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闻非其鬼而祭之，圣门所戒。假于神以疑众，王制必诛。敢述愚情，少裨明见，自有太极，已肇一元，既分三才而为三，乃播五行而为五，岁月欲其无易，定为三百六旬，寒暑难于骤更，次为七十二候。一言以蔽，大德日生。其在人一也，或寒暑所侵，或饱暖太过，或起居之无节，或喜怒之失中，或醉而风乘，或虚而邪人。乃成病疫，各以源流气相薰蒸，人易传染，所以不能免者，亦由有以召之。倘干感受之初，澄清厥念，择医必审，用药必精，幼小则乳哺者以时，长上则侍奉者惟谨。意之所恶，勿置其侧，口之所嗜，必度其宜。又同居之人，各敬其事，勿相戏嫚，勿致惊呼。身虽忙，而涤灌洒扫，不异平居，心虽忧，而衣服饮食，不愈常度。如此则真气还而何恙不已，内志正而何邪可干：乃不反之中，第求诸外。理俗相扇，淫祀繁兴。其一曰祭瘟，所在市廖，皆有庙貌，或肖虎兑诊，或像他蛇，或手足妄加，或眉目倒置。夫物各从其类，而人必拟于伦，岂天地造化之工，作魑魅魍魉之状。况至贪者皂吏，有不取之赃，至贱者乞人，有不屑之食。曾谓坱圠钧播，而乃饕餮盘餐，理固甚明，人可自晓。至于用医药以救表里，亦须托杯珓以决从违。致取短舍长，或当汗反下，去生已远，就死固当。所掷枯节朽根，何异长挺利刃。其次斋圣，又其次乐神，昼夜留连，男女混杂，彼冥顽之童，附而为鬼，鬼固不灵。腥躁之巫，降而为神，神亦可耻。妄言祸福，以约昏愚。牲十余，只供一夕之须。香数套，谨充一燕之用，其他诱取，不使闻知，固有妇欺其夫，子隐其父，厥费无艺，岂实有余，或典质而一缕无遗，或假贷而倍徒计息，以致货产破荡，老椎流移，深原其情，有甚于盗。又病者欲疗而禁其服饵，老者须肉而绝其肥甘，投以符水，不间证之阴阳，枯以鼓乐，不惜体之烦燥。使生者不得尽其力，死者无所伸其冤。摇以刑书，合坐固杀。甚至奸欲迟，而杜绝来往之亲识，言不验，而委其祸祟于先亡，使和顺之俗，变为乖离，孝思之心，更为怨警，则诬蔑天理，坏乱人伦，其恶之盈，非赦所及。顾无士师之权，以执有罪，又无先圣之道，以正群心，徒抱拳拳，未免谍谍，倘能崇德辩惑，曾不以人废言，庶刷神羞，不累其聪明正直，且廖人虞，同底于富寿安宁。
余少年时，尝过毗陵之东郊，因访故人，适值其病，遂见乐神诸巫，旋舞作茶商水客之鬼，唱幽幽魍魉之歌，彼相夸尚其能。晓则为旱桦船绕村喧哗。家人良贱，俱往观之，遂委病人在床。中间偎艺难名，甚至幸灾之人，阴托巫鬼，须以太牢．以为讼端，不一二年间，举丧连讼，家道一空。
后二十余年，偶得此文于姑苏，披玩之余，颇合平日之论。文所谓庙貌者怪象，有自来矣。此乃五气乖庆之义，是必巫祝状为病鬼之形，如历法之丧门吊客之类是也，聊为市民归向之所，初无大费。齐圣亦可以清净家庭，符水或以为煎药之用。民情好衒，聊表殷勤。所云妄言祸福，杜绝亲识，遗怨先亡，冒禁烹宰，胁诱破家，余实见之。如文所论，义不为坟。人能以此鞭心，勿堕其术，则可谓智矣。
人之有病，未免贻忧于亲旧间，故有保扶之举，中元留则偿愿。以病之时，尚有劳复致伤之患。况江南浙右之风，正脱灾救死之不暇，而烹厄赛福者，争先倒展迎宾，飞就列撰，因循祸福之机。大抵徼神佞鬼，许愿违盟，巫祝岂知卜筮，降附扶鸾，动辄上卦。况有仆厮市媪走卒之徒，乘急撰造妖言，以伪乱真，欺谁士夫凡愚，忧患厥识既昏，孰能不信。此以养生则大谬不可胜论。往往妖怪不能自兴，必也凭托小人与之贯穿。人之有病，始于不谨摄养，终于惑信妄为，是故夭横者众。如其病势危变，巫医技穷，大化将往者，当忍苦含悲，听其委蜕。然后举事．庶免使其牵缠。喻如将睡而有未了之念，尚能颠倒梦想于辗转反侧，而况于死别乎！此余惯涉忧患，久玩异书，深悉其理，贤者甚勿恶闻。试举一端为率。
曩在江东见一老臾，平生洁雅，言行端方。虽为市井之民，实通古今文典，者儒伟士，莫不加敬。年将九旬，视听不衰，一日微恙就枕，家人不在，既而忽见老史坐逝于床。子孙号呼，以硬物斡其口，久之张目四顾，再三叹曰：“可惜，可惜，吾正在杳然白光之中，逍遥长往，忽为群鸦乱啄吾口，不胜其痛而醒。”遂使家人观其所伤。复卧病数日，昏沉而卒。哀哉！子孙不忍其死，而使其受禽啄之难于冥冥之中，则孰若生吾顺事殁吾宁也。昔者孔子畏于匡，颜渊后至。子曰：吾以汝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此生不苟生者也。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死不苟死者也。关尹子曰：圣人不能使冬莲春菊，贫富寿夭，与人同而不同，其苟且侥幸之惑也。生而得其所，死而得其所，则养生之道毕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