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屑龙仙领一队女兵,来到赤水江边黄沙岸上,将营扎定。
海角频吹,晶、瑞二光遥见沙岸旌旗密密,杀气腾腾,知是龙仙领兵到此,忙统本部兵将亦向沙岸而来。入得中营,拜见龙仙与弃海曰:“老鳖道法厉害,吾等连败二阵,折去女兵无数。
非不用力,实系战彼不过,望龙仙恕之。”龙仙曰:“败胜兵家之常,有何罪款。今日太子愿为先行,尔二人各领女兵,同去掠阵。如老鳖势败,齐齐掩兵杀去,不破彼之巢穴不归也。”二光领命,各将行伍整饬,以待鳖妖。龙仙身坐营中,请太子计议曰:“今命何人前去搦战?”弃海曰:“仍命瑞光前去叫骂,吾隐旗门以内,彼如来时,出而擒之。”龙仙依计,遂命瑞光讨阵。
瑞光率及本部,击鼓摇旗,直抵老鳖洞前,大声叫曰:“洞内鳖子鳖孙,快快归降,免汝一死。如再逆命,打破巢穴,杀绝尔家眷属,休怪无情。”老鳖子孙报入洞内、老鳖怒极,趋出洞门,见瑞光而大骂曰:“败兵之将,知鳖老子厉害,理宜隐身归尔洞中,鳖不讨蚌,蚌不讨鳖足矣。即鳖老子奸淫民间妇女,与汝何干乎?”瑞光曰:“东海内外皆龙君管辖,一切水族皆其子民,尔乃背逆龙君,害及生灵,例应当诛。龙君下旨破尔巢穴,绝尔子孙,实其自取也,夫复何尤?”老鳖闻言,大怒曰:“尔不服鳖老子威风,尽管杀来。”瑞光即举金光宝剑,向老鳖刺去。老鳖以双锤夹着,仍复口吐黄气,气内黑珠在于半空,圆转欲坠。瑞光知此珠厉害,将头一压,乘得海马,竟回营中。老鳖笑曰:“以此无用女将,都敢与鳖老子相战耶?”言已,乘势驰追,鳖子鳖孙耀武扬威,一齐掩杀。
老鳖追至营外,辱骂百端。弃海手执打妖鞭,由旗门出,化作虎须龙首,挺立吼曰:“龙君有何薄待尔等,为甚不遵王化,扰害良民?龙君发兵前来,应宜倒戈投降,自认其罪,而乃反与东海对敌,是目中无龙君也。这有何说,待吾取尔首级,诛尔子孙。”老鳖不服,以双锤打下。弃海举鞭播之,老鳖立站不牢,双锤已失其一,心中着急,方欲躬身拾锤,又被弃海一鞭,老鳖接应不遑,倒退数十武。弃海曰:“吾谓尔有几大本事,乃一粗鄙之夫。”言犹未已,老鳖口吐黄烟,黑珠闪烁,直坠弃海头上。弃海手执盛水宝瓶,望空抛之,海水喷出,珠光顿熄。水喷后,向珠一吸,珠已吞于瓶中。老鳖又将黑囊抛来,欲以铁沙伤及弃海。殊知铁沙刚坠,弃海将平波宝扇煽之,化为灰飞而去。二宝已失,老鳖势将败下,晶、瑞二光兵将齐齐冲杀,鳖兵大败。老鳖无路可逃,驾动妖风,腾空远遁。弃海亦驱风追逐,不即不离。老鳖无可如何,不得已而跪于弃海之前,愿自认罪。弃海也不言语,擒回黄沙岸老鳖所住之黄沙洞中。蚌兵是时已将老鳖子孙尽行捆束。
弃海归洞,龙仙禀曰:“鳖吓子孙概已被擒,太子如何发落?”弃海曰:“老鳖造罪,延及后人,可将彼身以及子孙各宰一足,看彼艰于步履,若何作乱。”蚌兵闻说,持刃宰之。
一一宰余,又出洞外。老鳖离洞,自悔不应命傲东海,致有今日,回顾子孙尽皆失去一足,愈加悲痛。于是缓缓行至海角偏僻之地;养此足伤。弃海见鳖怪洞府颇可习道,因命玉屑带兵归去,己在黄沙洞内居住焉。
又说椒花子自离碧玉,思念三缄待彼恩深,常常悲泣,又兼与蜻飞分散,遍寻不遇,只得四处查访三缄。一日访到湖心亭前,翘首仰望,见亭在湖之东岸,高耸数十丈,倒映江心。
椒花子乐之,即隐身上层,日将三缄所传暗暗学习。
亭侧有一贫儿名蒋悦者,年仅十四,生性颇孝,奈家贫如洗,无以奉亲,日日乞丐乡村,养彼父母。时当岁晚,人人争办迎春之物,蒋悦将所乞饭食携归奉亲后,来至亭上,看看湖水,不禁有感而歌曰:“湖水清清,豁目爽心。见只见微波万顷,量一量绿水千寻。好似那仁人度人,好似那父母恩深,如何成此妙境,若大经纶。只恨他为沟为壑,浅狭堪轻,直如我贫儿无力奉双亲,徒落得沿门乞丐过光阴。伏腊时人人熟煮洞庭春,惟我如那水成冰,泪儿直向肚中滚,更比湖水深复深。”歌已,仰天大叹曰:“可恨世上富家儿郎,每多忤逆行为,我若稍有余银,总要把劬劳之恩报尽。”言罢,喊了几声:“天呀,天。”椒花子在上层亭中,听得孝亲之言恳切,孝亲之念纯诚,因思是人亦属罕有,吾且化一老叟与伊言谈,看彼孝思真伪何若。如其真心一片,吾正得闲,何妨助之以全彼孝。计定,化为老翁,层迭而降。来到亭下,见乞儿身倚花墙望着湖水。椒花子假作咳喘,乞儿掉首顾之,见是老翁,忙忙倚立一旁,揖而询曰:“老翁何时来兹,小子未能拱候。”老翁曰:“吾来已久,身在上层,观望湖水潆洄,倒还好遣愁闷。”乞儿曰:“老翁有几子耶?”老翁曰:“吾运不佳,膝下并无子女。”乞儿曰:“翁家富足,若无子媳,小子父母膝下有吾,又甚困穷,天胡不平如是。”老翁曰:“尔何名讳?”乞儿曰:“姓蒋,名悦耳。”老翁曰:“年齿几何?”乞儿曰:“今岁已二七春秋矣。”老翁曰:“作何生理?”乞儿曰:“室如悬磬,欲耕种则无田土,欲贸易则乏资本,惟有每日沿门乞丐,以奉吾亲。”老翁曰:“尔在亭下所歌所叹,吾已得闻。贫至如斯,奚不为盗?”乞儿曰:“小子此日虽贫,前人清白家声,何可污秽?况为盗之辈,绝无良心,人人室中,必罄所有,无论孤独无依之叟妪,只徒彼得其便,窃取诸物,活彼妻儿,哪计他人死生。且家中匿盗,必多奸淫,一旦露出行藏,王法条条,禁诸监卡,将父母遗体丧失于刑罚之下,其不孝也实甚焉。没入阴曹,阎罗定罪,难免剜心宰手。生而辱及父母,死而罚变兽禽。吾虽困穷,宁可乞食,断不为盗以污三代也。”老翁曰:“既不为盗,何弗痞骗乡邻?”乞儿曰:“今世受贫,皆前生所造恶孽太重。是他人富有,皆前世所行善事甚多。是尔即痞之骗之,不过得彼一二,彼心忿恨,势必日日咒骂,怨气冲天,上天厌之,岂不反折今生寿禄。吾闻一饮一啄,皆属前定,此生贫困已极,敢又逆天而行乎?”老翁曰:“痞骗亦不可为,何不弃父母而他适,俾尔一身一口,逍遥自在,免使父母累尔哉?”乞儿闻之,潸然泣下曰:“是何言也。父母生儿,极尽抚育劬劳,无非望其成立,以养老境。儿方强壮,即便抛去,畴顾父母饥寒,如此作为,不但不得逍遥,反恐遭诛于雷斧。”老翁曰:“彼此俱不可为,尔又何以奉亲?”乞儿曰:“吾愿沿乡乞丐,欢承菽水,不失为清白好人耳。”老翁曰:“尔言如此,真是少年有志者。吾欲助尔以孝亲之用,不知尔心愿否?”乞儿曰:“老翁垂怜,欲成我志,只要身亲不辱,何弗愿为。”老翁曰:“吾之辅助于尔者,自与尔清白之名无碍也。”乞儿曰:“如何?”老翁曰:“尔见有鬼缠之家,尔去驱除,何愁乏用。”乞儿曰:“吾无法术,焉能治鬼?”老翁曰:“吾言如何治,尔即如何治,无不灵应。尔于明日暗暗寻访,访得时来此会吾,吾有隐身法儿与尔同往,将鬼驱去,谢礼尔得,讵不有以养亲而不必乞丐乎?”乞儿曰:“家被鬼缠,冀人驱遣,此事固无碍于品行,但谢礼须任其以所乐出,亦不可过为强之。”老翁喜曰:“仁人之心,真可以驱除邪鬼也。”言谈及此,日将西坠,乞儿恐亲悬望,辞翁归家。
次日,携篚执杖,至双亲榻前而言曰:“父母请卧片时,孩儿乞丐去矣。”出了蓬户,沿乡而去,来至司员外门首,挺立索食。员外家人詈之曰:“尔者乞儿,不知时务,员外家中一子险被鬼缠死矣。员外忧思不暇,岂肯施济于尔?”乞儿曰:“被鬼所缠,胡不驱遣?”家人曰:“已请过多少高人,驱之不去。”乞儿曰:“尔与员外说,吾能驱之。”家人果报员外。
员外喜甚,即命请入。家人出谓乞儿曰:“员外请尔,可随吾来。”乞儿曰:“吾且归去,下午即至。
言已驰归家内,供了父母饭食,来到亭前,老翁已在其间。
乞儿曰:“小子访得司员外一子为鬼缠害,吾许以下午为彼驱之。”老翁曰:“如是尔志可成。”当隐身躯,与乞儿至员外之室。员外迎入,款以酒食,曰:“尔能治此鬼魅,吾愿谢金二十,决不失言。”乞儿曰:“治鬼是吾祖传,有何难哉。”移时酒罢,乞儿燃点香炬,假为作法,室内鬼声大叫,骇人听闻。久之,老翁谓乞儿曰:“鬼去矣。”乞儿与员外言之,员外留宿一晚,其子之疾果然痊愈,谢金而回。自兹一倡,凡遇鬼缠者迎请不绝,乞儿得以富足,椒花子亦在此亭修道焉。
至于蜻飞子,自分散后寻师不得,东走西窜,来在江月镇中,暗自思曰:“吾师云游天下,与人除害,广积外功,吾不免在此市镇唱些良言好语,以为世劝,速我功行。”意计已定,遂化为瞽者,白须白发,手捧瑶琴,绕市唱曰:“叹世道,想世情,世上人儿甚气人。也有父母不知孝,贪嫖贪赌费钱银;也有兄弟不和顺,听信妻言好忿争;也有朋友全无信,谁是一诺在千金;也有宗族不知睦,灭了脉派源流根;也有乡邻兴词讼,不争田土即坟茔;也有夫嫌妻丑陋,也有妻嫌丈夫贫。纲常灭尽真可恨,还在世上耍豪英。吾劝尔,五伦要克尽;吾劝尔,善事要多行。存阴功,遗子孙,自然五福向门盈。”每抚一琴,泣然流涕。
在镇十余日,所化者不乏其人。他日抚琴之际,一中年壮士向蜻飞子问曰:“尔唱劝词,倒也中听,能下乡里劝人乎?”蜻飞子曰:“但恐无人敬听耳。如肯敬听,吾则焉有不去。”壮士曰:“如瞽者肯行,吾导尔至吾家中,劝化几日。”蜻飞子曰:“何时去耶?”壮士曰:“即行亦可。”蜻飞子于是将琴收下,壮士牵之以手,曳踵而行。行至其家,设筵待之。筵毕,壮士曰:“今日憋矣,明日鸣钟传齐是乡女男,听尔抚琴一劝。”蜻飞子曰:“可。”是夜安宿斗室,三更后忽听室外莲瓣声响,蜻飞子以为主人女眷往来,不在意内,暗将师传大道次第习之。正用功时,室门自开,半露美女颜面。蜻飞子睨视,非人间妇女,乃一妖也,仍复凝神瞑然趺坐。女妖视得蜻飞子亦属妖部,将门掩去,从兹寂静不闻其声。
天晓,壮士呼门,蜻飞于整衣而出。早膳餐罢,壮士命人传钟,齐得女女男男在于家中,两旁坐定。蜻飞子身居中座,捧着瑶琴而唱曰:“世间有男必有女,阴阳和合始有人。男子固然有干道,女子亦地尔素行。操中馈,奉生身,和待弟妹喜亲心。出了嫁,妇人身,柔顺二字是本根。孝公婆,敬夫君,好教儿女在家庭。有无莫忧气,勤俭自然把家兴。世间虿妇女,真真不像人,好穿又好食,不作公婆丈夫尊。稍打骂,去悬绳,骇公婆,与夫身,投娘家,把气争,惯成一个老妖精。在生日,遭雷霆,死去还要受重刑。那时节,悔不赢。不如趁此好尽心,生而荣兮死亦荣。”此曲奏余,人人争夸唱得绝妙。
蜻飞子微睁双目,见昨夜妖妇亦在人中听琴,暗思:“这妖不知落在谁室,室而有此,人口必为噬尽;若不除却,枉吾劝世以积外功。”思而又思,转视妖妇洋洋自得。蜻飞子忍不住除害心肠,突起身来,走在妇女之内,一手扭着妖妇。妖妇詈曰:“尔以捧琴劝世,为何将吾扭着,莫非欲奸老母耶?”乡人见此情景,多有不服,各执拳头力击之。蜻飞子任彼拳击,绝不松手。乡人拳如雨点,交加打下,扭作一团。蜻飞子无可如何,释去妖妇。妖妇得释,汗盈粉掉,痛詈瞽者。乡人曰:“大嫂请入,瞽者有吾等治之。”妖妇去,乡人将瞽者扭在壮士厅内。壮士怒气勃勃而问曰:“尔扭吾拙荆,意欲何为?”蜻飞子曰:“尔家此妇来路不正耳。”壮士曰:“如何不正?”蜻飞子曰:“别吾不向,尔家近日曾失几人?”壮士聆言,哑然不语。蜻飞子曰:“此妇乃妖所化,如不除之,吾恐尔家终无遗类矣。”壮士窃思:“吾妻自死而复苏后,三子二女已丧其四,死无别疾,惟喉中一孔,如爪掐之形,吾甚疑惑之。今为瞽者言明,令人愈生疑惑。”又想:“瞽者眼目不见,何知如此,此或异人指示于吾,未可知也。”因而假意向瞽者言曰:“他不具论,吾导尔仍归江月镇,迎来送往,亦理之常。”遂散去乡邻,亲送瞽者。
送至半途,跪于其前曰:“吾因妻死,出外购棺,妻又还魂。儿女五人,从兹丧亡已至于四,死无别异,惟夜半时大叫一声,死后细视,喉上一孔如指掐然。此属何妖,祈瞽者指示。”瞽者曰:“吾观此妇乃蜘蛛所化,乐吸人血,最为残虐者。因尔妻没,尸骸被彼吞噬,转化其形以配尔。其意不惟食尔儿女,而且并及尔身。”壮士闻此大骇,恳祈瞽者救之。蜻飞子曰:“救尔不难,但是尔损人利己之心,奸诈盗伪之事,一一改尽,妖乃能收。”壮士曰:“吾愿改除。此妖究如何收伏?”蜻飞子曰:“今夜吾暗至尔家,尔指妖妇骂之,骂彼乃蜘蛛所成,盗食妻尸,化妻形容,伪配于我,是欲吞噬吾之儿女而并及吾躬也。妖妇闻骂至此,必化异形,吾自有法以擒之。”壮士叩首曰:“吾今速归,祈尔早临以收妖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