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陽貨篇

類別︰子部 作者︰清•王夫之 書名︰讀四書大全說

    一

    程子創說個氣質之性,殊覺頡O熱逵詿耍 瘓×λ滌肴酥  蛞啻酥 雜鰲D嗽蕩碩躚E晃潁 煲扇擻辛叫栽冢 癲壞靡訊 災 

    所謂“氣質之性”者,猶言氣質中之性也。質是人之形質,範圍著者生理在內;形質之內,則氣充之。而盈天地閑,人身以內人身以外,無非氣者,故亦無非理者。理,行乎氣之中,而與氣為主持分劑者也。故質以函氣,而氣以函理。質以函氣,故一人有一人之生;氣以函理,一人有一人之性也。若當其未函時,則且是天地之理氣,蓋未有人者是也。未有人,非混沌之謂。只如趙甲以甲子生,當癸亥歲未有趙甲,則趙甲一分理氣,便屬之天。乃其既有質以居氣,而氣必有理,自人言之,則一人之生,一人之性;而其為天之流行者,初不以人故阻隔,而非復天之有。是氣質中之性,依然一本然之性也。

    以物喻之︰質如笛之有笛身、有笛孔相似,氣則所以成聲者,理則吹之而合于律者也。以氣吹笛,則其清濁高下,固自有律在。特笛身之非其材,而制之不中于度,又或吹之者不善,而使氣過于輕重,則乖戾而不中于譜。故必得良笛而吹之抑善,然後其音律不爽。

    造化無心,而其生又廣,則凝合之際,質固不能以皆良。醫家所傳靈樞經中,言三陰三陽之人形體之別、情才之殊,雖未免泥數而不察于微,而要不為無理。抑彼經中但言質而不言氣,則義猶未備。如雖不得良笛,而吹之善,則抑可中律。氣之在天,合離呼吸、剛柔清濁之不同,亦乘于時與地而無定。故偶值乎其所不善,則雖以良質而不能有其善也。此理以笛譬之,自得其八九。

    乃其有異于笛者,則笛全用其竅之虛,氣不能行于竹內。人之為靈,其虛者成象,而其實者成形,固效靈于軀殼之所竅牖,而軀殼亦無不效焉。凡諸生氣之可至,則理皆在中,不猶夫人造之死質,虛為用,而實則糟粕也。

    氣麗于質,則性以之殊,故不得必于一致,而但可雲“相近”。乃均之為笛,則固與簫、管殊類,人之性所以異于犬羊之性,而其情其才皆可以為善,則是概乎善不善之異致,而其固然者未嘗不相近也。

    氣因于化,則性又以之差,亦不得必于一致,而但可雲“相近”。乃均之為人之吹笛,則固非無吹之者,人之性所以異于草木之有生而無覺,而其情其才皆有所以為善者,則是概乎善不善之異致,而其能然者未嘗不相近也。

    程子之意固如此。乃有質則氣必充,有氣則理必在,雖殊之以其氣質之相函相吹,而不能殊之以性。是故必雲氣質中之性,而後程子之意顯。

    以愚言之,則性之本一,而究以成乎相近而不盡一者,大端在質而不在氣。蓋質,一成者也;氣,日生者也。一成,則難乎變;日生,則乍息而乍消矣。夫氣之在天,或有失其和者,當人之始生而與為建立,所以有質者,亦氣為之。于是而因氣之失,以成質之不正。乃既已為之質矣,則其不正者固在質也。在質,則不必追其所自建立,而歸咎夫氣矣。若已生以後,日受天氣以生,而氣必有理。即其氣理之失和以至于戾,然亦時消時息,而不居之以久其所也。

    今且為體驗之︰凡人思慮之所蔽、聰明之所窮、知之所不能至、行之所不能勉、昏惰嗜欲之相乘,與夫思之可通、知之可悉、行之可任、昏惰嗜欲之能克,若氣為之也,而實非氣為之也。氣餒者,質之量不足;氣濁者,質之牖不清也;故氣以失其條理而或亂,抑亦不相繼續而或撓也。

    若夫氣之日入于人中者,在天之化,或和或乖,而人任其自至以受之,則固不為之變也。苟為不肖,則無時而清剛;苟為賢,則無時而濁弱也。苟一听之氣,則氣之消息無恆,和不和一因于化而莫之定,其以移人于清剛、濁弱者,且將如疾風暴雨、乍寒忽暑之能病于人。而又豈其然哉!即令如病,而亦唯體之羸弱者多受之,是亦質之召l,而非氣之過也。

    質能為氣之累,故氣雖得其理,而不能使之善。氣不能為質之害,故氣雖不得其理,而不能使之不善。又或不然,而謂氣亦受于生初,以有一定之清剛、濁弱,則是人有陳陳久積之氣藏于身內,而氣豈有形而不能聚散之一物哉!故知過在質而不在氣也。

    乃其為質也,均為人之質,則既異乎草木之質、犬羊之質矣。是以其為氣也,亦異乎草木之氣、生氣。犬羊之氣也,故曰“近”也。孟子所以即形色而言天性也。

    乃人之清濁剛柔不一者,其過專在質,而于以使愚明而柔強者,其功則專在氣。質,一成者也,故過不復為功。氣,日生者也,則不為質分過,而能[為]功于質。且質之所建立者,固氣矣。氣可建立之,則亦操其張弛經緯之權矣。氣日生,故性亦日生。生者氣中之理。性本氣之理而即存乎氣,故言性必言氣而始得其所藏。

    乃氣可與質為功,而必有其與為功者,則言氣而早已與習相攝矣。是故質之良者,雖有失理之氣乘化以入,而不留之以為害。然日任其質,而質之力亦窮,則逮其久而氣之不能為害者且害之矣。蓋氣任生質,亦足以易質之型。型雖一成,而亦無時不有其消息。始則消息因仍其型,逮樂與失理之氣相取,而型亦遷矣。若夫繇不善以遷于善者,則亦善養其氣,至于久而質且為之改也。故曰“居移氣,養移體”,氣移則體亦移矣。

    乃其所以移之者,不可于質見功。質,凝滯而不應乎心者也。故唯移氣,斯以移體。其能于體而致其移養之所移者,肌肉、榮魄而已矣,則又體之賤者也。體移,則氣得其理,而體之移也以氣。乃所以養其氣而使為功者何恃乎?此人之能也,則習是也。是故氣隨習易,而習且與性成也。

    質者,性之府也;性者,氣之紀也;氣者,質之充而習之所能御者也。然則氣效于習,以生化乎質,而與性為體,故可言氣質中之性;而非本然之性以外,別有一氣質之性也。

    性以紀氣,而與氣為體。可雲氣與性為體,即可雲性與氣為體。質受生于氣,而氣以理生質。此句緊要。唯一任夫氣之自化、質之自成者以觀之,則得理與其失理,亦因乎時數之偶然,而善不善者以別。若推其胥為太極之所生以效用于兩閑,則就氣言之,其得理者理也,其失理者亦何莫非理也?就質言之,其得正者正也,其不正者亦何莫非正也?

    氣之失理,非理之失也,失亦于其理之中︰已剛而亦干之健,已柔而亦坤之順,已清而象亦成,已濁而形亦成。亦均夫祁寒之以成其寒之能,盛暑而以成其暑之能也。善養者,何往而不足與天地同流哉!質之不正,非犬羊、草木之不正也,亦大正之中,偏于此而全于彼,長于此而短于彼。乃有其全與長之可因,而其偏與短者之未嘗不可擴,是故好色、好貨之不害于王道,好貨、好色,質之偏也,過不在氣。而欲立、欲達之以立人、達人也。欲立、欲達,亦質所欲。能踐形者,亦此形而“萬物皆備于我矣”。

    孟子惟並其相近而不一者,推其所自而見無不一,故曰“性善”。孔子則就其已分而不一者,于質見異而于理見同,同以大始而異以殊生,故曰“相近”。乃若性,則必自主持分劑夫氣者而言之,亦必自夫既屬之一人之身者而言之。孔子固不舍夫理以言氣質,孟子亦不能裂其氣質之畛域而以觀理于未生之先,則豈孔子所言者一性,而孟子所言者別一性哉?

    雖然,孟子之言性,近于命矣。性之善者,命之善也,命無不善也。命善故性善,則因命之善以言性之善可也。若夫性,則隨質以分凝矣。一本萬殊,而萬殊不可復歸于一。易曰“繼之者善也”,言命也;命者,天人之相繼者也。“成之者性也”,言質也;既成乎質,而性斯凝也。質中之命謂之性,此句緊切。亦不容以言命者言性也。故惟“性相近也”之言,為大公而至正也。

    二

    新安雲“性寓于氣質之中”,不得已而姑如此言之可也;及雲“非氣質則性安所寓” ,則舛甚矣。

    在天謂之理,在天之授人物也謂之命,在人受之于氣質也謂之性。若非質,則直未有性,何論有寓無寓?若此理之日流行于兩閑,雖無人亦不憂其無所寓也。若氣,則雖不待人物之生,原自充塞,何處得個非氣來?即至于人之死也,而[蒿淒愴、昭明于上者,亦氣也。且言“寓”,則性在氣質中,若人之寓于館舍。今可言氣質中之性,以別性于天,實不可言性在氣質中也。

    蓋性即理也,即此氣質之理。主持此氣,以有其健順;分劑此氣,以品節斯而利其流行;主持此質,以有其魂魄;分劑此質,以疏浚斯而發其光輝。即此為用,即此為體。不成一個性,一個氣,一個質,脫然是三件物事,氣質已立而性始入,氣質常在而性時往來耶?說到性上,一字那移,不但不成文義,其害道必多矣。

    三

    新安又雲有“天地之性”,一語乖謬。在天地直不可謂之性,故曰天道,曰天德。繇天地無未生與死,則亦無生。其化無形埒,無方體,如何得謂之性!“天命之謂性”,亦就人物上見得。天道雖不息,天德雖無閑,而無人物處則無命也,況得有性!

    且新安之言天而並言地,尤為不審。以體言之,則天地既不得以性言矣。以化言之,則地有化跡,而化理一屬之天。故中庸但言“天之所以為天”,而不雲“地之所以為地”。地之所以為地,亦天之為也。故曰“無成有終”。有終者,化之跡也;無成者,天成之也。若就人性而言之,則性,天德也;氣,天化也;質,天以地成之者也。以,猶用也。不得以天地並言,亦審矣。

    四

    五常百行,何一而不以恭、寬、信、敏、惠行之?五常百行,道也。恭、寬、信、敏、惠,行道、凝道之德也。于理言之,則善有萬;于心言之,則五者盡之矣。故知夫子之以此五者答子張,理已極,功已全,更無遺也。

    看聖人言語,須看得合一處透,如“克己復禮”,“ 主敬行恕”等,無不以此五者行之。則全體、大用,互相成而無礙。若執定藥病一死法,卻去尋他病外之藥,謂恭、寬、信、敏、惠外更有何道。總成迷妄。聖人之教,如天地之有元氣,以之生物,即以之已疾,非以藥治病。則梔、芩不必與烏、附合,而人參亦且反藜蘆。凡藥之于病,生于此者,誤用之彼,則為殺。將所以藥子張者,必且以賊他人。而此五者,自上智至下愚,有一而不當行者乎?故知聖人之言,必不為藥。

    五

    雙峰“剛體勇用”之說,殊不分曉。凡言體用,初非二致。有是體則必有是用,有是用必固有是體,是言體而用固在,言用而體固存矣。勇而無勇之體,則勇為浮氣而不成其勇。剛而無用,則中懷內毖,而亦何以知其為剛!故剛亦有剛之用,勇自有勇之體,亦與仁、知、信、直之各為體用者等。

    蓋剛者,自守則厲體、不為物屈用之謂也。勇者,果決敢為體、遇事不怯用之謂也。故體雖不剛,要不害其為勇。如劉琨、祖逖一流人,自守不峻而勇于為義,是不剛而勇也。用雖不勇,要不害其為剛。如汲黯、包拯一流人,固無喜于任事之意,而終不為物下,是不勇而剛也。

    好剛而不好學,所謂剛愎自用也。狂者,妄自尊大、輕世陵物之謂。好勇而不好學,如劉穆之、王融,只是勇于有為,便不復顧名節,故其蔽亂。此剛、勇之別,體用各異,不可紊也。

    六

    程子言“序”,朱子言“敬”,趙、饒二氏無所見而姑為之調停,雲“二說相須,其義始備”。朱子若看得程子之言序也為允當,則何故易一敬字?若以序字之義為未備,更須添一敬字,亦當兼言敬以有序,不宜竟廢言序也。唯朱子看得程子之言序者于此處不切,故斷然以敬代之。若其仍存程說于圈外者,則取其“天下無一物無禮樂”一段而已。

    釋此章之義,乃使人因禮樂而釋其所以然。禮之所以然者敬也,樂之所以然者和也。以序配和,乃就禮樂之已成而贊其德。禮行而序著,樂備而和昭。故曰“禮只是一個序,樂只是一個和”。行禮行樂時,大段道理如此。故凡天下之有序者,皆禮之屬也;凡天下之和者,皆樂之屬也。唯然,則序非禮之所以為禮,而配序之和亦非樂之所以為樂。朱子雲“敬而將之”,“和而發之”。程子所雲序與和,只說得將邊、發邊事。其所將、所發者,則固吾心之敬與和也。

    程子推天理之本然,而雲“盜賊亦有禮樂”,此為老、莊家說禮樂是聖人添上底,故與指天理之在人者以破其“前識之華”一種妄說。若夫子則緣流俗以容之有序、聲之能和者為禮樂,故曰“人而不仁,如禮樂何”。不仁者不能如之何,又豈盜賊之相總屬、相听順者之得與哉!

    夫不仁之人所以不得與于禮樂者,唯其無敬、和之心也。若天道之自然有此必相總屬之序、必相听順之和,則固流行而不息,人雖不仁,而亦不能違之。而凡人之將玉帛、鳴鐘鼓者,正恃此以為禮樂也。程子此段,是門人雜記來底,想為有人疑禮樂非人心之固有,故為反其言而折之如此,乃非以正釋此章之義。其說規模甚大,卻空闊,令人無入手處,以視聖人之言深切警省、動人于微者遠矣。

    且言序者,亦因敬而生其序也。若不敬,則亦無以為序。盜賊之相總屬,終叫作序不得。天下之序四︰親疏也,尊卑也,長幼也,賢不肖也。乃盜賊之有總屬,于此四者,其何當也?凡其所奉為渠帥者,徒以拳勇狙詐相尚,而可謂天理自然之序乎?

    若夫禮之有序者,如事父事兄之殺,此是胸中至敬在父,次乃敬兄,自然之敬而因生其序,序者敬之所生也。倘以敬父者敬兄,則是夷父于兄,而以敬兄者敬父矣。敬兄之殺于敬父而為之序者,乃所以專致其敬于父也。禮所謂以仁率親、以義率祖、等上順下,皆為至敬言也。然則禮之所以雲禮者,以敬言而不以序言,審矣。

    馮厚齋求其說而不得,乃以諸侯大夫之僭為無序之實。此既與程子盜賊之說顯相矛盾。僭竊者,充類至義之盡,而始與盜賊等。豈盜賊之賢于僭竊者哉?夫子言禮非玉帛之雲,所以通警天下之失實。若但雲僭竊者徒有玉帛而無序,則周之時王舉行其所得為之禮,雖以跛臨之,而已無憾于禮耶?且僭禮者亦僭樂矣,是樂之失實,亦惟不序之故,而何以只言和哉?

    宋、元之際,諸儒鄙陋,隨處將僭竊插入。如“問說”、“入太廟”諸章,俱靠此作白賴秘訣,恰似夫子當年終日只尋著者幾個諸侯大夫廝罵,更不知此外有天德、王道在。虞伯生以此注杜甫詩,且一倍酸鄙,不知有杜,而況其望聖人之門牆也哉!

    七

    盜賊之有渠帥,有僂  話愕鬃鴇爸 潁 睬∠蟾隼瘛@裨評裨疲 莨頡 群笤坪踉眨考床蝗手 誦欣瘢 殘胗行頡S詿甦每此鶇Α@裰凶勻恢 潁 泳瓷矗 閌翹炖懟5獵糝 潁 蛭飯識 閌僑擻R源慫賈  蚍殘蘧錘浮 淳 牽 狄暈肪鋼  拔 ㄖ魄逡樗浚 桓也歡擼 雜氳獵艫齲 詹恢﹫裰 普咭病

    程子此段言語,想被門人記來不真,而以己意添換,遂成差謬。其語酷似侯河東,繇他貪于規模之大,而切體無實,程子所雲“只好隔壁听”者是也。不然,則或有問者,程子以其有不知序之病,以此藥之,而藥即成病也。凡藥病者,藥無非病。

    八

    夫子驀地說個“予欲無言”,看來意義自是廣遠深至。先儒于此,只向子貢轉語中求意旨,卻不在夫子發言之本旨上理會,徒增枝葉,益入迷離矣。

    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此是子貢從無言中抽出小子之待述一種來,致其疑問;而夫子所答,則又于成己成物一本原處,見得雖為小子述計,亦不在言也。若子貢未問以前,則夫子初不從教人起義。

    向後再言“天何言哉”,非復詞也。前雲“天何言哉”,言天之所以為天者不言也。後雲“天何言哉”,言其生百物、行四時者,亦不在言也。集注雲“學者多以言語觀聖人,而不得其所以言,故發此以警之”,只此殊失聖人氣象。

    慶源于此作兩種解,要皆無實。一雲︰“學者體察之意常少,徒得其言而不得其所以言。”使然,則是夫子故為此憤激之詞矣。苟夫子為此憤激之詞,而子貢且雲“小子何述” ,是何其一堂之上,先生悻悻而弟子煩瀆耶?此說之最陋者也。

    一雲︰“天理流行之實,凡動靜語默皆是,初不待言而著。學者惟不察乎此,而但以言語觀聖人,是以徒得其言而不得其所以言。”夫繇言而知其所以言,與不繇言而知其所以言,是孰難而孰易?學者且不能于言而知其所以言,乃欲使于動靜語默得之,不愈增其茫昧乎?

    且夫言之不足以盡道者,唯其為形而下者也。起居動靜之威儀,或語或默之節度,則尤形而下之枝葉也。雖天理流行于其中,而于以察理也,愈有得筌蹄而失魚兔之憂。夫子以姊之喪,拱而尚右,而門人皆學之,是學者固未嘗不于動靜語默觀聖人。乃得其拱而不得其所以拱,其執象以遺理,更有甚于執言者。則子又將曰“予欲不動不靜不語不默”哉!

    逃影于月而就燈,不知燈之為影且甚于月也!凡此戲論,既皆無實,則知所雲“予欲無言”者,非為學者言也。

    蓋自言曰“言”,語人曰“語”,言非語也。抑非必喋喋多出于口而後為言也,有所論辨而著之于簡編者皆是也。聖人見道之大,非可以言說為功;而抑見道之切,誠有其德,斯誠有其道,知而言之以著其道,不如默成者之厚其德以敦化也。故嘗曰“訥”,曰“恥” ,曰“怍”,曰“”,抑至此而更雲“無言”。則終日干干以體天之健而流行于品物、各正其性命者,不以言閑之而有所息,不以言顯之而替所藏也。此所雲“品物流行”,“各正性命”,皆以成己之德言。

    朱子感興詩深達此理,較集注自別。其雲“萬物各生遂,言天。德容自溫清言仲尼。”,則固以德容之溫清,配天之生物,而非雲天以生遂為功于物,聖以溫清為不言之教也。又雲“發憤永刊落,奇功收一原”。所謂“發憤刊落”者,即言之極致而無言也;“奇功收一原”者,以言大德敦化之功有以立天下之大本,而不在擬議之閑也。

    繇此思之,聖人之欲無言者,亦當體實踐以自盡夫天德,而收奇功于一原矣。豈徒悻悻然憤門人之不喻,而為此相激之詞,如西江學究之于蒙童也哉?曰“天何言哉”,則體天德者不當以言矣。曰“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則雖如子貢之為小子慮者,亦即以成己者成之,而不在言矣。

    嗚呼!論至此而微矣。非老氏“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之說也,非釋氏“言語道斷,心行路絕”之說也,聖人所以“自強不息”,“顯諸仁,藏諸用”,“洗心而退藏于密”者也。聖人之德,耳順矣,從欲不逾矣,盈前而皆道,則終日而皆德,敦化者敦厚以化成也,川流者不舍晝夜也。夫何言哉!密與萬物為裁成輔相,而顯與達道達德為誠明也。以此成己,而致中和以位天地、育萬物;以此成物,而篤恭以天下平矣。小子而欲學焉,相與終日于博文、約禮之中,亦下學而上達矣。

    是夫子非虛欲之也。欲無言,則終無言也。時而行也,則周流以行道于七十二君之國。時而藏也,則祖二帝,述三王,刪詩、書,定禮、樂,皆述而不作。因魯史成春秋,春秋文成數萬,聖人未嘗有所論斷。而百王之大法以昭。蓋未嘗取其心之所得者見之言也。故曰“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見諸行事”,而天下萬世無不被其時行物生之功矣。此聖人所以成己而成物者,夫何言哉!嗚呼!亦微矣,非可以淺見一二測也。

    九

    “小子何述”,非小子何法之謂。述者,轉稱之以傳于人也。子貢之意,欲夫子著書立教,而使弟子述之以詔後世,亦非但自為學也。夫子雲天何言而時行物生,則在己固不待言,而小子亦無容述矣。

    嗚呼!聖人之去今,幾二千歲,而天下雖在夷狄盜賊之世,且未盡人而禽也,豈徒以聖人之言哉?如以言,則誦聖人之言者,且不免于禽行;而其能與知與行夫聖人之道者,或未得耳聞口誦夫聖教。天命之性,聖人顯道而神德行,莫之為而為之,固非人之所易知也。嗚呼!愚之所言者,如此而已。過此以往,不可得而言矣。雖然,其與釋氏“自性眾生,一念普度”者,則薰蕕矣。熟讀張子正蒙而有得于心焉,或知其旨。此二段文字,愚雖不肖,不敢為欺人之語。抑不能顯指其所以然,則力有所不逮,而言者本不能盡意者也。

    十

    切須知,言與語異。子曰“予欲無言”,若有人問時,惡得不“叩兩端而竭焉”!今一部論語具在,且說夫子所言者是那一段道理?若老子五千言中,徹首徹尾,只是一句子作宗風。即孟子亦所未免。聖人且就一時一事說去,自止至善。即此可想其天行之健、於穆不已氣象。若問而亦以無言答,則天龍一指、臨濟三拳而已。

    一一

    小注中“邪僻”二字,所該甚廣。愚不肖者有愚不肖之邪僻,賢智者有賢智者之邪僻。

    不正之謂邪,因而深陷于邪之謂僻。然則莊子之嗒然喪偶,釋氏之面壁九年、一念不起,皆邪僻也,皆“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者也。

    雙峰言“靜坐時須主敬”,大有功于聖學。當知靜坐無敬字,不如博弈。抑謂無事不可兜攬事做,讀書窮理不可煎迫而失涵泳,故有靜坐時,則以主敬工夫當之。若謂主敬工夫,須靜坐方做得,但靜坐而他無所用心,以便主敬,則又僻矣。

    程子論“復見天地之心”,是動中見得復下一陽動也。聖人于此,直教將此心有可用處盡著用,無有一法教人向靜坐中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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