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上论 公冶长第五

类别:子部 作者:明·刘宗周 书名:论语学案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妻去声缧力追反绁息列反】

    门人记二贤之见取于圣人一则谓其缧绁之可原一则谓其刑戮之可免总之鉴人于牝牡骊黄之外者免于刑戮亦论其人耳使不幸而遭公冶长之诖误其将以是贬贤乎二贤之品自有优劣而夫子并引为肺腑之戚则所谓时之先后年之长短皆有不可得而知者圣人未尝容私于其间也 谢上蔡谓夫子择壻后人以为非子谓公冶长可妻非择壻而何圣人不择壻是逺人以为道也此事正是孔门真学问平实处于此増一分意思便逺天理减一分意思便戾人情可妻也三字何等轻妥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焉于虔反】

    子贱之为君子也鲁众君子力也非众君子之力能与之而子贱实能取之也虽然鲁国有大君子焉尼山振铎三千七十子之彦萃一堂而讲求如江河饮腹聴其恣取或取徳行或取言语或取政事或取文学皆有圣人之一体以鸣斯道之盛而子贱亦其褎然者与颜闵之亚徳行之品也夫子之美子贱也葢亦私幸及门之有人与按宓子贱治单父冠葢迎之者交接于道子贱曰车驱之车驱之夫阳昼之所谓阳鱎者至矣于是至单父请其耆老贤者而与之共治父事三人兄事五人友事十二人又有贤于不齐者五人师事之而禀度焉皆教不齐以道夫为治如此则其平日力学而孜孜于师友可知大抵亲师取友是学问第一义但须虚心善下方有益孔门若无若虚而外仅见子贱子贡悦不若已子夏离羣索居其成不逮也 又按说苑孔子见子贱曰自汝之仕何得何亡子贱曰自来仕者无所亡其有得者三始诵之文今履而行之是学益明也俸禄所供被及亲戚是骨肉益亲也虽有公事而兼以吊死问疾是朋友益笃也孔子喟然谓子贱曰君子哉若人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琏力展反】

    以瑚琏之器视君子之品则霄壤矣赐达于材而子贱成于徳也然夏商珍物较之近代浇漓之质逺矣赐葢闻圣人之道而未得于心不免以才华擅长仅囿于用者乎瑚琏非谓可贵不可贱赐多学而识就才气挥霍处尽见所长言语文章卓越人羣为斯道中之美器耳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焉于虔反】

    心一耳内葆之即是仁外泄之便给之口舌是佞佞与仁正分道而驰者不佞勘仁最精而谓不佞之雍即仁而勘仁转粗故夫子深斥佞之无所用以为善雍而姑曰不知其仁正欲其从事于仁而喜其不佞也然欲求仁者当自不佞而入近取之则几矣他日语仲弓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使雍果有得于斯其于仁犹未可知也甚矣仁之难言也屡憎于人正见其御人情状处屡憎屡不悛穷一说又转一说以葢之憎者之情穷而佞人之口不穷终被佞人使唤去也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说音悦】

    仕学只是一理仕所行之理即学问所明之理明得尽者措之于行而不疑实有诸已故也有诸已之谓信伊尹耕于莘野而乐尧舜之道及膺三聘而幡然则尧舜君民之业实可见之行而凿凿有以自信如握左券然学未至此地一旦当官只尝试漫为耳子使漆雕开仕亦借以证其所学为开之求信于斯者素也而开果以未信对此非真有见于道体之无穷而通仕学为一原者不足以语此故夫子说之说其终得与于斯而几于信也斯指此理而言即指仕之理而言若驾空摸索恍有一物焉以为求信之地则邻于佛老之见矣惟求信故知未信亦惟有真信者而后能有其未信总之信不离斯亦不必在斯真能信者合天地民物非有余即晤言一室非不足此孔门不怨不尤下学上达之宗也 夫子以知尔试羣贤而曾点即取之春风沂水之间言即斯是仕之理也仕在他日而开举斯在目前与点之言若合符节故曰二人已见大意然点言所信而开言所疑何也点之见虚故眼孔易及开之见实故地步多悬点卒流于狂而开之进未可量也 程子曰古人见道分明故其言如此陆子静曰古人看道如家常茶饭故曰吾斯之未能信皆指斯字言愚谓此犹说得太凿古人看道理如家常茶饭正不必如此解斯字即照上仕字言自有根据或以古人之学由己以及人自近以及逺若曰吾于目前至近者且未之能信而敢言仕为则斯字作示斯之斯解亦通

    子曰道不行乗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桴音孚从好并去声与平声材与裁同古字借用】

    乗桴浮海当时发言有无限酸楚何故子路便以一喜承当痴人说梦何至于此子路之喜葢喜其见与于夫子谓所学之足以忘夷险一得丧耳只此便有进地可商故夫子复示之曰好勇过我无所取材即是道也何足以臧之意好勇无材自是子路平生岸畧不以一喜言若曰从我之由所惜此耳意犹为浮海者难同伴也而所以进子路者至矣夫子本为道不行发叹被子路一喜转向子路生情有成就后学传道来禩之意浑是天心无已絶处逢生 子路闻公山佛肸之召则不喜见南子则不说至许从浮海则喜始终只是一辙人看此气象可为卓立千仞何故后来有孔悝之死正为见道不明失却取材一节仓卒间不免胡乱下手耳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乗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乗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乗去声】

    孔门以求仁为学特开千古道场然极其分量即夫子犹以为歉而况诸弟子乎故若由若求若赤其才皆有以自见而终不许其仁葢诸子未尝不从事于仁而日月之至此心在忽操忽舍之间此理在若存若亡之界终不可得而知也不知语意自是浑融及又问所以不知之故则姑就其所长而告之又终之曰不知其仁也所长在此所短即在此也知乎此者可以语仁矣 仁者浑然全体而无息就全体中露出个治赋为宰为摈相材具便是大海中一沤发现又有待而然有时竖起有时放下非不息之体故即三子之材言而其未仁亦自可见使由去其勇求去其艺赤去其礼乐而进之则浑然仁矣此夫子厉由求赤意也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女皆音汝】

    圣门论聪明知解回不及赐逺甚疑赐所傲然于回者正或在此人无不自知借回铸赐意念深矣乃赐则有爽然自失者曰何敢望回惊避之词不敢程量之谓也及证于知二知十之间而赐之见地如此能望回而趋矣故夫子以弗如实之而深与之一与十此理始终之别名而一与二即彼此之谓皆借喻也两人学问无可程量即所闻以叩所知而回得全体之照赐得一察之明全体之照在性体一察之明在亿见性体愈约而愈该亿见愈多而愈障始知君子之学有在此而不在彼者就此求其造诣平日得手学问到此了不足恃惟有向上一机在如愚境界赐有废然而返矣言弗如而得所以弗如之实言弗如而又得所以弗如之方故夫子与之若只就多寡程量姑自退托甘以地步让人为自知而自屈之意则孤负夫子一问矣 按象山先生曰知二知十之对又是白着了夫子气力故夫子曰弗如也时呉生在坐遽曰为是尚嫌少在先生亟首肯又黄诚甫问此章于阳明子阳明子曰子贡多学而识在闻见上用工夫颜子在心地上用工夫故夫子问以启之而子贡所对又只在知见上故夫子叹息之非许之也此皆以二先生之学过疑圣贤如此其实子贡当时已悟及闻见不如心性多不如寡故云云若以多寡较则多莫多于子贡寡莫寡于颜子而今也寡者反多多者反寡当必自有说闻以所闻于夫子之教言知从闻得亦不専就知见言子贡畧开眼孔恍惚间似疑似信虽不离自已窠臼已能超然进一解矣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聴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聴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朽许久反杇音污与平声皆同行皆去声】

    宰予昼寝便是行不逮言本色予之学平日都以言语抵当过就其说得分晓处一似猛作进步人而徐按之有索然不可继正如朽木而施雕镂粪土之墙而绘画然朽木可雕也吾病易雕而易朽也粪圡之墙可杇也吾病易杇而易剥也二语正写出病道照影非果以为不可雕不可杇也故下文有聴言观行之说而于予与改是者所以儆予者至矣宰我能言犹不至朽木之雕若后世専谋名理一似刻脂镂氷无有是处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焉于虔反】

    天体纯阳而至健大易首以刚字赞之人得之为天徳见所性之纯一贞信性中只有仁义礼智无所为刚刚即性体之超然物表而落在气质常为学问之用神夫子所谓刚者是也子尝曰吾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又曰我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即未见刚之说无尚之好不使加身之恶自讼之改何等刚决夫子未见刚即是未见此等人耳非另有一项强忍不屈者尊之为纯徳而寄思不置也刚不可见离欲而见刚之体又试之于欲而见刚之用枨也欲心为欲腻何故不借此一割这是不刚处故曰枨也欲焉得刚外貌许多强忍矫矫自好只一点私意放不下须知本体全受障一似铅刀手段矣旧解枨是欲不是刚又说枨有欲则不能刚皆非刚无物可指不是欲之反若不刚在有欲之后便认刚字作勇字颜子深潜纯粹是无血性男子然其克己处直恁刚刚字不在气魄上论或人不举仲由而举一申枨非病不识刚病不识枨甚矣欲之难勘也刚如利刃遇物便砍无坚不破若不能割物直是铅刀或曰刚喻金欲喻铅有欲者不刚直如金之和铅而必软也依旧是认勇为刚见解曰今试问圣人思刚要何用与枨之有欲而不克何故则此章之旨燎然矣枨因欲故知他不刚这不刚之病又从何来刚体本在只无学问以淬厉之便成顽钝于有欲之后益增顽钝可知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人情爱护自已无所不至纔用到人分上便一步推不去岂知人已可以互观欲恶可以合看试将不可加一事提衡而论我之不欲于人亦犹人之不欲于我奈何彼此相加竟不能视人犹已日用之间往往而是所以然者非明于己而暗于人也正为人情爱护自已无所不至其欲恶之加往往用全副精神纔用到人分上即与自已有碍势不得不拒人以成己故耳此非平日克己功深认得我字血脉最亲切者不能作一体观则不欲无加之说谈何容易故夫子以为非尔所及葢欲其切已返观破除坐下病痛为第一义非可漫说强恕平情之学也若只虚儗一平等之观以已心度人心有甚难事俄而当境便成愦愦此其中必有一吃紧闗键子打不过在赐正好于此加功故夫子抑而进之非谓恕可及仁不可及也 子贡尝以博施济众为仁夫子告以欲立立人欲达达人而要之于强恕他日又告以一言可行曰恕故子贡遂于此置力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子贡一日即剿袭其说漫然承当所谓依様葫芦全未有发明夫子之藴处亦可谓不善学矣非尔所及正使其一理旧案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天命流行物与无妄天之道也人得之以为性天不离人性不离形色推之日用动静以至纲常伦理之大溲勃瓦砾之小无往而非性无往而非天道性者道之本然而天道即其自然者也夫子设教洙泗无非阐明性天之蕴葢无言非性无言非天道歴歴在人耳边而学者终不可得而闻滞于言而不得其所以言则有当面错过者矣其云文章可得而闻者何也以夫子无言非性无言非天道则夫子之言皆性天发见流形之妙如四时之行如百物之生秩然灿然文而且章故曰文章云尔子贡葢曰夫子之言可得而闻夫子之所以言不可得而闻也云尔一夫子言耳闻之中有不可得而闻不闻之中未始不可闻始知夫子之以言教也而乃其以无言教也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而子贡则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正可互相发明 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是黙而不能藏处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是语而不能显处合之见圣道之妙 夫子言性与天道惟子贡得闻之惟颜子得闻之而且发挥之其余诸人皆死言下矣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子路所闻不必定是何等道理只如吾辈日用应酬纷纭汗漫纔犹豫且担误过许多斯知古人力行不可及然力行自有力行病痛故夫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 真西山曰子路之学在事故唯恐有闻颜子之学在心故语之不惰子路在万上见颜子在一上见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孔文子不得为文而有勤于学问一节可取犹然逺于俗吏之不学无术者故可以为文要之文子亦学其所学问其所问而未尝知所谓学问之道者也按谥法经天纬地曰文道徳博厚曰文慈惠爱人曰文愍民惠礼曰文锡民爵位曰文并无以勤学好问为文者有之自文子始夫子亦就其所长而称之非谓其拘拘有合于谥典也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已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君子之道即圣贤大学之道道无所不该自行已以往事上使民其大端也曰有君子之道四若千百中仅举其一二然何也子产之行已有君子之恭而实未尽君子之恭其事上也有君子之敬而实未尽君子之敬其养民也有君子之惠而实未尽君子之惠其使民也有君子之义而实未尽君子之义模仿似是之间概有当于四者云耳圣人不没人善于春秋贤大夫必以子产为巨擘故备举而称之行已恭谓动有法度较之三归反坫侈然自放者异矣事上敬即其歴事定公献公申公三朝皆庸主动能弥缝阙失外戢四邻内捍强宗贻郑国之休有许多小心处养民惠子产为政如取我田畴而伍之取我衣冠而褚之所以防民之侈节民之欲者皆有章程条教是使民之义也夫子他日又曰惠人也节以一惠葢举其重者而言之

    子曰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交友亲则易狎狎则侮而携贰之隙从之生矣平仲久而能敬信为交道之善故夫子称之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何如其知也【棁章悦反知去声】

    智者不惑于鬼神谓其见理明而趋避决不假以鬼谋之事也文仲以智称不过挟数任术私智揣摩正所谓大智之贼耳即居蔡一事可知也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乗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知如字焉于虔反乗去声】

    甚矣仁之难言也夫子自由求诸子而下概曰不知其仁尚未直说他不仁处至子文之忠文子之清亦曰未知而又继之曰焉得仁若深不满于二子者何也微箕之忠也而曰殷有三仁焉夷齐之清也而曰求仁而得仁何居乎二子之忠清独不得为仁朱子外注云子文相楚无非僭王猾夏之事文子之于齐既失正君讨贼之义又不数岁而反于齐数语实二子铁案凡论人论事须提起大纲领二子皆不明于君臣之义者则其于天理人心已隠隠受亏迹其所为未尝不忠于所事洁于谋身而所由终与三仁夷齐异矣故夫子一言断以为不仁也然则仁与忠清毕竟何别曰仁心徳而忠与清则事之见于外者以仁者之心而事君则为忠以仁者之心而淑身则为清苟无愧于本心则一言之忠仁也九族之忠亦仁也辞一箪之清仁也辞千驷之清亦仁也即鉏麑之逆命呉佑之受污亦仁也若极言心徳之全则举天下之道徳事功皆不足为有无而况忠清一节乎故三仁二子之为仁亦就其仁仁之而子文文子之不得为仁亦就其不仁不仁之也此可以识仁矣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三去声】

    人心先横着私意则遇事茫然愈思愈乱势必辗转计较终以遂其自私一念而已此文子之三思也曰再斯可矣婉其词而正之非实是一番再番之谓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知去声】

    人臣谋国之知不论有道无道皆所不废但无道之日数穷时亟知有时而不可用惟一味朴忠抱王臣蹇蹇之节者庶几能之死而生之危而安则天下事有以愚济者矣有道之知知以材显无道之愚知以节晦故有道之知一中材能办而无道之愚非才识两全有天下之纯知者不足以当之此宁武子所以不可及也或曰沈晦免患似非武子本色处无道之日虽不废沈晦然仍不失为知巧与愚字无当今考武子在当时晋文公以公子出亡过卫卫文公不礼焉既得国伐卫而文公薨子成公郑出奔楚使元咺奉公子叔武以受盟或诉元咺于卫侯曰立叔武矣其子角从公公使杀之咺不废命奉叔武以守己晋人复卫侯宁武子与卫人盟于宛濮曰天祸卫国君臣不协以及此忧也今天诱其衷使皆降心相从也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捍牧圉不协之故用昭乞盟于尔大神以答天心既盟之后行者无保其力居者无惧其罪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纠是殛国人闻此盟也而后不贰卫侯入叔武方沐闻君至喜捉发走出前驱射而杀之公知其无罪也枕其股而哭之元咺奔晋卫侯与元咺讼宁武子为辅针庄子为坐讼不胜刖针庄子谓宁子忠而免之执卫侯归于京师置诸深室宁俞职纳槖饘焉晋人使医衍鸩卫侯宁俞货医使薄其鸩得不死鲁僖公为之请乃释卫侯卫侯再出而终有卫国武子之力也观此大都以朴愚济事未见所为沈晦处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与平声斐音匪】

    斯道之任断非庸庸琐细一流人所可几及故中行之下首推狂简他志意髙逺畧于事为处想其居心之正制行之髙向道之笃服善之勤真能髙视人家一等故斐然成章絶非羊质虎皮丝枲兼奏者比第不免有过中失正之病不知所裁此个病痛亦非小可始于毫厘终于千里使一任其狂简之质而不纳于中正之规则将来异端曲学之害有不可胜言者此又夫子所深虑也望之也殷故虑之也转切虑之也切故裁成之也亦不敢自后圣人曲为吾道计如此归与一叹万古余情狂简病痛只坐不知不知则本心受蔽宝藏不显千圣之印合无门一生之立脚何地此说尧说舜总无是处然不知由于不学学所以求知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者夫子也

    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好善而恶恶本天下同然之情然其中苟一私未化不能如鉴之照物妍媸随形则我以私感人情亦以私应未有不为怨之府者如夷齐之不念旧恶俄而好之俄而复恶之好恶不系于我新旧惟其所值虽鉴别之严总属无心之陶铸何多怨之有夫子恐人以了了之义为树怨之媒故借夷齐以示训云他日又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后世如东汉顾厨俊及诸君疾仇常侍讥讪朝政卒成钩党之祸怨毒之于人甚矣哉而范滂之言曰吾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浊不悟更以为党身死之后愿埋滂于首阳山侧上不愧皇天下不愧夷齐诵其言钦其行亦可哀已虽然君子终不敢以一身之私愠而废天下之公义如滂等者亦不愧夷齐者也程子曰此清者之量清中未尝有量只是清到十分是尽得分量处尽得清之量便有余量出来如许之大此自然之理也

    子曰孰谓微生髙直或乞酰焉乞诸其邻而与之【酰呼西反】

    乞酰一事假令移之君父身上如此委曲便成个忠臣孝子今不免在情面上用了勘其隠衷有多少私意在故夫子指而正之其事甚微而害心术甚大便是下文巧言令色足恭匿怨友人张本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足将树反】

    人心惟一点真心不坏则人品竖立多有其基机械变诈之事如鬼如蜮无所不可而其端往往起于甚微故巧言令色足恭未必便是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只增一分表暴之意稍不如其所有而真心坏矣如匿怨之友未必便是包藏祸心待时而发只其中毫有不化不能明白其端而真心又坏矣两项事只是一项人其能为巧言令色也者必其能为匿怨之友者巧令胸中都是恩怨念头匿友情面正用巧令伎俩第一则就持已上言一则就处人上言此等习气非学人立诚之至随事省察尽化其隠庇回护之见者不能破除净尽故丘明以为耻而丘亦耻之耻之者言耻其事而不敢为非耻其人之谓也圣人葢自勉以警世云尔或曰圣贤犹耻及此乎谈何容易尽有守己一生纔启口动容寻常侪俗之与便是打不过尽尽碍明眼人故子舆氏觑破曰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此正夫子之所耻也 足恭乃足容盘辟为恭者大戴礼曾子以手容与足恭并言则足字不当从去声可知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知尔之问是商他日事言志之问是商今日事今日所志便是他日所事圣贤只就眼前道理即身证学问而万物一体之意随大小广狭即以自见如人一身或得一体或具体而微而斟酌于元气之周流上天下地往古来今尽在此间此是洙泗家风 子路何故在朋友上起见子路勇于义然诺不渝精神多映切在朋友身上于民胞物与未尝不知此理尚烦推致耳车马轻裘共敝无憾举人情极难割处不作系吝想便将此身放在天地间了不见有彼我之殊第不免沾沾自喜有挟之以施伐之心故颜子进一解就此朋友共敝之念推之见得宇宙事皆吾分内事何善可伐何劳可施无伐无施则善劳在一世虽尧舜事业真是一点浮云然犹知有善劳之可言也故夫子又进一解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因人情所同然而予天下以各得之分则我不言善合天下所同然而动吾不容已之愿力则我不言劳此天地之道也圣贤言志各不相谋而实有互相印证之意只此便是学不厌只此便是诲不倦后儒云舞雩三三两两正在勿忘勿助之间吾亦云老安少怀即是时行物生之教云老者安之数语志与事 一齐俱到事有待而心无待吾有安之之心世即有安之之象不必问所为安而安在吾有信之之心世即有信之之象不必问所为信而信在吾有懐之之心世即有怀之之象不必问所为怀而怀在安信怀愿欲在天下圣人以天下之愿欲为愿欲而自得不见有功能之迹推致之烦方见圣人之心与天地万物畧无丝毫间隔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

    昔人云见过非难讼过为难予谓反是譬如讼者必两造分明具状方能聴理各各举隠匿本情亦何以为受讼之地今人有过多是含糊过去昏昏藏头躱尾不肯自见所以终无改图掩目捕鼠掩耳盗铃只涂得自己耳目而人已昭乎揭日月而行亦何益之有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过也人皆见之故更也人皆仰之小人之过未尝不可见而实无自见之心故其见与君子异而改亦与君子异见过者有过即知一些子便看作天来大若与天下共见然既见后势不得不改第恐改图不力故又须内自讼试问此过从何来歴从何造端从何成就从何结果一一打勘直穷到底如死者之求生如断者之求续而迁改之图自有无所不至者矣如此一畨两畨真能脱胎换骨一日千里此等力量只得孔颜独步寥寥千古后几人圣人眼见一辈学人悠悠忽忽无长进只是未曾打破此闗故大声疾呼曰已矣乎吾未见云云如疾雷一下使人猛省而其如终不足以语之也吾侪省之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好去声】

    圣人一身无他嗜好只有好学一事如饥食渴饮依以为命自少至老孜孜不息拾级而前进一步又有一步驯至于上达天徳而其心未敢以为足没身乃已此一副精神真是前无千古后无万古至问其何以能此亦从忠信之质来忠信之质人人有之惟圣人能保之而不失故发心既真自有欲罢不能之味久之而不厌不倦即为至诚之无息矣其究竟以完此忠信之质而已 人皆以圣贤为生知而不必于学故夫子借己以勉人见得生质之美不甚相逺亦学与不学异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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