紾槃委,天地虹洞,固无端涯,大明生东,月朔西陂。
乃命壶涿,驱水蛊,逐罔、螭,灭短狐,簎鲸、鲵。然后方余皇,连舼舟,
张云帆,施蜺帱,靡飔风,陵迅流,发棹歌,纵水讴,淫鱼出,蓍蔡浮,湘灵下,
汉女游。水禽鸿鹄,鸳鸯、鸥、鹥、鸧鸹、鸬、鹢,鹭、雁、䴙鷉,乃安斯寝,
戢翮其涯。鲂、鱮、鱏、鳊、鰋、鲤、鲿、魦,乐我纯德,腾踊相随,
虽灵沼之白鸟,孟津之跃鱼,方斯蔑矣。然犹咏歌于伶萧,载陈于方策,岂不哀
哉!
于是宗庙既享,庖厨既充,车徒既简,器械既攻。然后摆牲班禽,淤赐犒攻,
群师叠伍,伯校千重,山罍常满,房俎无空。酒正案队,膳夫巡行,清醪车凑,
燔炙骑将,鼓骇举爵,钟鸣既觞。若乃《阳阿》衰斐之晋制,阐蛙华羽之南音,
所以洞荡匈臆,发明耳目。疏越蕴慉,骇恫底伏,锽锽枪枪,奏于农郊大路之
衢,与百姓乐之。是以明德曜乎中夏,威灵畅乎四荒,东邻浮巨海而入享。西旅
越葱领而来王,南徼因九译而致贡,朔狄属象胥而来同。盖安不忘危,治不忘乱,
道在乎兹,斯固帝王之所以曜神武而折遐冲者也。
方今大汉收功于道德之林,致获于仁义之渊,忽蒐狩之礼,阙槃虞之佃。暗
昧不睹日月之光,聋昏不闻雷霆之震,于今十二年,为日久矣。亦方将刊禁台之
秘藏,发天府之官常,由质要之故业,率典刑之旧章。采清原,嘉岐阳,登俊桀,
命贤良,举淹滞,拔幽荒。察淫侈之华誉,顾介特之实功,聘畎亩之群雅,宗重
渊之潜龙。乃储精山薮。历思河泽,目矖鼎俎,耳听康衢,营傅说于胥靡,求
伊尹于庖厨,索胶鬲于鱼盐,听宁戚于大车。俾之昌言而宏议,轶越三家,驰骋
五帝,悉览休祥,总括群瑞。遂栖凤皇于高梧,宿麒麟于西园,纳僬侥之珍羽,
受王母之白环。永逍摇乎宇内,与二仪乎无疆,贰造化于后土,参神施于昊乾,
超特达而无俦,焕巍巍而无原。丰千亿之子孙,历万载而永延。礼乐既阕,北辕
反旆,至自新城,背伊阙,反洛京。
颂奏,忤邓氏,滞于东观,十年不得调。因兄子丧自劾归。太后闻之怒,谓
融羞薄诏除,欲仕州郡,遂令禁锢之。
太后崩,安帝亲政,召还郎署,复在讲部。出为河间王厩长史。时车驾东巡
岱宗,融上《东巡颂》帝奇其文,召拜郎中。及北乡侯即位,融移病去,为郡功
曹。
阳嘉二年,诏举敦朴,城门校尉岑起举融,征诣公车,对策,拜议郎。大将
军梁商表为从事中郎,转武都太守。时西羌反叛,征西将军马贤与护羌校尉胡畴
征之,而稽久不进。融知其将败,上疏乞自效,曰:
今杂种诸羌转相抄盗,宜及其未并,亟遣深入,破其支党,而马贤等处处留
滞。羌胡百里望尘,千里听声,今逃匿避回,漏出其后,则必侵寇三辅,为民大
害。臣愿请贤所不可用关东兵五千,裁假部队之号,尽力率厉,埋根行首,以先
吏士,三旬之中,必克破之。臣少习学艺,不更武职,猥陈此言,必受诬罔之辜。
昔毛遂厮养,为众所蚩,终以一言,克定从要。臣惧贤等专守一城,言攻于西而
羌出于东,且其将士必有高克溃叛之变。
朝廷不能用。又陈:“星孛参、毕,参西方之宿,毕为边兵,至于分野,并
州是也。西戎北狄,殆将起乎!宜备二方。”寻而陇西羌反,乌桓寇上郡,皆卒
如融言。
三迁,桓帝时为南郡太守。先是融有事忤大将军梁冀旨,冀讽有司奏融在郡
贪浊,免官,髡徙朔方。自刺不殊,得赦还,复拜议郎,重在东观著述,以病去
官。
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教养诸生,常有千数。涿郡卢植,北海郑玄,皆其
徒也。善鼓琴,好吹笛,达生任性,不拘儒者之节。居字器服,多存侈饰。尝坐
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弟子以次相传,鲜有入其室者。尝欲训
《左氏春秋》,及见贾逵、郑众注,乃曰:“贾君精而不博,郑君博而不精。既
精既博,吾何加焉!”但著《三传异同说》。注《孝经》、《论语》、《诗》、
《易》、《三礼》、《尚书》、《列女传》、《老子》、《淮南子》、《离骚》,
所著赋、颂、碑、诔、书、记、表、奏、七言、琴歌、对策、遗令,凡二十一篇。
初,融惩于邓氏,不敢复违忤势家,遂为梁冀草奏李固,又作大将军《西第
颂》,以此颇为正直所羞。年八十八,延熹九年卒于家。遗令薄葬。族孙日磾,
献帝时位至太傅。
论曰:马融辞命邓氏,逡巡陇、汉之间,将有意于居贞乎?既而羞曲士之节,
惜不赀之躯,终以奢乐恣性,党附成讥,固知识能匡欲者鲜矣。夫事苦,则矜全
之情薄;生厚,故安存之虑深。登高不惧者,胥靡之人也;坐不垂堂者,千金之
子也。原其大略,归于所安而已矣。物我异观,亦更相笑也。
译文:
马融,字季长,扶风茂陵人,将作大匠马严之子。
马融长相漂亮,文辞优美,有杰出的才能。
起初,京兆人挚恂教授儒家学术,隐居在南山,不理睬官府的征召聘请,名声在关西很大,马融跟随他学习,博通经籍。
挚佝惊异马融的才学,将女儿嫁给了他。
永初二年,大将军邓鹭听到马融的名声,召他担任舍人,这不合马融的志趣,因此他没有答应,而在凉州武都、汉阳境内客居。
刚好西羌寇虏蜂拥而起,边境骚乱,粮价猛涨,函谷关以西,路上饿死的人到处都是。
马融已经饥饿穷困,这纔后悔叹息,对朋友说:“古人说遇:‘左手掌握着天下的地图,右手割自己的咽喉,再愚蠢的人也不会做。
’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活着比天下任何东西都更宝贵。
现在因为屈从世俗这眼前的羞辱,毁掉无价的身躯,恐怕不是老庄所说的意思。”所以马融前去接受邓鹭之聘。
四年,马融被任命焉校书郎中,到束观负责校理宫禁藏书。
这时邓太后掌管朝政,邓鹭兄弟辅佐朝政。
然而世俗的儒士,认为文德可以振兴,武功应当废止,于是废弃了****之礼,废止讲习战阵之法,所以狡猾的贼寇趁着逭时国家没有防备而肆无忌惮。
马融心中感慨激愤,认为文武之道,圣贤并用不废,金{木、水、火、土的功用,没有一样可以废弃。
元初二年,马融献上《广成颂》作为讽谏。
他写道:臣听说孔子说过:“奢侈豪华就显得骄傲不逊,省俭朴素就显得寒伧鄙陋。”在奢侈豪苹和省俭朴素之间,有礼作为分界。
所以《蟋蟀》、《山有枢》的作者,一并讥刺国君,讽谏国君应该以礼节制纵情之乐。
欢乐而不荒淫,担忧而不窘迫,先王用来平正调和五脏六腑,保养精神,从而达到长寿的目的。
所以击响玉磬,被记入《虞书?皋陶锄;《吉日》的畋猎和《车攻》整治车马,被列于《诗经?小雅》。
圣明的天子用它来显示兴盛和美德,难道只是为了奢侈荒淫吗?臣伏见陛下即位以来,遭遇厄运,陛下因灾异而戒慎恐惧,躬行俭省,天子园圃为之荒废,乐器也被悬挂停止演奏,忧虑深思达十多年,超过了礼的规定。
加上皇太后体察唐尧亲近和睦九族的仁德,陛下遵循虞舜淳厚的孝道,各家外戚,每次遇有死亡疾病,朝廷一概予以慰问,派去的使者你来我往,很少有中断的时候。
天子经常息心宁志,又役什么可以使自己娱乐的东西,这大概不是用来承顺阴阳冲和、自助多福的办法。
臣愚意认为虽然还有相当的蝗灾,但今年五月以来,雨露不时降落,祥瑞即将出现。
现在刚刚入冬,是农闲时节,陛下最好到广成苑,游览平原和低湿之地,观看来年成熟的冬麦,鼓励百姓储存粮食,就此机会讲习武艺,设栅栏围猎,使官吏百姓再次见到饰有羽毛和牦牛尾的旌旗的盛美,听到钟鼓的声音,喜悦欢乐,在田边擎鼓跳舞,以迎祥和之气,招致喜庆。
臣像蝼蚁一样,实在微不足道。
臣的职责是掌管书籍,谨根据前人的文章,重新陈述春搜冬狩的道理,作颂文一篇,一并封好呈上。
颂文肤浅鄙陋,不值一读。
臣听说从前拿着盛放弓箭的袋子命师出征,在灵台前宣告战争结束,有的人对此很称赞。
那种人原不懂得打雷是天之常道,战争的兴起是由于时代的昏暗或贤明造成。
在黄帝、炎帝以前,典籍没有记载;而三皇五帝以来,大致听说过一些。
而且小小的酆都郊外,仍然扩建了七十里的园圃,春秋进行盛大的打猎活动。
《诗经》歌咏圃田的草,音药则演奏《嬲虞》。
所以大汉刚奠定基业,就在这风雨聚集会合、阴阳相交谐和的地方建造国都。
比照灵囿,在南郊营造园圃。
仅观其郊野的场地境域,广速辽阔,望去遥远模糊,空旷茂盛,极目千里之外,天地广阔无边。
这里环山绕水,右边望见三涂,左边连接嵩岳,正面占据衡山北坡,后面有簸箕形的王屋山,有波水、湲水的滋润,又有荣水、洛水的比附。
金山、石林,居于其中,巍峨高峻,盘绕曲折,嵯峨交错。
有神泉旁出,流入丹水、涅池,各种奇异的玉石像浮露水面的玉磬,在水面上闪耀着光芒。
这里的土地上长有山韭、茂盛的牧草,香菜苦菜,有茈萁、芸藕,菖蒲根、浑水中生长的蒲白,有灵芝、木耳、堇菜、苴菜、蓑荷、芋渠,有桂荏、兔葵、蓉葱、韭菜、芭蕉、猪草。
那里种植的幽林丛竹掩盖了整个山陵,到处是珍林嘉树,高耸的大树丛生,椿树、梧桐、栝树、柏树,柜树、柳树、枫树、杨树,繁荣茂盛,峻拔高耸。
树木迎着盛吹的春风,含润吐葩,向四周伸展开来,花叶异彩纷呈,映衬光华,无法尽用语言描述。
到了十月,阴气开始作害,各种草木全都零落,掌管山林的人不让畋猎,焚烧野草,砍削树木。
然后高举天网,整顿八极,聚集天下九泽的动物,包罗四方荒野的飞禽走兽。
会聚到这座园囿乏中,像山一样堆积,像云一样移聚,众多的禽兽齐鸣,奋然跃起,喧噪吶喊,子野听得惊惧,离朱眼花缭乱,隶首乱了算策,陈平谋划昏赎。
这时候营造的园囿恢宏辽阔,充斥于山川河谷,各种网罟遍布土坑河泽,覆盖了高陵大山。
军队巡行部伍,前后都有营寨,根据次序排列,戊己校尉作为中坚。
天子于是在吉祥的十月初一,登上雕饰华丽的金辖,驾驭六匹黑色高大的骏马,竖起色彩鲜艳的大旗,高高的旗子上绘有张着口的鸢乌。
拖着羽毛飘动酌太白旗,举着画有日月的太常旗,旌旗上留着招摇与玄弋,放上枉矢对着天狼。
羽毛纷然而飘扬,马冠高扬而拖着玉饰的马带。
将畋猎的车马停驻在乎坦的原野,将同来的人马分布在高高的山冈,旌旗森然如林,五彩错杂播扬光辉。
廓清空中的尘埃,除去猎场的野草,向六师发布命令,挑选俊良的战马。
司徒整饬士卒,司马正其行列,战车坚固,马匹齐整,命令下达立刻得到贯彻。
擂响大鼓,敲击装饰华丽的金钟,放纵打猎的士卒,奔赴杂乱的丛林。
众马奔驰,四下追赶,骚扰迅疾,往来交错,东西南北,一派繁忙杂沓。
像风一样吹遇,像云一样飘移,喧嚣轰鸣,黄土飞扬,天空昏暗恍如降雾。
日月被掩映了光辉,天上的星宿也被遮蔽不明,勇捷之人考核才能,强劲之士一逞勇气。
狗和马参与争夺,鹰和鹳竞相凶猛,骁勇的骑士从旁辅助,轻捷的战车纵横凌厉,彼此逞强,迅速奔驰在原野之中。
捆缚野马,刺倒牛群,击中野羊的脖颈,剖杀大动物,驱散众兽群,搅扰乌群。
然后飞过的长矛像闪电一样激荡,乱箭像雨一样坠落,都指向所要攻击的目标,被射的乌兽不料同被杀死,逃窜藏伏的则被车轮辗死,奔跑四散的也被车轴撞杀。
木棒一阵乱打,打得鸟兽头落脑碎,奔兽无法逃脱,飞乌不能张望。
没有逃跑和没有杀兀的动物,都狼狈颠蹶,蠕动爬行,充斥道路,像花和浮萍一样遍布,不可胜数。
至于那些凶猛的野兽,有着锯齿般的牙齿,张着黑色的大口,前胸阀大,后臀偏小,一起迂回并进,凭借险阻,没有人敢去迫近攻击这些野兽。
于是派像郑国的公叔段、晋国的冯妇那样的士卒,脱去衣服,挺身上前,刺杀野兽。
闯进山桑和柘林,砍去荆棘和枳树,穷极深谷,到达幽深的山涧,空手搏击庞大的老虎,对付凶猛的野兕,制服凶暴的狗熊,抓住体大的野猪。
轻捷剽悍的人,搜索山岭,翻越一座座峰峦,爬上高高的松树,脚踏长长的栉树,跳过长枝,越过树梢,抓住黄雌的尾巴,捉住黑猿的脚,结巢而栖的动物荡然无存,钻洞而居的动物也孑然不剩。
各部曲的罗网会合,一同推进驱赶,像星星一样遍布相连,同伴相保,分为各部。
箭石似飞流,密网像帐幕,嬉游的野鹦一起受惊,晨睡的野鸭全都站起,犹如云层飞起,又似雨雹一样中箭坠落。
接着扫视远方而行,改换兵车,调转车头,去辽阔的天上,抵临河伯冯夷,驱使东方之神句芒,越过遥远幽暗的天空,走出明亮的上界,到达天河从天潢直渡。
来到鬼域,经过神场,宣诏灵保,叫来方相氏,驱逐厉鬼疾疫,赶走使人发病的短狐。
除去木石鬼怪魍魉,驱跑游光,锁上天狗,捆住土怪坟羊。
然后放慢节奏,缓和气氛,从容安行,落下尘世,会聚禁苑,让负责河川的川衡和负责大泽的泽虞,陈列河鱼,摆出鱼网。
攸飞、宿沙渠子,田开疆、古冶子那样的勇士,挥舞长椎,扬起关斧,除掉厚冰,挖开昆虫垫伏的洞穴,探测水中的鱼,寻找甲壳的水族。
迎着激流猎取,跳入波涛滚滚的大水,潜入深渊,左手握着夔龙,右手提着蛟龙,春天献上天子用的大鲔,夏季给宗庙送上鳖和鼌。
于是各处看遍,穷尽各种变化和状态,天地上下搜遍,高山深谷一片萧条,原野凋零冷落,天上没有飞鸟,地上没有走兽,虞入竖起旌旗,打猎的人献上器具,停下兵车,结束畋猎,调转车头,回到禁苑。
在光明四照的官观游息,到高大明亮的台榭休憩,且观临浩渺无边的大水。
以美玉砌成的高台镇守,用金制的长堤环绕边缘,种上蒲柳,覆盖绿色的莎草,漭漭荡荡,纠结曲绕,天地连成一片,本无边际,太阳在东方升起,明月落在池水西面。
于是指派壶涿氏,驱走水中的毒蛊,赶跑魍魉、螭龙,灭掉短狐,刺取鲸鱼和舰鱼。
然后并合赊艘,连接小船,张起似云的船帆,挂起像虹霓一样的篷帆,顺着疾风,凌越激流,唱起船歌,在水上纵声歌唱,淫鱼出水而听,龟鳖浮出水面,湘妃下界,汉水女神同游。
水上的禽类,鸿鹄、鸳鸯、白鸥、鹅乌、灰鹤、鹧鹳、鹞乌、白鹭、大雁、鹭鹧,仍煞安于入睡,在水边收起了羽翼。
筋鱼、旗鱼、坛鱼、编鱼、鳄鱼、鲤鱼、鳍焦、妙鱼,欣喜我们的美善之德,跳跃着跟随,即使是灵沼的白乌,孟津的白鱼跃入王舟,与此相比,也就不值得一提了。
但却被乐人洞箫调歌,记载在典籍当中,岂不很可悲吗!这样宗庙已经献祭,厨房已经充实,兵车和士卒已经检阅,器械已经坚固,而后摆上牲畜,排列禽鸟,赏赐丰盛的酒食犒劳有功之人,军队层层叠叠,伯长军校有上千排,画有山纹的酒樽不断满溢,玉筛有脚的祭器全都盛满。
掌酒的官员检查队列,负责饮食的官员逐排巡视,清洌的浓酒用车集中拉来,烧烤的食物由车马运送,鼓声震动举起酒杯,金钟撞响一饮而尽。
至于像晋国创制的衰败而又华美的音乐《阳阿》,宽舒和缓而又浮华的南国乐曲,能够用来使胸臆明彻旷放,耳聪目明,使蓄积的郁闷得以疏散,使隐伏的东西受震惧而宣泄,钟鼓铿铿锵锵,在田郊大路道口奏起,与百姓一同享乐。
所以贤明的恩德光照华夏,显赫的声威传遍四方边远地区,东方邻国漂浮大海而来进献祭品,西方客人越过葱岭前来朝拜天子,南方边界以外的国家通过多次翻译送来贡物,北方的戎狄嘱托象胥而来朝见。
大概平安时不忘危险,太平时不忘动乱,大道在于其中,这原是帝王之所以诱耀神明威武并且能够退敌于远方的原因。
当今大汉依靠道德的兴盛得到功业,凭藉仁义的深微获得成绩,忽视春搜冬狩的礼仪,缺漏畋猎的欢乐。
愚昧的人见不到日月的光辉,耳聋目盲的人听不到雷霆的震动,到现在达十二年,时间够长的了。
现正要校正宫禁中的秘藏书籍,明确天府的职守,施用通过券契买卖的旧业,遵循过去的典章法令。
采用清原的搜礼,赞美岐阳的打猎,提拔杰出的人才,任用贤良之士,推举沉滞下位的人,选拔隐居山野的人。
审察荒淫奢侈之人出虚浮名声,顾念孤高特立之人的实际功绩,礼聘埋没在田垄中的众多儒雅之士,推崇潜藏在深渊中的蛟龙。
于是集中精力寻访山深林密之处,尽心想着河川草泽之地,眼睛留心像伊尹背负鼎俎那样的人,耳朵听着像密戚在四通的大道歌唱的人,从身服劳役的人当中找到傅说,从厨房里面找到伊尹,从贩卖鱼盐的人当中访到胶鬲,从大车旁边听出窖戚的声音。
让他们直言无讳,放开议论,超过三皇时期,纵横驰骋在五帝时代,各种吉祥全都观览,众多祥瑞一起囊括。
接着凤凰在高高的梧桐树上栖息,麒麟在西园夜宿,接受僬侥氏献来的珍贵羽毛,收下西王母赠送的白环。
永远在寰宇之内安闲自得,与天地无限共存,造化同后土并列,神妙的设施与天地并列为三,高超通达而无可比拟,光彩巍然而无尽头。
使成千上亿的子孙丰赡,经历万代而永远延续。
礼乐已经结束,车马北还,旌旗回返,抵达新城,又从新城出发,经过伊阙关,返回洛阳。
颂文呈上以后,得罪了邓氏,马融一直在东观,十年役能升迁。
马融藉着兄长之子的去世自我弹劾,回到家中。
邓太后知道后很生气,认为马融对朝廷的授职感到羞辱而轻视,打算在州郡任职,于是下令不许他做官。
太后去世后,安帝亲理政事,将马融召回郎署,还让他在讲堂讲论经羲。
后将他派出担任河间王厩长史。
当时天子束巡岱宗,马融呈上《柬巡颂》,皇帝惊异马融的文章,召他任命焉郎中。
到北乡侯当皇帝,马融上书称病辞去,担任郡功曹。
阳嘉二年,天子下诏书推举敦朴之人,城门校尉岑起举荐马融,朝廷征召马融到公交车,回答天子策问,被授予议郎。
大将军梁商上书举荐他担任从事中郎,改任武都太守。
当时西羌反叛,征西将军马贤同护羌校尉胡畴征讨西羌,但长时间滞留不进。
马融知道马贤将会失败,上奏章要求效力,说:“现在许多混杂的羌人部族转而互相抄掠攻打,应当趁着他们没有联合的时候,急速派兵深入,击败羌人的旁支党羽,但马贤等人处处停滞不前。
羌胡之人在百里之外窥望尘土,在千里之外闻听动静,现在逃避躲藏、脱漏的羌人出动兵力到马贤的背后,就必然入侵三辅,给百姓造成大灾难。
臣情愿请求将马贤不肯使用的五千关东士卒,假藉部队的名号,臣尽自己的力量率领并激励士卒,作战时站在部队的前列坚守不退,身先士卒,一月以内必定打败羌人。
臣从小修学经艺,没有任过军中职位,陈述上面这些话,一定被加上欺骗虚妄的罪名。
从前毛遂出身低贱,被大家讥笑,最终用一句话,决定了合纵的大事。
臣担心马贤等人专心守卫一座城邑,羌人嘴上说攻打马贤的西面但实际出兵攻打束面,而且马贤的将领、士兵必定出现郑国高克溃败叛变的情况。”朝廷不能采纳。
马融又上书说:“彗星在参宿、毕宿出现,参宿是西方的星宿,毕预示边境有战争,将影响到参宿的分野即并州。
西方的戎人和北方的狭人,恐怕将会起兵吧!最好防备这两个地区。”不久,陇西的羌人反叛,乌桓入侵上郡,最终都和马融说的一样。
经过三次升迁,桓帝时马融担任南郡太守。
在此以前,马融有件事情违背了大将军梁冀的旨意,梁冀暗示有关官员上告马融在南郡贪污,马融被免去官职,剃去头发,流放朔方。
马融自杀没死,遇到赦免回京,再次被任命为议郎,又在束观著书立说,因疾病辞去官职。
马融才学高超,广博圆通,为当世大儒,他所教授和供养的学生,经常数以千计。
涿郡人卢植,北海人郑玄都是他的弟子。
马融擅长弹琴,喜欢吹笛子,对人生看得透,任凭性情做事,不受儒士节操的拘束。
他的住处器具服饰,大都装饰奢侈。
他经常身坐高堂之上,挂上绛色的纱帐,前面教学生,后面陈列女乐队,弟子按次序互相传授,很少有人能够进入马融的居室。
马融曾经打算训释《左氏春秋》,等见到贾逵、郑众的注,说:“贾君精深但不广博,郑君广博但不精深。
一个精深,一个广博,我还能增加什么呢!”就只着了《三传异同说》。
马融给《孝经》、《论语》、《诗》、《易》、《三礼》、《尚书》、《列女传》、《老子》、《淮南子》、《离骚》作注,他所著的赋、颂、碑、诛、书、记、表、奏、七言、琴歌、对策、遣令,一共有二十一篇。
起初,马融受到邓氏的惩戒,不敢再冒犯违背权势人家,就为梁冀拟文上告李固,又写了大将军《西第颂》,因为这一点很被正直的人瞧不起。
马融八十八岁时,于延熹九年在家中去世。
马融遗言要薄葬。
马融的族孙马日碑,在献帝时官做到太傅。
论曰:马㥮不接受邓氏的任命,在陇、汉之间徘徊客居,难道是有意识保持节操吗?不久羞于迂曲之士的操守,惋惜自己无价的身躯,最终因为奢侈享乐,放纵情性阿谀比附,被人讥刺,所以知道用智慧识见匡正欲望的人太少了。
生计贫穷,爱惜保全名节的想法就会淡漠;生活优裕,所以对安全保存的考虑就深远。
登高而不害怕的,是一无所有的人;不坐在屋檐下而怕瓦片砸伤自己的是拥有千斤金的人。
推究其根本原因,归于他们的处境而已。
从外物和自我不同的角度看,也就彼此互相嘲笑对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