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浚,字士治,弘农湖人也。博涉坟典,恢廓有大志。常起宅,开门前路广数十步。人或谓之何太过,浚曰:“吾欲使容长戟幡旗。”众或笑之,浚曰:“陈胜有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后参征南军,羊祜深知待之。祜兄子暨白祜:“浚为人智大,奢侈不节,不可专任,宜有以裁之。”祜曰:“浚有大才,将欲济其所欲,必可用也。”识者谓祜可谓能举善焉。除巴郡太守。郡边吴境,兵士苦役,生男多不养。浚乃严其科条,宽其徭课,其产育者皆与休复,所全活者数千人。迁益州刺史。武帝谋伐吴,诏浚修舟舰。浚乃作大船连舫,方百二十步,受二千馀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来往。又画鹢首怪兽于船首,以惧江神。舟楫之盛,自古未有。浚造船于蜀,其木柿蔽江而下。吴建平太守吴彦取流柿以呈孙皓曰:“晋必有攻吴之计,宜增建平兵。建平不下,终不敢渡。”皓不从。寻以谣言拜浚为龙骧将军、监益梁诸军事。时朝议咸谏伐吴,浚乃上疏曰:“臣作船七年,日有朽败,又臣年七十,死亡无日。愿陛下无失事机。”帝深纳焉。又杜预表请,帝乃发诏,分命诸方节度。浚于是统兵。先在巴郡之所全育者,皆堪徭役供军,其父母戒之曰:“王府君生尔,尔必勉之,无爱死也!” 浚发自城都。吴人于江险碛要害之处,并以铁锁横截之,又作铁锥长丈余,暗置江中,以逆拒船。先是羊祜获吴间谍,具知其状。浚乃作大筏数十,亦方百余步,缚草为人,被甲持杖,令善水者以筏先行,筏遇铁锥,辄著筏去。又作火炬,长十余丈,大数十围,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锁,然炬烧之,须臾,融液断绝,于是船无所碍。诏进浚为平东将军、督益梁诸军事。浚自发蜀,兵不血刃,攻无坚城。于是顺流鼓棹,径造三山。皓遣游击将军张象率舟军万人御浚,象军望旗而降。皓闻浚军旌旗器甲,属天满江,威势甚盛,莫不破胆。浚入于石头,皓乃肉袒面缚,造于垒门。浚躬解其缚,送于京师。收其图籍,封其府库,军无私焉。初,诏书使浚下建平,受杜预节度,至秣陵,受王浑节度。预至江陵,谓将帅曰:“浚得下建平,则顺流长驱,威名已著,不宜令受制于我。若不能克,则无缘得施节度。” 浚至西陵,预与之书曰:“足下既摧其西藩,便当径取秣陵,讨累世之逋寇,释吴人于涂炭,亦旷世一事也。” 浚大悦,表呈预书。及浚将至秣陵,王浑要令暂过论事,浚举帆直指,报曰:“风利,不得泊也。”王浑又破皓中军,斩张悌等,顿兵不敢进。而浚乘胜纳降,浑耻而且忿,乃表浚违诏不受节度。诏责浚曰:“前诏使将军受安东将军浑节度,浑思谋深重,案甲以待将军。云何径前,不从浑命,违制昧利,甚失大义。” 浚上书自理曰:“前至三山,见浑军在北岸,遣书与臣,可暂来过。臣水军风发,乘势造贼城,无缘得于长流之中回船过浑。伏读严诏,惊怖悚栗,不知驱命当所投厝。岂唯老臣独怀战灼,三军上下咸尽丧气。案春秋大夫出疆,由有专辄。臣虽愚蠢,以为事君之道,惟当竭节尽忠,奋不顾命,量力受任,临事制宜,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若其顾护嫌疑,以避咎责,此是人臣不忠之利,实非明主社稷之福也。”浑又报周浚书,云浚军得吴宝物。浚复表曰:“昔乐毅伐齐,下城七十,而卒被谗间,脱身出奔。乐羊既反,谤书满箧。夫犯上干主,其罪可救;浚忤贵臣,则祸在不测。故朱云折槛,婴逆鳞之怒,庆忌救之,成帝不问。望之、周堪违忤石显,虽阖朝嗟叹,而死不旋踵。此臣之所大怖也。臣将军素严,兵人不得妄离部陈间。在秣陵诸军,凡二十万众。臣军先至,为土地之主。百姓之心,皆归仰臣,臣切敕所领,秋毫不犯。有违犯者,凡斩十三人,皆吴人所知也。又闻吴人言,前张悌战时,所杀才有二千人,而浑、浚露布亦以万计。以吴刚子为主簿,而遣刚至洛,欲令刚增斩级之数。若信如所闻,浚等虚诈,尚欺陛下,岂惜于臣!” 浚自以功大而为浑所抑,每进见,陈其攻伐之劳,及见枉之状,或不胜忿愤,径出不辞。帝每容恕之。益州护军范通,浚之外亲也,谓浚曰:“卿功则美矣,然恨所以居美者,未尽善也。” 浚曰:“何谓也?”通曰:“卿旋旆之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平吴之事。若有问者,辄曰:'圣主之德,群帅之力,老夫何力之有焉!'如斯,颜子之不伐,龚遂之雅对,将何以过之。蔺生所以屈廉颇,王浑匪无愧乎!” 浚曰:“吾始惧邓艾之事,畏祸及不得无言,求不能遣诸胸中,是吾偏也。”卒,时八十。
孙子曰:“毁人之国而非久也。” 浚径造三山而降孙皓。又曰:“上下同欲者胜。” 浚下建平而杜预不施节度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