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句读必有语词,语词后而起词先者,常也。言「语词」,则内动、外动、受动,与凡为表词者皆赅焉。语词之说,已见彖一下之解矣,引句亦同。
论语八佾云: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六句之起、语两词皆备。惟「战栗」两字内动字而为语词者也,余皆外动字。
汉书扬雄传云:昔者禹任益虞而上下和,*木茂,成汤好田,而天下用足,文王之囿百里,民以为尚小,齐宣王囿四十里,民以为大,裕民之与夺民也。——句读有十,煞句无起词,余则两词皆备。其语词则有内动,有外动,有表词也。
论语八佾云: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共四句,「小哉」「俭乎」两表词而为句之语词也。两引诸句皆起词先乎语词。
左传隐公四年云:卫国褊小,老夫耄矣。
又桓公十三年云:举趾高,心不固矣。
其桓公六年云:汉东之国,随为大,随张,必弃小国,小国离,楚之利也。——所引「褊小」「耄矣」「趾高」「固矣」「为大」「随张」与「楚之利也」,皆表词而为句之语词,②此公例也,诸引句皆可证焉。
系一
咏叹语词,率先起词。
论语泰伯支:大哉,尧之为君也!——「大哉」语词,「尧之为君也」,起词,而反后焉。此已散见于助字篇矣。
左传襄公二年云:免寡人,唯二三字。
又成公二年云:异哉!夫子有三军之惧,而又有桑中之喜,宜将窃妻以逃者也。
论词雍也云:难乎免于今之世矣!
庄子徐无鬼云:久矣夫,莫以眞人之言欬吾君之侧乎!
鬼谷子与苏秦张仪书云:夫女爱不极席,男欢不卑,痛哉夫君!——所引皆咏叹之句,其语词率助动字,而先乎起词。经生家以论语学而‘鲜矣仁’三字为句法之奇,然「鲜矣」助字,与前引同。
惟左传宣公二年云:睅其目,皤其腹,弃甲而复。——「睅」与「皤」皆只字为表词而先乎起词者,是为奇耳,经籍中未之重见。
周语因之云:民所曹好,鲜其不济;民所曹恶,鲜其不废。——犹云「民所同好,其不济者鲜矣。」下句仿此。
系二
「何」字询问,有先起词者,惟为表词则然。
孟子梁惠王上云: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公羊隐元年云: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
——二引「何」字,皆为表词智后置,常也。
论语子路云:何哉,尔所谓达者?
孟子梁惠王下云:何哉,君所谓踰者?
——所引「何」字,皆表词,先置,已见代字篇矣。
系三
排行句读,坐动同者,一见而已,下句可省。凡内外动字,以言起词之情者,曰坐动。
左传僖公十五年云:晋侯许赂中大夫,既而皆背之;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东尽虢略,南及华山,内及解梁城,既而不与。——「晋侯许」三字,「晋侯」起词也,「许」坐动也。所许者,「赂中大夫」与「赂秦伯」也,而「赂秦伯」之坐动字为「许」字同乎首句,故删之。
孟子万章上云: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吾闻」后两排读,坐动字即「要汤」也。故第二读内删去。①
左传隐公元年云: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是犹云「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都不过五国之一,小都不过九国之一」也。今以三句同式,故后二句,凡与首句同者尽删矣。
又襄公二十一年云:若大盗,礼焉以君姑姊与其大邑,其次皁牧舆马,其小者衣裳剑带,是赏盗也。——三读坐动皆「礼焉」,外动字,故只一见。
史记自序云:年十岁,则诵故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不曰「年二十」者,「年」字已先见也。
汉书高帝纪云:吕后具言:‘客有过相子母,皆大贵’。高祖问,曰:‘未远。’乃追及,问老父。老父曰:‘乡者夫人儿子皆以君。’——犹云「皆以君贵」也。不言「贵」者,已见于前也。
史记吴王濞列传云:能斩捕大将者,赐金五千斤,封万户,列将三千斤,封五千户,裨将二千斤,封二千户,二千石千斤,封千户,千石五百斤,封五百户,皆为列侯。——首句「能斩捕」三字,读之坐动也。「赐金」,首句之坐动也,皆一见耳,后从删。
史记屈原列传云: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省一「约」字。
庄子庚桑楚云:蹍市人之足,则辞以放骜,兄则以妪,大亲则已矣。——第一读与第一句皆全,以后两读两句,凡同者皆删矣。不删则云「蹍兄之足,则辞以妪,蹍大亲之足,则不辞矣」。如此句法,原不概见,兹举数则以示隅耳。
又所谓坐动者,即句读之语词也。
系四
比拟句读,凡所与比者,其语词可省。此节已散见于前,今特为发明语词之可省耳。
史记货殖列传云: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其与「王」「侯」「君」比者,「匹夫编户之民」也,其语词省而不书,是犹云「而况匹夫编户之民,能不患贫乎?」
汉书李广传云:如浞野侯为虏所得,后亡还,天子客遇之,况于将军乎!——犹云「况于将军还,天子又当何如乎?」
又陈汤传云:夫犬马有劳于人,尚加帷盖之报,况国之功臣者哉!——犹云「况国之功臣,其应得之报尝何若哉?」
燕策云:隗且见事,况贤于隗者乎!
庄子人间世云: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同上。
史记刺客列传云:诚得刼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犹云「若曹沫之与齐桓公,使反鲁地」也,今省「使反鲁地」四字。如此句法,已见于六卷状字、九卷助字矣,故不繁引。
又凡差比、平比,其所为比之字,寓于其中,概不言也,所为比者即语词也。故比拟之句,语词可删者,此也。
孟子公孙丑上云:以齐王,由反手也。——犹云「以齐王之易,犹反手之易也」。「易」静字,而为表词,即两比之语词也。此平比也。
论语先进云:季氏富于周公。——犹云「季氏之富,更富于周公之富」也。两人之「富」,即所以比也,皆省而不书。此差比也。亦已详于三卷论比章矣。
系五
句读表词,往往以名、代、顿、读为之者,而起、表两词之间,无断辞为间者,常也。此亦散见于前卷矣,而特详于三卷之表词篇。
左传隐公元年云:公曰:‘制,岩邑也。’——「岩邑」本名而为表词也,「制」其起词也。中无断辞如「为」「是」「即」之类,惟「非」字不省。
又云:今京不度,非制也。——「制」公名而为表词,加「非」字以决其不然。
孟子公孙丑上云: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何」,询问代字而为表词,起词一读,无断辞间焉。
左传隐公十一年云:我,周之卜正也。——「我」起词,「周之卜正」,偏次之顿,表词也,中无断词参焉。
又宣公十二年云: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武」一字起词,下七动字与其止词各为一顿,同为表词也。
又闵公二年云:夫帅师,专行谋,誓军旅,君与国政之所图也,非大子之事也。——此句起词三顿,表词一读,中无断词为间。末句「太子之事」一顿,表词间以「非」字,决其不然。
是则名、代、顿、读之可为表词而无断辞加焉者,观所引而已明。前卷类此者多矣,可检阅焉。惟所引类皆有助字者。今姑引表词之无助字无断辞者以为则。
论语先进云: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
又八佾云:其争也,君子。
孟子公孙丑下云:知其罪者,惟孔距心。
左传襄公二年云:免寡人,唯二三子。
管子枢言篇第十二云:日益之而患少,惟忠,日损之而患多者,惟欲。
——诸引表词,无助无断。加「惟」字者,专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