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事五 第二十一条  齐闵王、靖郭君

类别:集部 作者:刘向(西汉) 书名:新序

    【 原文】

    齐闵王亡居卫,昼日步走,谓公玉丹曰;“我已亡矣,而不知其故?吾所以亡者,其何哉?”公玉丹对曰:“臣以王为已知之矣,王故尚未之知耶?王之所以亡者,以贤也,以天下之主皆不肖,而恶王之贤也,因相与合兵而攻王,此王之所以亡也。”闵王慨然太息曰:“贤固若是之苦邪?”丹又谓闵王曰:“古人有辞,天下无忧色者,臣闻其声,于王见其实,王名称东帝,实有天下,去国居卫,容貌充盈,颜色发扬,无重国之意。”王曰:“甚善。丹知寡人自去国而居卫也,带三益矣。”遂以自贤,骄盈不逊。闵王亡走卫,卫君避宫舍之,称臣而供具,闵王不逊,卫人侵之,闵王去走邹、鲁,有骄色,邹、鲁不纳,遂走莒,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相闵王,淖齿擢闵王之筋,而县之庙梁,宿昔而杀之,而与燕共分齐地。悲乎!闵王临大齐之国,地方数千里,然而兵败于诸侯,地夺于燕昭,宗庙丧亡,社稷不祀,宫室空虚,身亡逃窜,甚于徒隶,尚不知所以亡,甚可痛也,犹自以为贤,岂不哀哉!公玉丹徒隶之中,而道之谄佞,甚矣!闵王不觉,追而善之,以辱为荣,以忧为乐,其亡晚矣,而卒见杀。

    先是靖郭君残贼其百姓,害伤其群臣,国人将背叛共逐之,其御知之,豫装赍食,及乱作,靖郭君出亡,至于野而饥,其御出所装食进之。靖郭君曰:“何以知之而赍食?”对曰:“君之暴虐,其臣下之谋久矣。”靖郭君怒,不食。曰:“以吾贤至闻也,何谓暴虐?”其御惧曰:“臣言过也,君实贤,唯群臣不肖共害贤。”然后靖郭君悦,然后食。故齐闵王、靖郭君,虽至死亡,终身不谕者也。悲夫!

    【 译文】

    齐闵王逃亡到卫国居住,白天散步,对公玉丹说:“我已经逃亡了,但不明白逃亡的原因。我所以要逃亡,原因何在?”公玉丹答道:“在下以为大王是已经明白了,大王竟然还没明白吗?大王所以逃亡,是因为贤明啊,是因为天下的君主都不是好东西,他们讨厌大王的贤明,所以一块儿联兵来攻打大王,这就是大王逃亡的原因啦。”闵王忧伤地长叹一声说:“贤明人就该这样苦吗?”公玉丹又对闵王说:“古人有推却掌管天下的大权而毫无痛苦表情的,在下只是听人说过,在大王的事迹中实际见到了。大王号称东帝,实际享有天下,离开本国寄居卫国,而仪容丰满,神采焕发,没有看重掌握国家权力的意思。”闵王说:“太好了,你理解我,我从离开齐国移居卫国,腰带已经三次加长了。”于是自以为贤明,骄傲自满之态有增无减。闵王逃跑到卫国,卫国国君让出自己的宫殿给闵王住,自己谦称臣下,供给闵王酒饭。闵王态度傲慢,卫国人也就凌辱他。闵王就离开卫国逃到邹国、鲁国,态度还是那样骄横,邹国、鲁国都拒绝收留,终于跑到莒这个地方。楚国派淖齿带兵来援救齐国,于是淖齿就当了闵王的相国。淖齿抽出闵王的筋挂在庙堂的大梁上,从早到晚,一天工夫就把闵王折腾死了,而和燕国一起瓜分了齐国。可悲啊! 齐闵王作为泱泱大国齐国的君主,国家边界有好几千里,但是军队敌不过诸侯,土地被燕昭王夺去,祖宗基业丧失,土神谷神没人祭祀,宫里的珍宝一扫而空,自己也到处流亡逃窜,比服劳役的罪人还不如,可还不明白自己逃亡的原因,已经十分可怜了,还自以为贤明,岂不是太可悲了吗!公玉丹在这种悲惨的境地中还诱导闵王走邪路,巴结奉承也太过份了。而闵王不觉悟,随着公玉丹的思路走,还要称赞他,以耻辱为光荣,把值得忧虑的事当成值得高兴的事,他被迫流亡的境遇其实来得太晚了,他到底还是被人杀死了。

    在齐闵王之前,有位靖郭君,践踏百姓,残害群臣,全国的人都要反叛他,一起驱逐他。他的车夫知道这种情形,就预先把吃食准备好,到变乱发生时,靖郭君逃跑,到了野外,肚子饿了,他的车夫拿出装在车里的食品捧给他吃。靖郭君问道:“你怎么知道要出乱子,事先准备食物带来呢?”车夫答道:“主公凶残暴虐,那班臣子已密谋好久了。”靖郭君大发脾气,拒绝进食,说:“像我这样以极端贤德闻名的人,怎么能说凶残暴虐?”他的车夫怕了,就说:“臣下的话错了,主公真的贤明,只是那班臣子都是坏东西,结成一伙残害贤人。”靖郭君这才高兴,这才吃东西。像齐闵王、靖郭君,纵然逃亡、丧命,到死还不可理喻的人,可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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