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如字〕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先儒作新)民,在止于至善。
明明德者,自昭明德之明也。本心本明,本無所蔽。物欲乘之,其明始昏。大學之道,所以去其蔽而明之也。新民者,咸與維新之新也。同有此心,同有此理,染于習俗,遂至淪污。大學之道,所以去其舊而新之也。雖然曰明曰新,必有用力之地矣。故又曰在止于至善。善非外鑠也,我固有之也。不容于偽,不參于思,先天地而固存,亙古今而莫變。君子存之,存此而已。先立乎其大者,立此而已。謂之至善,豈欺我哉。行不著,習不察,是以放而不知求于此。而得所止焉,則所謂明德,如水不波,自然而明,非止之外別有所謂明也。所謂新民,如物去垢,自然而新,非止之外別有所謂新也。統而論之,則三個“在”字提一書之綱。析而言之,則一個“止”字又三者之要。
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後,與後同。慮,即思也)
此一節是論止于至善工夫。止則至矣。然不知後,安所用其力哉?是故必貴于知止也。知後,方有端的處,故曰有定。定者,不可轉移搖奪之謂。定後方能靜,不定而求靜不能也,非定而又有靜也。靜是定之至處。靜後方能安,不靜而求安不能也,非靜而又有安也。安是靜之熟處。曰定,曰靜,曰安,一節深一節,此正指學者用工切實之旨,豈浮文虛論、尋流逐末者,所可知哉。《洪範》︰“思曰睿”,孔子亦雲“不思則罔”。然未至于安,斷亦不能思也。意念昏擾憧憧,往來捷出,橫生展轉,只是意念。猶之風濤帖息,海靜淵澄,思則得之,于是乎在直至此地,始曰能得。得即得其所知者,所謂至善也。昔焉知之,方知此物。今焉得之,是得此物。非知是一物,得又是一物也。自知後,多少工夫到得處,或者微有所見。方是知止之初便謂事了,安能究竟?亦固有天資粹美,種種省力,與常人不同者。要之學者,且當以斯訓為的。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此一節論至善是本始處。自吾心而達之萬物,皆物也,但有本末耳;自從事吾心而及于萬事,皆事也,但有終始耳。曰末曰終,尚在所後。本始之地,安可外求?知本始之在所先,則端緒不謬,而知止工夫庶乎可進矣。故曰近道。或者不知所先務,方逐逐乎事物之末,用力愈勞,去道愈遠。此絕學之所以不明也。可勝嘆哉。然此特指初學者用力之地而言,本末無二理也,始終無二致也。一以貫之,非彼非此,何本何末,何始何終。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平聲,後仿此〕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致者,至之也。格,正也,明辨之謂也。物,指固有之物,即《志》所謂“有物混成”是也。)
此一節推原本始之在所先,曰明明德于天下,曰治國,曰齊家,曰修身,曰正心,曰誠意,曰致知。從博至約,一節深一節,凡六個先字,至于格物最先。最先,此所謂本始之地也。《中庸》曰︰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格物者,明善之謂也,所以致其知也,故曰致知在格物。是物也,混成無虧,範圍無外,是謂太極。是之謂一,至精至粹,至明至靈,至大至中,而謂之至善者也。先知先覺正在乎是,非外物也,非尋流逐末,模擬揣量。事事而求,物物而索,而後謂之格也。凡蔽于意見,似是而非,役于聰明,認邪作正,而不能究其端的者,皆未可以言格也。方其未知,遠若天外,既格之矣,不離吾心,如旅還家,如夢自覺。嗚呼!至矣!章首言明明德者,統論大學之道在明人之明德也。此言明明德于天下者,專論明吾明德于天下,而天下之所以平者也。此外次第,說並見後。
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去聲,後仿此〕。國治而後天下平。
上節是言欲如此者當知所先,反而求之也。此節是言能如此者斯見于用,推而達之也。自物格至天下,平凡七個後字,本末終始之序可厚誣哉。物格者,此理洞然,究見端的,無他蹊徑,無復疑似,故曰知至。知至則知止矣。所謂真知非苟知也。知之既至,意自然誠。知不至而曰意誠,無是理也。意誠然後心正矣,心正然後身修矣。自此而下,次第推行,皆分內事。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
上兩節專言治國平天下,于此復論自天子至于庶人皆當以修身為本也。從格物至正心,皆修身之事。壹者,志壹之壹,斷斷乎是無他道也。以是為本,乃知所先。端緒不明,先後倒置,則所謂辭其本而薄其所厚者多矣。聖人于章末斷之曰︰此謂知本,又曰︰此謂知之至。其曉人之意深矣。
右第一章,總論大學之道。誠意以後,下文詳矣。探本窮源,正在格物二字。學者于此反致疑焉。以愚見觀之,其說甚詳,其義甚明。首論知止,而先之以止于至善者,此也。終論知本,而繼之以知之至者,此也。首尾六節,無非反復講明此事,不然則所謂本者何在?所謂有定而至于能得者何物哉?或曰知至固知止矣。然知至之下則說意誠心正,知止之下則說有定靜安,不亦異乎?曰不異。且未有意不誠而能定能靜能安者,實履而後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