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处上声焉于虔反知去声】
未有择里而不于仁者故曰里仁为美择之斯处之矣乃人之于仁不啻居之有里也苟不能择而处之宁知逊择里之下又焉得为知不知所以不仁也故人之于仁处之非难而择之难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乐音洛知去声】
真处仁者处之以约而不滥处之以乐而不淫又不特处之已也暂处之而安久处之而化处者境而所处者心约乐两闗固勘人之真实际也仁者安仁成徳之地也知者利仁进学之阶也人未有仁而不本于知者但自其利仁言谓之知至以安仁言则知不待言矣 仁不仁只争些子只一私念不化遇事便打对不过即能矜持于旦夕而久之已不胜其败露矣故圣人下一久字要之矜持之时已是一团私意也
子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人人有好恶之性而用之于人或失其则矣甚至好其所恶恶其所好者有之则以好恶出于我而不公乎人故也夫好恶既出于我而不公乎人则好以天下而不谓之能好恶以天下而不谓之能恶必也仁者乎仁者无我无我之好取人之当好而止无我之恶取人之当恶而止两人也而并分其好恶可一人也而时转其好恶亦可如鉴之空如衡之平此非有见于万物一体之原而学以克己者其孰能之
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恶如字】
初机人虽有为善去恶之念不是觌体承当恶根仍在如爝火荧光虽有微明不禁魑魅出没若一志仁时发心既真直从命脉处讨归宿在此尽杜游移出入之路更从何处容得恶念在太阳一出魑魅岂有昼啸之理学者由志道以后到志仁地步有多少工夫志仁则好仁恶不仁于为仁之功思过半矣然又曰欲仁仁至何捷也学者思之志仁无恶正是超凡入圣闗过此闗是圣人路上人其进自不容己若未过此闗时如团沙为黍捉影求形总无是处一切长养成就只是恶胞胎结局 恶与过不同无恶之后方有改过工夫可做然过亦从恶根来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志仁以后工夫愈细即颜子不能不违仁于三月之后此中罅隙不多些子纔罅隙便有贼子窥伺在严乎严乎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恶去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恶平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造七到反沛音贝】
求仁之功直欲动念处勘理欲闗头其为理与欲又只就世縁渐染处勘此闗头清楚欲富贵恶贫贱是人心之危而所欲有甚于富贵所恶有甚于贫贱是道心之微于此而能决不处不去之介必以道衡之不以道与富贵不以道与贫贱此非有见于精一执中之道者不足以语斯此所以为仁也若所处者惟在乎富贵所去者惟在乎贫贱而唯所欲所恶之为见则去仁逺矣又何以为君子然则君子之于仁唯有贫贱一途是终身得力地虽终食之顷未始无去处交乗之隙使终食而为贫贱之终食则疏食饮水乐也极贫贱之途虽造次仁也虽颠沛仁也苟舍此而欲处非道之富贵有断断乎不可者至此而君子所以炼此心之仁更无躱闪更无方便所称中心安仁天下一人不虚矣 此章只是教人安贫贱而不易所守于此不处即于彼不去必双提富贵贫贱两闗者欲即此以勘此心欲恶之几乗于道与非道之辨十分清楚而后谓之仁故也造次亦就贫贱说人豢养富贵之日何等从容侈肆那得有造次境界颠沛是患难交加不特贫且贱而已或问何以知终食亦说贫贱之终食曰富贵既不处贫贱既不去则此一饭之顷果在何地然则注有添存养之说何如曰存养之功亦即在取舍之辨上见非有二也以为纯乎仁而后能贞遇者亦非也陈白沙先生曰名节者道之藩篱藩篱不固其中未有能守者此见道之言也 孔子围匡七日子路曰吾闻仁者必容知者必用如此说则天下更无非道贫贱可处岂知自人分上看贫贱则非道自君子身上看未尝非道也世人只为见得有非道之贫贱所以怨天尤人无所不至破此闗便是遯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葢有之矣我未之见也【好恶皆去声】
仁心体也心体有仁无不仁更不须说好恶更不须说力仁然人之心体不可见而见之于好恶两端好必是仁恶必是不仁好仁恶不仁之谓真用力于仁者真为仁者也则为仁之力亦从可决矣张子曰领恶以全好者其必由学乎此即不使加身之说也不使加则不我加矣何用力而力不足之有然而不能不加也人生自气拘物蔽而后心失其体而欲据之业已浑身子是不仁窟宅全体受障何但加之而已此可谓能恶不仁乎则所好可即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者几希耳故夫子有感于斯而以好仁恶不仁为未见于天下也且反复言之不置云好仁恶不仁无并用之力于此为好即于彼为恶或曰圣人先言好而后言恶所好在仁则所恶自在不仁自有不使加身之理宜于领好得恶而张子以为领恶以全好何也曰既已好仁无尚矣何须更用不使加身之恶惟仁而有不仁以为之偶则好亦不全而不得不决所恶之一力恶之尽斯好之尽有味乎张子之言也善言学也曰由学云者又以见功夫之不易补圣门未尽之意也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过与仁分明是两路出于过则入于不仁此其大较也然以类分其间出于小人者固为本心缺陷之端而其出于君子者即是真心流露之地诚于其类观之而君子之过有不可与小人同类而共弃者以其心无不仁故也心无不仁则其过亦仁中之过观过可以知仁此惟善观类者能知之亦惟真识仁者始知之也仁中无过而过未尝不可以知仁于以见仁之无往而不在学者求仁之功自有真血路可入不得以牝牡骊黄之见当之也知仁之过不必说周公孔子等项凡君子存心制事自不能无过只是他一点天理决不损坏反有因过而见者若周公孔子自是仁至义尽有非常人所谓过者故曰周公之过不亦宜乎凡事势相左不得已而蹈不韪之迹皆达权之理非过也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人一生在道中作活只行而不着习而不察恁地昏昏终无所闻则此生与道了无闗涉遗却块焉一身只是行尸坐肉一旦飙然而死临岐之际若有一未了之勾当悬在生前至死不肯瞑目却是逋负而死然亦甚可惜也一日不闻道一日死不得纔一朝闻道生无逋负至此而死却就生时了过来故曰未知生焉知死此朝闻夕死之说也闻道不废寻求亦不闗寻求不废解悟亦不闗解悟不废躬行亦不闗躬行不废真积力久亦不闗真积力久道只是本来人即率性之谓真闻道者尽性焉已矣尽性则与天地合徳与日月合明与四时合序与鬼神合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生死之故然其要只是一念慎独此一念圆满决之一朝不为易须之千古万世不为难学者省之
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此道不与物对知道者忘物忘富贵贫贱只是忘一衣食伎俩物无大小其累道一也士居恒志道不必说到富贵贫贱上即一恶衣恶食稍稍动情不免有耻心则此心已为物溃久矣脚跟一差终身扰扰更无进步可讨故曰未足与议也葢亦言志之不笃故也 圣人论好学必自不求安饱来岂惟不求安饱而已纔有恶衣食之耻已未足与议故子路衣敝缊袍则喜之颜子箪瓢陋巷则贤之此中滋味圣贤大讨便宜在幸无以寒酸见嗤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适丁歴反比必二反】
义无辙迹即天下所宜然之理而宰制则在吾心精义者即心即天下浑然无内外感通之迹就心与天下一体中看出义之妙用变化无端而我不宰非即非离一似依比然视义似疎视天下转亲信非精义入神者不足以语此若离却天下以我制义孰为可孰为否成见不化可否之间未尝不自以为义而不知为适莫也适莫者似义而非义义者化适莫而因之者也
子曰君子怀徳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圣人每每并提君子小人其立心制行皎若氷炭而怀徳怀刑怀土怀惠又就其神魂结脉处各各有头路可指以见君子之所以上达小人之所以下流有如是者怀徳非悬想有日进崇髙之意而又时恐其入于匪彝也故怀刑则检身之功益以密矣怀土者一心只是照顾坐下计其身之安不计其心之安也怀惠者坐下只是占便宜计其利之前不顾其害之后也此与君子正相反惟怀徳故怀刑怀土故怀惠两下用心都勺水不漏 徳中脉路最清着不得便安一念纔欲便安便成堕落于此只得用个防检法门若防不及便当一味没入怀惠窠臼然则世之小人而号为君子者固不少也
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放上声】
放利多怨之至亲戚叛之其究必为天下戮然小人每每不顾蝇头之得不难殉以七尺之躯虽至死不悟于是孟子又动以本心之说曰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妻妾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为小人者且奈之何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天下之乱皆起于争人情相争则不足相让则有余故先王制礼以教之其间一进一退一俯一仰玉帛之交错拜跪之趋承大抵先人后已之意人主躬行让徳以制礼之本凡事皆深自抑损视匹夫匹妇皆能胜予不敢以崇髙自恃由是而礼教行焉百官让于朝万民让于野纪纲犁而风俗成治国之所以易易也舍让而言礼其人主实有争心一切制度文章不过为涂饰耳目之具天下何所禀式与人以为礼之无当于治也而不知其畔礼已甚矣葢春秋之末礼文日盛礼意已亡人情渐趋于嚣争遂流而为战国故夫子有感而言之
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已知求为可知也
有位则必有所立位者有知己者则必有为可知者此非可以取办于当日者也念及此则隠居求志之学可不深虑而早图之乎而顾急急乎有位之患则亦不思而已矣圣人就世人一副热眼热肠极难消煞处一作商量便令人有汗颜自反处若后世科举习兴干办得八股停当便一味想望髙官大禄视天下事如儿戏传舍又安可以圣人此言责之本朝贺医闾陈克庵二先生辞给事御史皆至泣下后来毕竟做出好来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参所金反唯上声】
一贯之道即天地之道非圣人所得而私也圣人自任以为吾道者圣人从自己心上看出此道满盘流露一实万分盈天地间万事万物各有条理而其血脉贯通处浑无内外人已感应之迹亦无精粗大小之殊所谓一以贯之也一本无体就至不一中会得无二无杂之体从此手提线索一一贯通纔有壅淤便与消融纔有偏枯便与圆满时时澄彻处处流行直将天地万物之理打合一处亦更无以我合彼之劳方是圣学分量此孔门求仁之旨也求仁之旨忠恕之说也假令曾子未唯更作何谓之问则夫子必以忠恕答之而谓曾子浅言之以解门人之惑者谬也何也天下无心外之道圣人无心外之学也此心本一实万分无有内外人已感应之迹亦无精粗大小之殊所谓忠恕也故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是一贯真头面又以忠为一恕为贯者亦谬也葢曾子于圣人之道以身体之而实有得焉一唯之下得心应手将圣人无限幽深宏胜不可思议妙道只作布帛菽粟承当在所谓善发师门之藴也 一贯之宗本之大易其曰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因而为六十四卦六十四卦千变万化无穷而复于太极周子太极图说更发其藴此天地人至妙之理然不必作一贯解说是一贯反属安排此葢圣人就自己心上言心无死地则曰贯无所不贯则曰一以贯之非以一贯万也一以贯之便还他天地自然本色故曰天地无心而成化圣人有心而无为 曾子平日只在忠恕上做工夫未有冥心合道之妙故夫子就忠恕上指出道体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器者忠恕是也曾子一闻此言如寐者得呼而醒见得平日所用忠恕之功只在有思有为上凑泊一旦显在无尽藏如此渊渊浩浩不觉心力俱堕一切语言无可承当直曰唯而已一唯之下正好用工夫便不必改头换面要之唯后之忠恕不是唯前之忠恕矣必以忠恕解一贯者自门人分上固下学之津梁自圣人分上亦上达之照影也 曾子质鲁其为学也守约一心一路一力作进步便得水穷山尽别有天地非人间依旧是自家里住 曾子以忠恕解一贯若未达则有大学一书在可为深切着明矣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喻义喻利喻犹晓也如牙人辨百货一经眼目将骨髓都透尽理会他自有独解处比他人分外看得清须是平日经识多此可以知君子小人之喻象山先生至白鹿洞讲喻义喻利一章大抵言科举之习仕宦之途名虽为义而实喻于利縁其志之所向如是故朱子以为切中学者隠微深锢之病一时闻之有流涕者至朱子晚年又与人言曰世间喻于义者必为君子喻于利者必为小人而近年一种议论乃欲周旋于二者之间回互委曲费尽心机卒不可得为君子而其为小人亦不索性亦可谓误用其心矣合二先生之言观之乃知世间有以利为义之学有混义利一途之学夫惟有混之一途而后有假之一途然要之混不可假也张敬夫曰无所为而为之为义有所为而为之为利尚可容混且假否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省悉井反】
贤不贤两等人随吾所见时时有观摩时时有激发方是精神打成一片日知月化自不容己若遇平等人时亦须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思齐者不徒齐其人而已直思我之可齐者何在则不必取诸人而自贤矣内自省者不徒省其所有直省其所本无者安在则亦不必鉴诸人而自逺于不贤矣
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几之为言微也下气怡色柔声焉微矣抑犹有伦也视于无形聴于无声不假声色而黙喻亲于道使父母安之若素微矣然不能必之于亲也从违之端黙于志取之苟有见焉弗敢安也亲虽违于我而我之精诚未尝一息违乎亲其为几谏如故也又不特见志已也至于暴于事为之着多方营救不胜其劳用其力于无可用而其心转一气转和终冀亲之一悟其为几谏也不益逺乎此心稍与亲相抵即是违稍见亲有不是处即是怨不违不怨其用心只在无形无声上皆所谓几几谏之实也 几谏之道一言以蔽之曰敬敬者圣学也忠臣所以事君孝子所以事亲仁人所以事天地皆是物也
子曰父母在不逺游游必有方
逺游大抵为役役功名而设如朝秦暮楚所至求合甘以其亲遗万里之忧者亦名教之罪人也游必有方不出疆而载质为贫之仕时亦有之语云父母在不许友以死君亲虽并重忠臣固不先亲而后君孝子亦不急君而遗亲当其时则然也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父母身上有许多难了而年寿一节尤不能必之于天者崦嵫之景难得易失喜惧交并自不容己两念萦回于方寸真有无一刻可以自遣而无方之养自有无所不用其极者矣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天下之道宣之于口易措之于躬难故言出而躬随之已有不逮之势矣积而至于易者日易难者日难心口相复往往寻丈之言而尺寸不可偿岂不可耻之甚古人为之赧赧焉不敢一出诸口而惟躬之责卒称慥慥之学也夫子见得古人大圣大贤其文采不尽传于后世故追想而思其用心如此如典谟所载帝王垂训者葢亦嗛嗛矣故特借以儆学者云 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今之人何独不然古人躬行之心重特从有言中看出无言来今人躬行之道亡转从无言中看出有言来但其所以用耻者异耳
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鲜上声】
约就事上说而本之在心约之心从操存得来操存之心天理分上多人欲分上少故鲜失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行去声】
言语说不出口大段是好事正欲留此精神在行上若力行不前因循阻丧终成暴弃虽有欲讷之心亦无所用之两者矫轻警惰机若相因而心惟一致葢君子为已之学然也
子曰徳不孤必有邻
徳者人心之同得相求相应自是常理其为不孤不待言者言不孤者葢自学者修徳言谓不可孤而自足也必有邻者转就不孤而言既不可孤而自足则亲师取友之功自不容己矣邻之为言亲也左之右之善相长过相规即出入守望之义使我无善下之心则亦不得而有之矣有之所以不孤也使我不能有之则虽师保在前直谅在后不免当面错过而猥欲以独学无偶之身自托于知希我贵之说其于徳必无几矣
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数色角反】
易言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凡数之为病皆起于不诚以不诚之心处君臣朋友之间势孤而情携未有能得之者也大臣格心良友之道亦然若取给于言其为情意已薄矣况至于数乎数而见辱我自取辱也数而见疏我自取疏也数而见辱见疏而犹归过于君友者往往而是也苟反而思之行有不得皆反求诸已其于臣道友道思过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