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荀淑字季和,颍川颍阴人,荀卿十一世孙也。少有高行,博学而不好章句,
多为俗儒所非,而州里称其知人。
安帝时,征拜郎中,后再迁当涂长。去职还乡里。当世名贤李固、李膺等皆
师宗之。及梁太后临朝,有日食地震之变,诏公卿举贤良方正,光禄勋杜乔、少
府房植举淑对策,讥刺贵幸,为大将军梁冀所忌,出补朗陵侯相。莅事明理,称
为神君。顷之,弃官归,闲居养志。产业每增,辄以赡宗族知友,年六十七,建
和三年卒,李膺时为尚书,自表师丧。二县皆为立祠。有子八人:俭、绲、靖、
焘、汪、爽、肃、专,并有名称,时人谓之“八龙”。
初,荀氏旧里名西豪,颍阴令勃海苑康以为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今荀氏亦
有八子,故改其里曰高阳里。
靖有至行,不仕,年五十而终,号曰玄行先生。
淑兄子昱字伯条,昙字无智。昱为沛相,昙为广陵太守。兄弟皆正身疾恶,
志除阉宦。其支党宾客有在二郡者,纤罪必诛。昱后共大将军窦武谋诛中官,与
李膺俱死。昙亦禁锢终身。
爽字慈明,一名谞。幼而好学,年十二,能通《春秋》、《论语》。太尉杜
乔见而称之,曰:“可为人师。”爽遂耽思经书,庆吊不行,征命不应。颍川为
之语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
延熹九年,太常赵典举爽至孝,拜郎中。对策陈便宜曰:
臣闻之于师曰:“汉为火德,火生于木,木盛于火,故其德为孝,其象在
《周易》之《离》。”夫在地为火,在天为日。在天者用其精,在地者用其形。
夏则火王,其精在天,温暖之气,养生百木,是其孝也。冬时则废,其形在地,
酷烈之气,焚烧山林,是其不孝也。故汉制使天下诵《孝经》,选吏举孝廉。夫
丧亲自尽,孝之终也。今之公卿及二千石,三年之丧,不得即去,殆非所以增崇
孝道而克称火德者也。往者孝文劳谦,行过乎俭,故有遗诏以日易月。此当时之
宜,不可贯之万世。古今之制虽有损益,而谅闇之礼未尝改移,以示天下莫遗其
亲。今公卿群寮皆政教所瞻,而父母之丧不得奔赴。夫仁义之行,自上而始;敦
厚之俗,以应乎下。传曰:“丧祭之礼阙,则人臣之恩薄,背死忘生者众矣。”
曾子曰:“人未有自致者,必也亲丧乎!”《春秋传》曰:“上之所为,民之归
也。”夫上所不为而民或为之,故加刑罚;若上之所为,民亦为之,又何诛焉?
昔丞相翟方进,以自备宰相,而不敢逾制。至遭母忧,三十六日而除。夫失礼之
源,自上而始。古者大丧三年不呼其门,所以崇国厚俗笃化之道也。事失宜正,
过勿惮改。天下通丧,可如旧礼。
臣闻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
后有礼仪。礼义备,则人知所厝矣。夫妇人伦之始,王化之端,故文王作《易》,
上经首《乾》、《坤》,下经首《咸》、《恒》孔子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
夫妇之道,所谓顺也。《尧典》曰:“釐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降者下也,
嫔者妇也。言虽帝尧之女,下嫁于虞,犹屈体降下,勤修妇道。《易》曰:“帝
乙归妹,以祉元吉。”妇人谓嫁曰归,言汤以娶礼归其妹于诸侯也。《春秋》之
义,王姬嫁齐,使鲁主之,不以天子之尊加于诸侯也。今汉承秦法,设尚主之仪,
以妻制夫,以卑临尊,违乾坤之道,失阳唱之义。孔子曰:“昔圣人之作《易》
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察法于地,睹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
物,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今观法于天,则北极至尊,四星妃后。察
法于地,则昆山象夫,卑泽象妻。睹鸟兽之文,鸟则雄者鸣鸲,雌则顺服;兽则
牡为唱导,牝乃相从。近取诸身,则乾为人首,坤为人腹。远取诸物,则木实属
天,根荄属地。阳尊阴卑,盖乃天性。且《诗》初篇实首《关雎》;《礼》始
《寇》、《婚》,先正夫妇。天地《六经》,其旨一揆。宜改尚主之制,以称乾
坤之性。遵法尧、汤,式是周、孔。合之天地而不谬,质之鬼神而不疑。人事如
此,则嘉瑞降天,吉符出地,五韪咸备,各以其叙矣。
昔者圣人建天地之中而谓之礼,礼者,所以兴福祥之本,而止祸乱之源也。
人能枉欲从礼者,则福归之;顺情废礼者,则祸归之。推祸福之所应,知兴废之
所由来也。众礼之中,婚礼为首。故天子娶十二,天之数也;诸侯以下各有等差,
事之降也。阳性纯而能施,阴体顺而能化,以礼济乐,节宣其气。故能丰子孙之
祥,致老寿之福。及三代之季,淫而无节。瑶台、倾宫,陈妾数百。阳竭于上,
阴隔天下。故周公之戒曰:“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时
亦罔或克寿。”是其明戒。后世之人,好福不务其本,恶祸不易其轨。传曰:
“截趾适屦,孰云其愚?何与斯人,追欲丧躯?”诚可痛也。臣窃闻后宫采女
五六千人,从官侍使复在其外。冬夏衣服,朝夕禀粮,耗费缣帛,空竭府藏,征
调增倍,十而税一,空赋不辜之民,以供无用之女,百姓穷困于外,阴阳隔塞于
内。故感动和气,灾异屡臻。臣愚以为诸非礼聘未曾幸御者,一皆遣出,使成妃
合。一曰通怨旷,和阴阳。二曰省财用,实府藏。三曰修礼制,绥眉寿。四曰配
阳施,祈螽斯。五曰宽役赋,安黎民。此诚国家之弘利,天人之大福也。
夫寒热晦明,所以为岁;尊卑奢俭,所以为礼:故以晦明寒暑之气,尊卑侈
约之礼为其节也。《易》曰:“天地节而四时成。”《春秋传》曰:“唯器与名
不可以假人。”《孝经》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礼者,尊卑之差,上下
之制也。昔季氏八佾舞于庭,非有伤害困于人物,而孔子犹曰“是可忍也,孰不
可忍。”《洪范》曰:“惟辟作威,惟辟作福,惟辟玉食。”凡此三者,君所独
行而臣不得同也。今臣僣君服,下食上珍,所谓害于而家,凶于而国者也。宜略
依古礼尊卑之差,及董仲舒制度之别,严督有司,必行其命。此则禁乱善俗足用
之要。
奏闻,即弃官去。
后遭党锢,隐于海上,又南遁汉滨,积十余年,以著述为事,遂称为硕儒。
党禁解,五府并辟,司空袁逢举有道,不应。及逢卒,爽制服三年,当世往往化
以为俗。时人多不行妻服,虽在亲忧犹有吊问丧疾者,又私谥其君父及诸名士,
爽皆引据大义,正之经典,虽不悉变,亦颇有改。
后公车征为大将军何进从事中郎。进恐其不至,迎荐为侍中,及进败而诏命
中绝。献帝即位,董卓辅政,复征之。爽欲遁命,吏持之急,不得去,因复就拜
平原相。行至宛陵,复追为光禄勋。视事三日,进拜司空。爽自被征命及登台司,
九十五日。因从迁都长安。
爽见董卓忍暴滋甚,必危社稷,其所辟举皆取才略之士,将共图之,亦与司
徒王允及卓长史何颙等为内谋。会病薨,年六十三。
著《礼》、《易传》、《诗传》、《尚书正经》、《春秋条例》,又集汉事
成败可为鉴戒者,谓之《汉语》。又作《公羊问》及《辩谶》,并它所论叙,题
为《新书》。凡百余篇,今多所亡缺。
兄子悦、彧并知名。彧自有传。
论曰:荀爽、郑玄、申屠蟠俱以儒行为处士,累征并谢病不诣。及董卓当朝,
复备礼召之。蟠、玄竟不屈以全其高。爽已黄发矣,独至焉,未十旬而取卿相。
意者疑其乖趣舍,余窃商其情,以为出处君子之大致也,平运则弘道以求志,陵
夷则濡迹以匡时。荀公之急急自励,其濡迹乎?不然,何为违贞吉而履虎尾焉?
观其逊言迁都之议,以救杨、黄之祸。及后潜图董氏,几振国命,所谓“大直若
屈”,道故逶迤也。
悦字仲豫,俭之子也。俭早卒。悦年十二,能说《春秋》。家贫无书,每之
人间,所见篇牍,一览多能诵记。性沉静,美姿容,尤好著述。灵帝时阉官用权,
士多退身穷处,悦乃托疾隐居,时人莫之识,唯从弟彧特称敬焉。初辟镇东将军
曹操府,迁黄门侍郎。献帝颇好文学,悦与彧及少府孔融侍讲禁中,旦夕谈论。
累迁秘书监、侍中。
时,政移曹氏,天子恭己而已。悦志在献替,而谋无所用,乃作《申鉴》五
篇。其所论辩,通见政体,既成而奏之。其大略曰:
夫道之本,仁义而已矣。五典以经之,群籍以纬之,咏之歌之,弦之舞之,
前监既明,后复申之。故古之圣王,其于仁义也,申重而已。
致政之术,先屏四患,乃崇五政。
一曰伪,二曰私,三曰放,四曰奢。伪乱俗,私坏法,放越轨,奢败制。四
者不除,则政末由行矣。夫俗乱则道荒,虽天地不得保其性矣;法坏则世倾,虽
人主不得守其度矣;轨越则礼亡,虽圣人不得全其道矣;制败则欲肆,虽四表不
得充其求矣。是谓四患。
兴农桑以养其生,审好恶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明
赏罚以统其法。是谓五政。
人不畏死,不可惧以罪。人不乐生,不可劝以善。虽使契布五教,皋陶作士,
政不行焉。故在上者先丰人财以定其志,帝耕籍田,后桑蚕宫,国无游人,野无
荒业,财不贾用,力不妄加,以周人事。是谓养生。
君子之所以动天地,应神明,正万物而成王化者,必乎真定而已。故在上者
审定好丑焉。善恶要乎功罪,毁誉效于准验。听言责事,举名察实,无惑诈伤,
以荡众心。故事无不核,物无不切,善无不显,恶无不章,俗无奸怪,民无淫风。
百姓上下睹利害之存乎己也,故肃恭其心,慎修其行,内不回惑,外无异望,则
民志平矣。是谓正俗。
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刑用。荣辱者,赏罚之精华也。故礼教荣辱,以加君子,
化其情也;桎梏鞭扑,以加小人,化其刑也。君子不犯辱,况于刑乎!小人不忌
刑,况于辱乎!若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纳于
君子之涂。是谓章化。小人之情,缓则骄,骄则恣,恣则怨,怨则叛,危则谋乱,
安则思欲,非威强无以惩之。故在上者,必有武备,以戒不虞,以遏寇虐。安居
则寄之内政,有事则用之军旅。是谓秉威。
赏罚,政之柄也。明赏必罚,审信慎令,赏以劝善,罚以惩恶。人主不妄赏,
非徒爱其财也,赏妄行则善不劝矣。不妄罚,非矜其人也,罚妄行则恶不惩矣。
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在上者能不止下为善,不纵下为恶,则国法
立矣。是谓统法。
四患既蠲,五政又立,行之以诚,守之以固,简而不怠,疏而不失,无为为
之,使自施之,无事事之,使自交之。不肃而成,不严而化,垂拱揖让,而海内
平矣。是谓为政之方。
又言:
尚主之制非古。厘降二女,陶唐之典。归妹元吉,帝乙之训。王姬归齐,宗
周之礼。以阴乘阳违天,以妇陵夫违人。违天不祥,违人不义。又古者天子诸侯
有事,必告于庙。庙有二史,左史记言,右史书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
君举必记,善恶成败,无不存焉。下及士庶,苟有茂异,咸在载籍。或欲显而不
得,或欲隐而名章。得失一朝,而荣辱千载。善人劝焉,淫人惧焉。宜于今者备
置史官,掌其典文,纪其行事。每于岁尽,举之尚书。以助赏罚,以弘法教。
帝览而善之。
帝好典籍,常以班固《汉书》文繁难省,乃令悦依《左氏传》体以为《汉纪》
三十篇,诏尚书给笔札。辞约事详,论辨多美。其序之曰:
昔在上圣,惟建皇极,经纬天地,观象立法,乃作书契,以通宇宙,扬于王
庭,厥用大焉。先王光演大业,肆于时夏。亦惟厥后,永世作典。夫立典有五志
焉:一曰达道义,二曰章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日著功勋,五曰表贤能。于是天
人之际,事物之宜,粲然显著,罔不备矣。世济其轨,不陨其业。损益盈虚,与
时消息。臧否不同,其揆一也。汉四百有六载,拨乱反正,统武兴文,永惟祖宗
之洪业,思光启乎万嗣。圣上穆然,惟文之恤,瞻前顾后,是绍是继,阐崇大猷,
命立国典。于是缀叙旧书,以述《汉纪》。中兴以前,明主贤臣得失之轨,亦足
以观矣。
又著《崇德》、《正论》及诸论数十篇。年六十二,建安十四年卒。
韩韶字仲黄,颍川舞阳人也。少仕郡,辟司徒府。时,太山贼公孙举伪号历
年,守、令不能破散,多为坐法。尚书选三府掾能理剧者,乃以韶为赢长。贼闻
其贤,相戒不入赢境。余县多被寇盗,废耕桑,其流入县界求索衣粮者甚众。韶
愍其饥困,乃开仓赈之,所禀赡万余户。主者争谓不可。韶曰:“长活沟壑之人,
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太守素知韶名德,竟无所坐。以病卒官。同郡李膺、
陈寔、杜密、荀淑等为立碑颂焉。
子融,字无长。少能辩理而不为章句学。声名甚盛,五府并辟。献帝初,至
太仆。年七十卒。
钟皓字季明,颍川长社人也。为郡著姓,世善刑律。皓少以笃行称,公府连
辟,为二兄未仕,避隐密山,以诗律教授门徒千余人。同郡陈寔,年不及皓,皓
引与为友。皓为郡功曹,会辟司徒府,临辞,太守问:“谁可代卿者?”皓曰:
“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门亭长陈寔可。”寔闻之,曰:“钟君似不察人,不知何
独识我?”皓顷之自劾去。前后九辟公府,征为廷尉正、博士、林虑长,皆不就。
时,皓及荀淑并为士大夫所归慕。李膺常叹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
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瑾好学慕古,有退让风,与膺同年,俱有声名。膺
祖太尉脩,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复以膺妹妻
之。瑾辟州府。未尝屈志。膺谓之曰:“孟子以为‘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弟何期不与孟轲同邪?”瑾常以膺言白皓。皓曰:“昔国武子好昭人过,以致怨
本。卒保身全家,尔道为贵。”其体训所安,多此类也。
年六十九,终于家。诸儒颂之曰:“林虑懿德,非礼不处。悦此诗书,弦琴
乐古。五就州招,九应台辅。逡巡王命,卒岁容与。”
皓孙繇,建安中为司隶校尉。
陈寔字仲弓,颍川许人也。出于单微。自为儿童,虽在戏弄,为等类所归。
少作县吏,常给事厮役,后为都亭佐。而有志好学,坐立诵读。县令邓邵试与语,
奇之,听受业太学。后令复召为吏,乃避隐阳城山中。时有杀人者,同县杨吏以
疑寔,县遂逮系,考掠无实,而后得出。乃为督邮,乃密托许令,礼召杨吏。远
近闻者,咸叹服之。
家贫,复为郡西门亭长,寻转功曹。时中常侍侯览托太守高伦用吏,伦教署
为文学掾。寔知非其人,怀檄请见。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违。寔
乞从外署,不足以尘明德。”伦从之。于是乡论怪其非举,寔终无所言。伦后被
征为尚书,郡中士大夫送至轮氏传舍。伦谓众人言曰:“吾前为侯常侍用吏,陈
君密持教还,而于外白署。比闻议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惮强御,陈君可谓
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者也。”寔固自引愆,闻者方叹息,由是天下服其德。
司空黄琼辟选理剧,补闻喜长,旬月,以期丧去官。复再迁除太丘长。修德
清静,百姓以安。邻县人户归附者,寔辄训导譬解,发遣各令还本司官行部。吏
虑有讼者,白欲禁之。寔曰:“讼以求直,禁之理将何申?其勿所拘。”司官闻
而叹息曰:“陈君所言若是,岂有怨于人乎?”亦意无讼者。以沛相赋敛违法,
乃解印绶去,吏人追思之。
及后逮捕党人,事亦连寔。余人多逃避求免,寔曰:“吾不就狱,众无所恃。”
乃请囚焉。遇赦得出。灵帝初,大将军窦武辟以为掾属。时中常侍张让权倾天下。
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寔乃独吊焉。及后
复诛党人,让感寔,故多所全宥。
寔在乡闾,平心率物。其有争讼,辄求判正,晓譬曲直,退无怨者。至乃叹
曰:“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时、岁荒民俭,有盗夜入其室,止于梁
上。寔阴见,乃起自整拂,呼命子孙,正色训之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
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盗大惊,自投于地,稽
颡归罪。寔徐譬之曰:“视君状貌,不似恶人,宜深克己反善。然此当由贫困。”
令遗绢二匹。自是一县无复盗窃。
太尉杨赐、司徒陈耽,每拜公卿,群僚毕贺,赐等常叹寔大位未登,愧于先
之。及党禁始解,大将军何进、司徒袁隗遣人敦寔,欲特表以不次之位。寔乃谢
使者曰:“寔久绝人事,饰巾待终而已。”时,三公每缺,议者归之,累见征命,
遂不起,闭门悬车,栖迟养老。中平四年,年八十四,卒于家。何进遣使吊祭,
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共刊石立碑,谥为文范先生。
有六子,纪、谌最贤。
纪字元方,亦以至德称。兄弟孝养,闺门雍和,后进之士皆推慕其风。及遭
党锢,发愤著书数万言,号曰《陈子》。党禁解,四府并命,无所屈就。遭父忧,
每哀至,辄欧血绝气,虽衰服已除,而积毁消瘠,殆将灭性。豫州刺史嘉其至行,
表上尚书,图象百城,以厉风俗。董卓入洛阳,乃使就家拜五官中郎将,不得已,
到京师,迁侍中。出为平原相,往谒卓,时欲徙都长安,乃谓纪曰:“三辅平敞,
四面险固,土地肥美,号为陆海。今关东起兵,恐洛阳不可久居。长安犹有宫室,
今欲西迁何如?”纪曰:“天下有道,守在四夷。宜修德政,以怀不附。迁移至
尊,诚计之末者。愚以公宜事委公卿,专精外任。其有违命,则威之以武。今关
东兵起,民不堪命。若谦远朝政,率师讨伐,则涂炭之民,庶几可全。若欲徙万
乘以自安,将有累卵之危,峥嵘之险也。”卓意甚忤,而敬纪名行,无所复言。
时议欲以为司徙,纪见祸乱方作,不复辨严,即时之郡。玺书追拜太仆,又征为
尚书令。建安初,袁绍为太尉,让于纪;纪不受,拜大鸿胪。年七十一,卒于官。
子群,为魏司空。天下以为公惭卿,卿惭长。
弟谌,字季方。与纪齐德同行,父子并著高名,时号三君。每宰府辟召,常
同时旌命,羔雁成群,当世者靡不荣之。谌早终。
论曰:汉自中世以下,阉竖擅恣,故俗遂以遁身矫洁放言为高。士有不谈此
者,则芸夫牧竖已叫呼之矣。故时政弥惛,而其风愈往。唯陈先生进退之节,
必可度也。据于德故物不犯,安于仁故不离群,行成乎身而道训天下,故凶邪不
能以权夺,王公不能以贵骄,所以声教废于上,而风俗清乎下也。
赞曰:二李师淑,陈君友皓。韩韶就吏,赢寇怀道。太丘奥广,模我彝伦。
曾是渊轨,薄夫以淳。庆基既启,有蔚颍滨,二方承则,八慈继尘。
译文:
荀淑字季和,显川郡颖阴人,荀卿十一世孙。
少年时就有出众的表现,知识广博但不好章句之学,多为世俗儒生所非议,而州郡乡里则评他为知人。
安帝时,征召他任焉郎中,后两次迁任至尝涂长。
他自己离职回到家乡。
当代著名人士李固、李膺等都尊他焉宗师。
及至梁太后临朝主政,发生了日食地震等灾变,下诏公卿大臣举荐贤良方正,光禄勋杜乔、少府房植等推举苟淑对策。
苟淑讥刺贵戚佞幸,被大将军梁冀忌恨,出京补选为朗陵侯相。
他主事明理,世称“神君”。
不久,弃官归乡里。
他闲居养心,每当产业有了增加,就用来接济赡养宗族亲友和知交。
六十七岁时去世,当年为桓帝建和三年。
李膺这时任尚书,上表称遭师丧,二县都建祠堂纪念他。
有八个儿子:苟俭、荀辊、荀靖、荀焘、苟汪、荀爽、荀肃、苟专,都有名于世,时人号为“八龙”。
当初,荀氏家族旧居地名为西豪,颖阴令勃海人苑康认为上古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而今荀家也有八才子,所以改其名为高阳里。
荀靖有极好的品行,不做官,五十岁时去世,号为玄行先生。
苟淑的哥哥之子荀昱,字伯绦,荀昙字符智。
苟昱为沛相,荀昙焉广陵太守。
兄弟二人都嫉恶如仇,立志铲除宦官势力,宦官的支党余孽有在两郡的,哪怕一点点过失也要严惩。
荀昱后来和大将军实武一起策划诛杀宦官,和李膺同时被害。
荀昙也被禁锢终身。
荀爽字慈明,另一名字叫荀请。
他自幼好学,十二岁就能通《春秋》、《论语》。
太尉杜乔见而赞誉说:“可为人师。”苟爽就更加一心一意钻研经书,喜庆丧吊活动一概不参与,朝廷征召一律不答应。
颖川一带盛传关于他的顺口溜:“荀家八条龙,慈明世无双。”桓帝延熹九年,太常赵典以“至孝”推举苟爽,被拜为郎中。
荀爽于是上书陈述政见:臣子我听老师讲过:“汉是火德。
火生于木,木盛于火,所以其德是孝,其象在《周易》中属《离卦》。”在地为火,在天就是日。
在天者用它的内在精神,在地者用它的外在形象。
夏季火旺,其精神在天上,温暖之气,长养各种草木,这是它的孝道。
冬季则废,其形彖在地,酷烈之气,可以焚烧山林,这是它的不孝。
所以我大汉定制,要读书人念《孝经》,选拔官吏则举孝廉。
死了父母,要自尽其人子孝道,这是孝的终结。
今日公卿大臣和二干石大员们,三年的守孝之期,也不能应时落实,大概这算不上是克从孝道而崇奉火德的表现吧?过去孝文帝劳碌谦恭,行止过于俭朴,所以留下遣诏以日代月。
这是一时的权宜作法,不可贯彻于万世。
古今制度虽说难免有增减损益,但守孝之礼并无大的改易,这表明谁也不能遗忘其亲人。
今日之公卿大臣都是政教的榜漾,民众的示范,而父母之丧却不能奔赴。
仁义之行,本应自上而始;敦厚的风俗,可直接影响到下层。
传书中说:“丧祭之礼缺,则人臣之恩薄,背叛死者丢下生者的人就会多起来。”曾子说遇:“人没有自发尽礼的,一定要遇上父母之丧么?”在上者不为的事而老百姓去做了,就会有刑罚跟随其后;如果上面的人做了,老百姓跟着也做,那又惩罚谁呢?所以《春秋传》说:“上之所为,民之归也。”当年丞相翟方进,以为自己备员为宰相,不敢超越国家的现行规服。
说来这失礼之源,不就起自上层吗?古代大丧,三年不呼其门,这纔是厚风俗、笃人伦、成孝敬的根本所在啊。
事情错了就得改正,有了过失不要害怕纠正。
天下通丧为三年,可恢复这个制度。
臣下听说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有礼义。
礼义具备了,人纔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活着。
夫妇是人伦的开头,王化的起点。
所以周文王作《易经》,其上经以《干》《坤》二卦开头,下经从《咸》《恒》二卦起始。
孔子说:“天尊地卑,乾坤就这样永远固定下来。”夫妇的道理,其核心是一个顺字。
《尧典》里说:“厘降二女在嫣油,嫔于虞。”降就是下,嫔就是妇。
这是说即使帝尧之女,下嫁于虞舜,犹屈体降下,勤修妇道。
《易经》中说:“帝乙归妹,以祉元吉。”妇人之嫁为归,这是说商汤王帝乙以嫁礼归其妹于诸侯。
《春秋》之义,周王室的女儿出嫁给齐君,由鲁侯主持婚礼。
为的是不以天子之势去凌压诸侯。
而今汉承秦法,专门设置娶公主的尚书礼仪,以妻制夫,以卑凌尊,违背了乾坤定位的原则,失去了夫唱妇随的精神。
孔子说:“当初圣人创作《易经》,仰则观象于天,俯则察法于地,察鸟默之文,与大地万物的规律。
近取之于身,远取之于物,这样来沟通神明的大德,表现万物的内情。”而今我们观象于天,可以发现北极星是至尊的,轩辕四星则妃后一般围绕着它。
我们察法于地,那么山岳岗峦象征丈夫,沼泽湖泊象征妻子。
看乌兽之文,乌则雄者啼鸣,雌能顺服;兽则公的带路,母的随从。
近取之于身,则干为人之首,坤为人之腹。
远取之于物,则树的果实在天上,根茎在地下。
阳尊阴卑,这恐怕就是天性。
再说,《诗经》第一篇就是《关雎》;《礼记》开篇也是《冠礼》、《婚礼》,先正夫妇之道。
天地与《六经》,其要旨归结到一点,完全一致。
看来应改掉关于娶皇帝女儿的尚书礼仪,这样纔能符合天地自然之性。
遵依尧帝、汤王,听从周公、孔子。
这样,合于天地而不谬,在鬼神面前也绝无疑虑。
人事如能这样,那么,嘉瑞就会白天而降,吉祥就会从地而生,冷暖风雨和阴晴都适时而至,秩序就天然合理了。
古代圣人建天地之中成为礼。
而礼,是凭它来焉国家兴幸福吉祥的根本,是消除灾祸动乱的根源啊。
人能禁约私欲而守礼,则获得幸福;人若顺着私情废弃礼法,则必然遭祸。
推求祸福之所以应殓,自然能求得兴废的缘由。
所有礼制之中,婚姻之礼是首要的。
所以天子娶十二个妻子,这是天的数字,诸侯以下则逐级递减,这合乎事理由高而低的法则。
阳性纯所以能施予,阴性顺所以能化育,以礼制来助成欢乐,并节制宣泄其精气,这就能多子多福多寿了。
及至三代之末,滥淫而无节制。
建起了瑶台、寝宫,陈列美女数以百计。
阳精消耗于上,阴气隔绝于下,所以周公告诫说:“不知耕种收割的艰难,不知小民百姓的劳苦,一心只是沉溺在追欢逐乐之中,这样下去肯定不会获得长寿的报应。”这便是他的明确告诫。
后世之人,好福却不从根本上做起,恶祸却不肯改弦更张。
传书中说:“削足适屦,谁不说他恳蠢?何以这种人竟追求色欲而不要性命!”实在痛心啊!我听说皇家后宫有采女五六千人,而使唤侍从还在其外。
这么多人冬夏要穿衣服,早晚要领口粮,耗费着丝绸布帛,消耗着国库所藏。
成倍地向民间抽捐抽税,十分取一,白白征收于无辜小民,拿来供养无用的女子。
百姓穷困于社会,宫女闭隔于宫庭,因而扰动天地之和气,使灾变时时发生。
臣下主张凡不是以礼聘娶的和从未亲近遇的宫女妃妾们,一概都放出官去,使她们能够婚配。
一是可以疏通怨女旷夫之情,从而调和阴阳;二是可以节省国家财用,充实府库资藏;三是可以完善官廷礼制,获得高寿吉祥;四是可以配合阴阳,使子孙众多;五是可以轻徭薄赋,安定百姓。
这实在是圆家最大最根本的利益、天人的伟大幸福啊!有寒有热有阴有晴,适纔成其为年岁,有尊有卑有长有幼有奢有俭纔成其焉礼制。
所以要用阴晴冷暖之气、尊卑奢俭之礼来焉社会生活作调节。
《易经》上说:“天地节而四时成。”《春秋传》上说:“惟有名器不可以随便给别人。”《孝经》上说:“安上治民,没有比礼制更有效的了。”礼制,是规范尊卑的等差,明确上下关系的法则呀。
当年季氏天子的八佾舞编制作私家乐舞,其实也没有伤害困扰人物,而孔子仍不满地说:“是可忍,孰不可忍?”《尚书洪范》篇也说:“惟我君王能作威,惟我君王能作福,惟我君王能美餐。”凡这三样,都是君王独享而臣下不许僭越的。
而今臣子穿上了君王的华服,下人吃上了主人的美餐,此所谓害于尔之家、祸于尔之国啊。
应当大体上依照古礼,参考董仲舒所作规则礼仪讲究尊卑的差别,严格责成有关机构,认真督察执行。
这是禁乱、善俗、充实国库的重要措施。
荀爽的逭封奏章呈送之后,他便弃官而走了。
后来,遭到朝廷党锢之祸,荀爽便隐身于东海边,不久又南逃到剂州。
这样过了十多年,在家专门从事写作,便成了一代大儒。
党锢禁令解除后,朝廷五府都来聘请他,司空袁逢还特地推举有道,他也没有应允。
及至袁逢去世,饱为袁服丧三年。
一时周围的人受到影响成了风俗。
时人多不为妻子服丧,即使在父母丧期仍参与哀悼活动,另外,民间私自给自己尊重的长辈或名士赠谧号,对于这一切作法,荀爽都引经据典申明大义,用经典来纠正时风,虽说没有全部改变,倒也很有一些改进。
后来朝廷用公交车来征聘他任大将军何进府中的从事中郎,何进本人恐其不应聘,迎接他推举为侍中之职,及至何进失败这事便搁置下来。
汉献帝即位,董卓掌权,又来征聘他。
荀爽想躲避,来使追迫很紧,没法离开,因而被任为平原相。
上任时走到宛陵地方,朝廷又追回他任为光禄勋,到任办事刚三天,就又升任司空。
荀爽自从被征召到成为司空,共九十五天,就随从迁都而到长安。
荀爽见董卓残忍暴虐一天甚是一天,必定危害社稷,他本人历推荐任用的多取才干谋略出众的人,准备着时机成熟共同来对付董卓,并和司徒王允及董卓府中长史何颗等人为内应。
恰遇病死,享年六十三岁。
荀爽的著作有《礼》、《易传》、《诗传》、《尚书正经》、《春秋条例》等。
又搜集汉代故事可以作为成败兴衰之鉴戒者编成一书,名为《汉语》。
又作《公羊问》和《辩谶》,以及其它各种论议、叙述,总提为《新书》。
共有一百多篇,现在都散失得差不多了。
其兄之子荀悦、荀或皆知名当世。
苟或另有传。
苟爽、郑玄、申屠蟠,三人都以儒生为处士,朝廷屡次征召都推说有病而不到任。
及至董卓当政,又备礼前来招聘,申屠蟠与郑玄都不肯屈从,成就了自己的清名。
荀爽已经年老,独有他应聘,不到百天就取得卿相之位。
猜测之人怀疑他背叛了平素的志向,作者仔细斟酌他当时的心理,认为出处是君子为人的大关键,正常情况下便弘大道以求高志的实现;国家危亡时则应灵活处置以求匡时救难。
苟爽的出仕,他的急急自勉自励,为着渡河不惜湿脚,或许就是一种灵活处置。
不然的话,他又何必抛开安吉而自蹈危亡呢?你看他不参预关于迁都的朝臣争议,来拯救杨彪、黄琬的灾祸,以及后来图谋杀死董卓,几乎能重振国运等。
所谓“大直若屈”,大道的实行本来就没有箪直的路可走。
荀悦字仲豫,是苟俭的儿子。
苟俭早年去世。
荀悦十二岁时,能说《春秋》。
家中贫穷,没有害读,常常到别人家去,所见书册,一读不忘。
性格沉静,爱好打扮自己,特别喜欢著述。
汉灵帝时宦官用权,士人多退身自保,穷处僻巷,苟悦便托病稳居,官场上没有人知道他,惟有堂兄弟荀或常常称道他敬重他。
开始时被镇柬将军曹操征至府中,后改任黄门侍郎。
献帝颇爱好文学,荀悦就与荀或及少府孔融一起在宫中侍讲,早晚议论。
逐步迁升为秘书监、侍中。
那时,国家大权掌在曹操手中,天子只是垂手恭坐而已。
荀悦本心在于为皇上参谋兴革,但其谋划一无所用,于是作《申鉴》五篇。
他的一些政论文章,识大体明要害,写成后呈送给皇上。
其大概意思是:说到治道的根本,就是仁义罢了。
五部经典贯串着这一思想,百家学说阐述着这个道理,咏诵它,歌吟它,前人事迹证明了它,后人又重申它。
所以自古圣王明君,其对于仁义大道,总是反复申述而已。
治理国政的基本措施,首先屏除四患,进而倡导五政。
一是伪,二是私,三是放,四是奢。
伪者乱俗,私者坏法,放者越轨,奢者败制。
这四患不除,那么国政就无从实施了。
俗一乱则治道荒,就是天地也不能保持其常态。
法一坏则时世倾,就是国君也没法守其常度。
轨一越则礼仪亡,就是圣人也不能保全其常道。
制一败则人欲肆,就是尽四海之财也满足不了其需求。
造就叫作四患。
振兴农桑以长养生民,审察好恶来导正风俗,宣扬文教来彰明教化,建立武备秉持权威,明确赏罚来统领国法。
这就叫做五政。
民不怕死,就不可用死罪来恐吓他;民不乐生,就不可用行善来劝诱他。
即使让上古贤人契来广布人伦五教,让皋陶作审刑之官,政令也推行不下去。
所以在上位者先致力于让百姓发财来定其心志,皇帝亲自行籍田礼,皇后亲自行桑蚕礼,城里没有游手好闲之徒,郊野没有荒废的产业,财富不必囤聚以供挥霍,力役不随意加于人民,这样来满足需要。
这做叫做养生。
君子之所以能感动天地、呼应神明、端正万物,从而达成王化,其根本必在认真安定民志上。
所以在上者必须审定美恶。
善还是恶关键在功罪,毁还是誉见效于骏证。
听其言责其成,举其名察其寅,不能被诈伪所欺瞒,那会动摇人心的。
这纔能做到无事不核实,无物不切实,无善不彰着,无恶不揭露,世俗无奸怪,民间无淫风。
百姓上下都分明看到利害全在于自己,也就人人严肃恭谨其心态,慎重修整其言行,内不犹豫惶惑,外不怀任何非分之想,那磨民志就平静了。
逭叫做正俗。
用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刑。
荣辱是赏罚的精华。
所以礼教荣辱加于君子,是为了化其情,桎梏鞭笞加于小人,是为了化其刑。
君子不肯干犯耻辱,何况刑惩?小人不忌讳刑惩,何况羞耻?倘若荒废了教化,就等于推常人入于小人,实行教化,就能够引常人达于君子。
造就叫作彰明教化。
小人之情,缓则骄,骄则恣,恣则怨,怨则叛,国危则谋乱,国安则纵欲,除了权威无人能惩治。
所以在上位者一定要有武备,以防意外,以禁盗贼。
安居则寄之于肉政,有事则用之于军武。
这就叫作秉威。
赏罚是行政的权柄。
明赏必罚,审于信,慎于令,以赏劝善,以罚惩恶。
人君不随便赏赐。
不是吝啬爱财,因为赏枉行则不能劝善;人君不任意惩罚,因为罚妄加则无法惩恶。
赏不劝叫做止善,恶不惩叫做纵恶。
在上位者能够不至于止下为善,不至于纵下为恶,那么国法就能贯彻了。
这就叫做统法。
总之,四患既已消除,五政又得贯彻,用诚意来推衍它,用坚持来固守它,简明扼要而不懈怠,宽松而不疏漏,以无为之道为之,使人事物自行推动;以无事的态度来从事它,使事物自相作用。
这样,不必整肃就能成就,不必严行就能化成。
人君垂拱无事而揖让为礼,天下归于太平。
这就是为政方略。
苟悦又进言说:嫁娶公主的尚书制度不合古制。
“牦降二女”,是帝尧时的典故;“归妹元吉”,是汤王的训示;“王姬归齐”,是周王定下的礼制。
以阴压阳违反天道,以妇制夫违背人伦。
违天不祥,违人不义。
另,古代天子和诸侯有重大行动,必告宗庙。
朝廷有左右二史官,左史记言,右史记事。
记事的是《春秋》,记言的是《尚书》。
君主一举一动定记录,其善恶成败无不保存在史书中。
下及土子庶民,如有特殊表现,也无不记载,,有的人想留名而不得,有的人想掩盖,得失于一朝一夕,而荣辱却干载流传。
善人由是自勉,恶人因而畏惧。
而今也应备置史官,使之执掌朝廷典文,记录行事。
每到一年年底,报送尚书。
这样来襄助赏剀,弘扬法教。
皇帝阅后表示赞同。
献帝爱好典籍,曾说班固的《汉书》文字太繁难不易读明白,就下令荀悦依《左氏传》的体例作《汉纪》三十篇,并让尚书提供笔札。
荀悦所著,言语简约而事实详备,议论中肯。
《汉纪》的《序言》是:“古时候的圣帝明王,为建立皇业,经天纬地,观万象立法则,制作文字,以通宇宙之变,录人间之情,施用于王庭,其功用无与伦比。
先王光演大业,发挥于华夏大政。
而且从此以后,永作典章。
建定典章有五个方面的考虑:一是达道义,二是明法度,三是通古今,四是记功业,五是表贤能。
有了这五条,天人之际和事物之宜就非常清楚明白地表现出来,没有遣漏了。
后世代代依循这一法式,不使皇业损伤。
历代典章的增损添城,必须随时代的变化而更新。
肯定否定的具体内容或许会有所差异,而其要旨则是一致的。
汉家至今四百零六年,拨乱反正,统武兴文,永思祖宗,一心给万代子孙开启门径。
当今皇上穆然沉静,惟文是求,瞻前代颅及后人,继承往迹保持传统。
为阐释和崇扬国家根本方略,下令修订国之典章。
于是我就改编旧有的《汉书》,而撰成这部《汉纪》。
大汉中兴以前的明主贤臣事迹和其得失轨迹都记载着,是值得观览的n”此外,苟悦还撰写了《崇德》、《止论》及其它散论数十篇。
他六十二岁时,建安十四年去世。
韩韶字仲黄,是颖川郡舞阳人。
青年时在郡里任职,后被司徒府招聘。
那时太山造反者公孙举称王多年,当方郡县官员束手无策,很多人因而受到法律制裁。
尚书就在太尉等三府的吏员之刚挑选能处理棘手问题的人,就选中了韩韶并任命他为赢县县长。
造反者听到他的名声,互相告诫不要入赢县境内。
其它各县多被抄掠,农耕荒废,流入赢县求讨衣粮的人不计其数。
韩韶同情他们的饥困,便开仓赈济,受到养活照顾的人有一万多户n主持其事的人争着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他回答说:“能养活这么多倒在沟渠眼肴快死的人,若是因此而获罪,将含笑入九泉!”郡守本来就知道他的名声德行,终于没有给他什么罪名。
他因病死在任上,同郡名流李膺、陈蹇、杜密、荀淑等人为他建碑颂扬功德。
他的儿子韩融,字符长,年少时就长于辩理而不肯作章句之学。
名声很大,朝廷五府都聘请他。
献帝初年官至太仆。
年七十去世。
锺皓字季明,是颖川郡长社人氏。
他家是本郡著名大姓,世代精通刑律。
锺皓自幼就诚实厚道,多次招聘,他都因两个兄长未入仕而避居于密山,用诗和律教授门徒一千多人。
同郡的陈宴,年龄没有锺皓大,锺皓引为朋友。
后任郡功曹,正逢招聘进入司徒府,临行,郡守间谁可替代他,锺皓说:“您如果真要找到最合适的人选,那么西门亭长陈蹇就很合适。”陈定知道后,说:“锺先生似乎并不关心观察人,不知为何偏偏看中了我。”锺皓不久自我弹劾而离开了司徒府,前后九次被公府招聘,或为廷尉正或任博士,或林虑长,他都役去应聘。
那时锺皓及荀淑同为士大夫们所钦慕。
李膺曾叹息说:“荀先生之清识难以企及,锺先生的至德可为人师。”锺皓的侄儿锺瑾的母亲是李膺的姑母。
锺瑾好学,爱慕古人,有谦退美德。
和李膺同年,都有名声。
李膺的祖父是太尉李修,曾说:“锺瑾有我们家族的秉性。
国家有道,不会埋没他;国家无道,他也能免于刑戮。”就又把李膺的妹妹嫁给他。
锺瑾受到州府的招聘,从来不肯屈就。
李膺对他说:“孟子认为‘人如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您为什么不与孟轲相同而明辩是非呢?”人也’。
您为什么不与孟轲相同而明辩是非呢?”个国武子,专爱揭人之短,显人之过,因而酿成祸根。
能始终保全身家,还是你的主张可贵。”锺皓体察训诫大多如此。
锺皓六十九岁去世,死在家中。
儒生们歌颂他:“林虑长的美德啊,非礼不处;酷爱诗害,弹琴乐古。
州府五度招聘,朝廷九次聘用。
他优游于王命,从容地度过一生。”锺皓孙子锺壁,建安年间官至司隶校尉。
陈寰字仲弓,颖川郡许县人。
出身于势单位卑之家。
从儿童时起,哪怕是做游戏,伙伴们都听从他。
年轻时作县吏,常常干些粗重活计。
后为亭佐,而有志于学,坐诵立读。
县令邓邵试着和他说话,很惊奇他的学识,就让他入太学深造,后来县令又招聘他为吏,他便避居阳城山中。
这时有个杀人者,同县杨姓小吏怀疑是陈定,县里便逮捕了他。
拷问得不到证据,逭纔释放了他。
及至陈定作了督邮,就悄悄地托县令礼召杨吏。
远近凡获知这件事的人,无不叹服陈的气量。
他家很贫苦,就又出来当了西门亭长。
不久转为郡功曹。
这时中常侍侯览托太守高伦用一个人为吏,离伦就录用其人为文学掾。
陈定知道此人不行,怀中藏了任命书来请见,说明道:“此人不能用,但侯常侍也得罪不得。
请允许我用个人名义从外面按通常办法推荐他,不能让骂名玷污您的清誉。”高伦采纳了。
这一来乡里舆论都责怪陈蹇为什么推荐这种人,陈蹇始终不予辩白。
高伦后来被任命为尚书,郡中士大夫送他到轮氏传舍。
高伦对众人说:“我先前因为侯常侍用了一个人,陈蹇他秘密地收存了任命书,从外问办了任用手续。
近来听说有人因这件事而批评他,这过失是因为我这位故交畏惧强权。
陈蹇先生可谓好事归于上司而责任留给自己的贤士啊!”陈定仍然坚持说自己有错,闻者这纔佩服他。
从此天下都钦敬他的德行。
司空黄琼召选能承担重任的佐吏,把陈宜补为闻喜长。
十天半个月之后,他因守丧离职。
不久再任为太丘长。
他修德清静不扰民,百姓得以安居。
邻县人户前来归附的,陈洼就认真训导规劝他们,发遣他们各自回还本来的司官行部。
县吏担心有人藉n兴讼,向他说明想禁止此事。
陈蹇说:“打官司是要讨个明白,禁止了的话有理也无法说清了。
还是不要拘执吧。”司官听到后叹息说:“陈君说到这个地步,天下哪还有怨恨的人呢?”终究也不曾发生争讼的事。
因为沛相乱收赋税,目无法纪,陈蹇便自己解职回乡去了,当地吏民都怀念他。
及至后来朝廷逮捕党人,事情牵连到陈蹇。
别人都逃避求免,陈定说:“我不进狱,众人就役个了结。”就主动入狱受囚禁。
后遇赦出狱。
灵帝初年,大将军窦武聘他为僚属。
那时中常侍张让权倾天下,其父死了,归葬于颖川,虽一郡之人都来吊孝,但没有一个名士前往的。
张让非常恼恨。
独有陈塞前往悼念。
及至后来又一次大诛党人,张让感激他,所以多次宽免保全他。
陈蹇在家乡能以平心接人待物,要是有争讼,他总是公正判断,向当事人剖析利害朗直,事后没有人埋怨他。
以至有人慨叹说:“宁可去坐牢受刑,不在陈老面前丢脸。”当时闹灾荒百姓生活艰苦,有小偷夜入陈宅,停在屋梁上待机下手。
陈定暗地发现了,就起床收拾一下,把子孙们都叫进来严肃地训话说:“人不可以不自勉自强。
不善的人未必本来就恶,习惯形成个性,就这么一步步滑下去了。
梁上君子就是这么个人啊!”小偷大惊,立刻自投下地,磕头请罪。
陈定一句一句地训导他说:“看你这面貌,不像是恶人,应深刻地反省自己回到善道上来。
不过你这样可能是由于太穷困了。”让人赠他两匹绢。
从此一县没有再发生偷盗的事。
太尉杨赐、司徒陈耽,每当任命新的公卿,全府同僚们都要来致贺。
杨赐等常叹息说:“陈先生迄今未登大位,我等有愧于占先了。”及至开始解除党禁,大将军何进、司徒袁隗派专人敦促陈塞,准备特奏让他越级入仕。
陈寇知道后辞谢使者说:“我久已自绝于人事应酬了,现在只是戴着头巾待终而己。”这时三公之位常有空缺,舆论的人都觉归陈君为好,累次接到征聘之书,他就托病再不起床,悬车闭门居家养老。
灵帝中平四年他八十四岁,死在家中。
何进派使者前来吊祭,海内来哭悼的有三万余人,穿孝服的上百人。
大家一齐刻石立碑,谧为文范先生。
陈蹇有六个儿子,陈纪、陈谌最贤能。
陈纪字符方,也以德行纯厚出名。
兄弟孝顺互爱,闺门和睦融洽,后进之士都十分敬慕其家风。
及遭党锢之祸,发愤著书数万言,书名为《陈子》。
党禁解除之后,四府都来聘用,他一无所就。
父亲去世,每当哭丧时,他便呕血绝气。
虽孝服已除,而长期的哀毁使他枯瘦得不成人形。
豫州刺史肯定他的至孝,上表给尚书,又图画其形象处处张贴,用以激励民风。
董卓入洛阳,就使人到他家就地任命为五官中郎将,不得已到京师,改任为侍中。
出京为平原相。
前往与董卓告辞,董卓这时想迁都长安。
就对陈纪说:“长安地区土地平敞,四面险固,物产丰盛,自古号称陆海。
而今关东兵起,恐怕洛阳不能久居。
长安尚存宫室。
现在西迁如何?”陈纪回答说:“天下有道,守卫远在四夷。
应修德政、行仁义,来安抚尚未归附的人。
迁移皇上,这实在是天下最不好的打算。
我认为您董会应该把事务交给公卿大臣们处理,自己则专精于守卫疆土。
其中如有抗命不从者,就用武力来警示他。
而今关东兵起,灾患尚未消除,民不堪命。
如能谦虚地远离朝政,率师讨伐,那么身陷水火的人民或许能够保全。
如果想迁移皇帝来求自安,那将有累卵之危,悬崖之险呀!”董卓意念受阻,十分气恼,但敬重陈纪的为人,就不再说下去了。
时人议论想让他当司徒,陈纪见祸乱正在到来,也顾不上准备行装,当下就返回本郡去了。
朝廷用加盖玉玺的诏书追着封他为太仆,又召任他为尚书令。
建安初年,袁绍任太尉,让给陈纪;他没接受,任大鸿胪。
七十一岁时死在任上。
儿子陈群,曹魏时任司空。
天下舆论认为陈氏三代为公的不如为卿的,为卿的不如焉长的。
陈纪弟弟陈谌字季方,与陈纪品行风格一样,父子三人同有高名,时人称为三君。
每当州郡或朝廷征召,往往三人同时接到任职书,送来的礼品羊羔大雁成群,时人莫不引焉荣耀。
陈谌早年死去。
论曰:汉代中叶之后,宦官当政,为所欲焉,因而形成了一种以抽身官场、洁身自好、放言高论为清高的风气。
读书人有木谈清高者,连老农和牧童都要嘲笑他。
所以时政更加昏暗而风气越发放诞。
惟有陈蹇进退之节必定可以度量效法。
他依靠自己的德行修养,所以外物无从干犯;他安身立命于仁义之途,所以不会离群索居;他行事成就于自身,而道德示范于天下,所以凶邪丑恶势力不能用权力来压服他,王公大人不能用高贵来傲视他,因而声教废于上,也能使风俗清于下。
赞曰:二李以荀淑为师,陈定与锺皓为友。
韩韶当官到任,赢县强盗也被他感召;太丘修养深广,为世人作出人伦榜样。
有前辈如此深厚崇高的轨范,世风也会淳朴起来。
美好的根基已经开启,颖水之滨蔚成大观:元方季方继承着遗则,荀靖荀爽弘扬着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