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风神者,一须人品高,二须师法古,三须纸笔佳,四须险劲,五须高明,六须润泽,七须向背得宜,八须时出新意。自然长者如秀整之士,短者如精悍之徒,瘦者如山泽之癯,肥者如贵游之子,劲者如武夫,媚者如美女,欹斜如醉仙,端楷如贤士。
【译文】
要使书法有神采,第一须有崇高的品德;第二须有高古的师承;第三须有精良的纸笔;第四须笔调险劲;第五须神情英爽;第六须墨气润泽;第七须向背得宜;第八须时出新意。这些条件都具备了,那么字写得长的就像秀润端庄的君子;写得短的就像短小精悍的健儿;写得瘦的就像深山大泽的隐士;写得肥的就像豪门贵阀的公子;写得险劲的,就像武夫那样勇猛;写得妩媚的,就像美女那样妖娆;写得欹侧的,就像喝醉了的仙人;写得端正的,就像庙堂上的贤士,自然出现了各种不同的神态。
【解读】
所谓风神,就是风格、神采。在姜夔看来,书法的风格、神采依赖于书法家的人品、书写工具以及古法掌握程度、创新程度
“书如其人”说,是传统儒家思想在书法理论中的体现。这种说法常常引用的例子是扬雄所谓“书,心画也。”由于对于人品追求的善良愿望,许多人以书法家的人品评价代替其书法水平的臧否。如颜真卿、柳公权是忠臣,将赵孟頫、王铎视为“贰臣”,书人以学颜、柳书法为荣,以习赵、王书法为耻。晚清书家杨守敬提出品高、学富并列的观点,其《学书迩言》记载:“梁山舟《答张芑堂书》谓,学书有三要:‘天分第一,多见次之,多写又次之。’此定论也。尝见博通金石,终日临池,而笔迹钝稚,则天分限之也;又尝见下笔敏捷,而墨守一家,终少变化,则少见之蔽也;又尝见临摹古人,动合规矩,而不能自名一家,则学力之疏也。而余又增以二要:‘一要品高,品高则下笔妍雅,不落尘俗;一要学富,胸罗万有,书卷之气自然溢于行间。’古之大家,莫不备此,断未有胸无点墨而能超逸绝伦者也。”
更有甚者,有人认为瘦高个与矮胖子写出的书法在外形上也有区别。纵览书史,对于人、书关系的误读,比比皆是。从逻辑上看,书家人品与书品之间的关系,并不存在着确定的因果关系,最多只是相关联而已。对一个人事功的评价、外貌的品评、道德水准的判断,去替代其书法艺术水准的批评,而忽视了书法是书家内心情感的传达表征这一特征。古往今来的许多学者洞察了这一奥秘,如苏东坡认为:“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言有辩讷,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书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钱钟书说:“巨奸能为忧国语,热中人做冰雪文,而其言之格调,则往往流露本相,狷急人之作风,不能尽变为澄淡,豪迈人之笔性,不能尽变为严谨。文如其人,在此不在彼也。所言之物,实而可论;言之词气,虚而难捉,世遂多顾此失彼耳。”在这个层面上来看,“书如其人”其实就是书作与书家精神层面的沟通,与外貌或道德水准没有特别的关联。并非人品好,书法就好,反之亦然。单从姜夔所谓书法需要“人品高”的判断来理解“书如其人”,很容易像历代书家那样误读“书品、人品说”。其所谓“长者如秀整之士,短者如精悍之徒,瘦者如山泽之癯,肥者如贵游之子,劲者如武夫,媚者如美女,欹斜如醉仙,端楷如贤士”的论述,形象地揭示了书家书写个性特征的差异。香港高尚仁先生在《书法心理学》一书中指出:“古人谈论书迹时,常说‘字如其人’,也就是对书写所反映的独特个性的深入观察。但是,若以价值判断来看‘人如其字’,书迹所能代表的个性,则会流于武断,难有科学理论和数据方面的支持。要再以书迹来批判人品,就越出科学探讨的范畴而走向泛道德观的窠臼。”
姜夔认为,书法神采离不开纸笔佳良,同时还必须“墨气润泽”。何种纸、笔、墨才称得上“佳良”?姜夔谓好的毛笔,有如良弓、好刀,笔锋要“长、劲、圆”,有弹性。作品的风神与“时出新意”自然离不开想象,书法创作中的“意在笔先”,即有想象的成分。创作以陶潜诗为载体的作品,笔下或许就带有一股陶诗的萧散之态;写辛稼轩、苏东坡的诗词时,难免就会带有稼轩、东坡的慷慨激昂。古法用笔的“险劲”,既涉及到用笔的速度,又与结构的精巧有关;“向背”主要是结构问题。“字法”最重要,不会写字的时候,“笔法”第一;会写字后,“字法”就变得重要起来。以蔡襄的书法为例,其成就不高的原因,或许就是其字形不能脱出古人藩篱。书法的学习,不能囿于古人笼罩之下,应有所借鉴,有所远离,遗貌取神。刘熙载说:“书贵有神,而神有我神他神之别,入他神者,我化为古也,入我神者,古化为我也。”“入他神”、“入我神”,其实就是借古开今、古为今用的一个过程。将古人书法中的精华拿来为我所用,表达自己的情感,自然就具有个人“风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