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行修逾八百,阴功积满三千。均齐物我与亲冤,始合神仙本愿。
虎兕刀兵不害,无常大宅难牵。宝符降后去朝天,稳驾鸾车凤辇。
话说吕师擎丹在手,高叫湘子道:“仙弟,韩愈既复卷帘旧职,窦氏、芦英又已离凡,你功行将满,还少了一件。”湘子道:“师父,弟子还少那一件?”吕师道:“苍梧岸中还有一个伴儿,在那深潭之下,不曾去度,你终是缺典。”韩夫人道:“芦英便是师父的伴儿,已在此了;怎的又有一个伴儿,在恁么深潭底下?”湘子道:“这是我前世的因由,要在今生结证。”韩夫人道:“师父试说一番,弟子们拱听。”湘子道:“鼓不打不响,钟不撞不鸣。试说前因,无劳洗耳。”当下,湘子开口说道:“我前生是雉衡山上一只白鹤,因吸取日精月华,活得百有余岁。这山上又有一个香獐,也自修炼成了气候,常与我在苍梧郡湘江岸口逍遥游戏。也不知过了几度春秋,历了几番寒暑,巧巧的一日,我两个正在那里闲游,撞见钟、吕两位师父按落云头,到于江口。我与香獐随即腾那变化,化作两个云游道人,向前迎接。只说自家的神通广大,变幻多端,瞒得两位师父过了,谁知两师慧眼早已看出我们的本相。我便低头礼拜,求师一粒金丹,脱换毛躯羽壳;那香獐不知死活,在两师跟前兀自强辩饰非,指望掩藏本相。那钟师父犹可,吕师父便怒气腾腾,掣出宝剑道:『你这孽畜,待要瞒谁?敢谓我剑不利乎!』只这这一声,吓得我心胆俱裂,匍匐哀求。钟师说:『这鹤儿倒也成得个不,这獐儿我用不着,快快去罢!』香獐见钟师说出这话,他便呵呵笑道:“师父不度我也罢休,我这湘江景致赛得过你那阆苑瑶池,我尽好逍遥自在,也不愿到大罗天上,受玉皇大帝的束拘。』吕师听言,愈加忿怒,口中便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召下黑虎玄坛赵元帅,把香獐直贬到江潭深处,牢拴固锁,不许放逸。吩咐他:『待我成仙,才去度他,做个守山大神。』其时,钟师就于葫芦内取出一粒金丹,与我吃了,我即化作一个青衣童子,唤名鹤童,随着两师去朝玉帝。我忖是三生有幸,万劫难逢,得遇两师,今日脱换了躯壳,又谁知我父母没有儿子,终日祈天祝圣,愿求一子,以接香火。那昌黎县城隍社令奏闻玉帝,便发下敕旨,着两师先送我到韩家去投胎脱化,然后度我成仙。我再三不肯行,两师说:『玉旨既出,谁敢有违?你且去托生,我们自来度你。』我只得依两位师父,前往托生为人,不幸父母双亡,亏叔婶抚育成人。请师父训我,我师父不教我读书,暗地里把金丹大道、秘密玄机,尽传与我,才得果证超凡,逍遥快乐。一向为度叔父、婶娘、芦英小姐,忙忙碌碌,竟忘了香獐这一节了。今日得吕师父提起,索性做一个彻头彻尾的事。”吕师道:“张千、李万,统一朝宗。”当下,湘子便向东南方念念有词,只见一员天将立在面前。那天将如何打扮:
头戴着罡叉盔,金光耀日;手执着缠丝枪,银色迎眸。身穿的是绿蟒紧环,腰系的是玉縧洁白。三只眼闪闪烁烁,不容魑魅潜藏;一只脚整整齐齐,不怕妖魔冲突。算来不是普陀门下大金刚,恰是那华光藏前马元帅。
这马元帅躬身喏道:“复仙师,有何差遣?”湘子道:“苍梧郡湘江潭底,拘系着一个香獐,罪业已满,快去取来!”元帅领命前去,不一时间,把香獐取到,腾身别去。
那香獐看见吕师掣着仙丹,立在上头,惊得魂不附体,倒身叩首道:“弟子今朝重见天日,望师父不念旧恶,饶恕弟子则个。”吕师微微笑了一声,道:“獐儿,你怎的不享用那湘江景致,来此做恁?”香獐道:“井蛙陋见,蠡测管窥,师父慈悲,三生有幸。”湘子开口叫香獐道:“汝近前来,听我吩咐!”香獐匍匐向前,低头换听。湘子道:“生身难得,仙路难通。汝虽堕落畜主道中,喜得性灵不昧,可以返本还元。我今取汝前来,做一个守山大神,管辖这一片山场洞府,享人祭赛,汝情愿么?”香獐叩首道:“弟子沉埋水底、养性潜灵,得守名山,已出望外,岂有不情愿的理。但昔年吕师父在湘江岸口曾说:“待鹤兄成仙,度我去看守洞府。今日师父取我来守山,吕师父的言语已应验了,但不知鹤兄今在那里,也曾成得仙否?怎的不见他前来度我?”湘子道:“我前生就是鹤儿,今日已成正果,做第八位神仙了。”香獐道:“师父是几时成仙的?这隔世因由,再来结果,师父试说一番。”湘子当下把前事说了一遍。香獐叩头说道:“过去现在,虽有不同,望师父动念前因,舍一粒金丹,度脱弟子去做一个仙人,也是一缘一法。”湘子道:“汝孽缘未脱,罪障未除,只好管辖山灵,享此血食;汝若从今以后皈依大道,变换肝肠,做一个清净道人,辖一方无逸世界,积功累行,德厚尊崇,到那时节,我再来度汝脱却尘家,超凌仙境。”香獐道:“只求师父慈悲,弟子敢不反邪归正。”这正是:
但存心里正,何愁眼下迟。
得师顺指力,是我运通时。
这是香獐一段事情,不必多赘。
当下,吕师开口说道:“我这金丹非同容易,夺天地主宰之造化,夺太极未分之造化,夺乾坤交始之造化,夺阴阳不测之造化,夺水火既济之造化,夺五行战克之造化,夺万物生成之造化。人人具有,个个完成。只是聪明者视为空玄,愚迷者琼森执着,遂致元阳走漏,兵气铁亡,我今将这两粒红丹度化窦氏、芦英,三粒白丹度化张千、李万与香獐。各各近前,听吾吩咐!”香獐又道:“吕师父说话有些古怪蹊跷。”吕师道:“恁么古怪蹊跷?”香獐道:“玄门设教,彼己一般,再无厚薄;今日师父舍大丹救人,为何分红白二样?岂不是砖儿能厚,瓦儿能薄?”吕师呵呵笑道:“砖儿瓦儿都是土坯做的,窑里烧的,本来厚薄微有区分;上清阐教,因人造就,各成其是,不容躐等,所以丹有红白之分,岂是厚薄其间!汝这畜生,摇唇鼓舌,妄肆咀晤,情更可恶。”湘子道:“师父大量,何所不容,望恕獐儿多言之罪。”吕师便把手向南一招,说声道:“来!”顷刻间,张千、李万到了,看见窦氏、芦英俱在,便问道:“夫人、小姐,如何来在此间?”韩夫人道:“你今日好来,我便好先在这里住了。”说犹未了,退之又到,大家不胜欢喜。正是:
别时容易见时难,要见犹遮万仞山。
今日突然相遇着,喜从天降两开颜。
吕师叫韩夫人道:“汝本是圣母临凡,沾染了荣华俗境,向来迷恋,今始脱钩。吞下金丹,认取自家面目,未来现在,两境俱忘。”
又叫芦英道:“凌霄玉女,颇忆前传否?”芦英道:“弟子沉迷下土,劣无知。”吕师道:“汝本凌霄玉女,因天门来闭,私窥下方,遂致沦落,喜得尘根断绝,觉悟前因,洗濯夙缘,顿消旧错,返真精干黄金之室,养真气成黍米之珠。吞下金丹,早归原位。”
又叫张千、李万道:“汝两人是无福孩儿,今做了有福弟子,只因汝一心事主,百折不回,出百死十一生,无分毫之报怨,忠义可嘉,金丹各赐。”
叫香獐道:“据汝当年头路,念念皆差,免汝分死,已为大幸,喜得潜修潭底,专气致柔,身心不动,魂魄受制。今将仙丹付汝,脱汝毛躯,果证为神;再须修炼,仙阶有级,福进有基。”当下,窦氏、芦英、张千、李万、香樟拜受仙丹,各各吞咽下去。正是:
坎电烹轰金水方,火发昆仑阴与阳。
二物若还和合了,自然遍体透馨香。
湘子道:“师父,他们既已吞丹脱换,则复职者该还原位,上升者引列仙班,地行者闲游蓬岛,只有弟子父亲韩会、母亲郑氏尚隔幽扃,未曾拔度,不免有终天之恨。”吕师道:“一子升仙,九族登天。汝父母自然脱离苦海,踏上莲台,只待玉旨到来,便见分晓,不必多虑。”道犹未了,只见祥云缥缈,瑞霭氤氲,鸾鹤盘旋,幢幡缭绕,半空中众仙齐到。钟师父双手擎着玉旨,叫道:“尔等众仙听宣玉旨!”旨云:
夫仙者,转造化之权衡,握乾坤之枢纽,运神功于终旦,现旭日于深潭。汞清金旺,天上之蟾朗星辉:铅遇癸生,人间之万物可炼。象帝之先,后天不老。兹尔韩湘,天关在义,地轴维心,行颠倒之法,搬六十四卦于阴符;持逆参之功,绕二十四气于阳火。回七十二候之要津,攒归胸内;夺三千六百之正气,辐辏胎中。济人利物,德益重而鬼神钦;炼已虚心,道愈高而龙虎伏。伊叔韩愈,原系卷帘大将,贬降尘凡,今能省悟前缘,皈依大道,遵天地盈虚,精专运用;法庚申圆缺,谨成仙派。窦氏、芦英,以一念之妄萌,致罪愆之做,及幸六振之清净,无五毒之熏心,夙障既除,合还原位。湘子父韩会,母郑氏,种善根于九代,积阴德于三生,子既登真,亲宜拔度,速着豁无明沙界,登无碍天宫。云阳子林圭,植慧根于天上,弃轩冕于尘寰,阴阳既济,尸鬼消亡,水火互交,魂神卓越。张千、李万,以无缘之浊骨,投有漏之凡胎,虽斗靡丽于初生,实效忠诚于末路,潜修既尽,寿算遐增,着在卓韦山再修二纪,考核成功。獐儿悟毛壳之难终,冀长生之妙诀,守清闲于地上,享血食于峰岭,已属幸生,无容再计。但善根无尽,积累可以报成,业罪易消,更变允称返辙。若能断绝腥膻,铲削尘想,亦许纪功懋赏,引列仙班。阎浮之诸尘尽断,烦恼不生;仙家之真乐非常,得大自在。尔众钦哉。毋怠,毋忽!
宣旨已罢,众仙顶礼谢恩,各归本位,韩会,郑氏,魂魄来归,英灵不昧,诸仙接引,得见。
韩湘初时恸哭难当,恨生前之不聚;既而次喜无限,幸死后之重逢。有《青天歌》八阕纪其事:
真仙聚会瑶池上,仙乐和鸣鸾凤降。鸾凤双飞下紫霄,仙鹤共舞仙童唱。
仙童唱歌歌太平,尝得鹤算寿万龄。瑞霭祥光满天地,群仙会里说长生。
长生自知微妙诀,几番口开应难说。不妨泄漏这玄机,惊得虚空长吐舌。
舌端放出玉毫光,辉辉朗朗照十方,春风只在花梢上,何处园林不艳阳。
艳阳时节彩灵苗,莫等中秋月色高,颠倒离男逢坎女,黄婆拍手喜相招。
相招相唤配阴阳,密雨浓云入洞房。千载灵胎生个子,倒骑白鹤上穹苍。
穹苍灏气罡风健,吹得右璇从左转。三辰万象总森罗,三界仙宫朝玉殿。
玉殿金阶列众仙,蟠桃高捧献华筵。仙酒仙花映仙果,长生不老亿千年。
当下,张千、李万再转人身,更回阳世,二纪之后,方得成真。香獐道守山灵,遇师点化,元神不散,契合无生。因此所以留传下《第八洞神仙韩湘子十二度韩文公蓝关记》。有诗以为证。诗云:
艳色即空花,浮生乃蕉谷。
良姻在佳偶,顷刻为单独。
入仕欲荣身,须臾成黜辱。
合者离之始,乐者忧所伏。
愁恨憎祗长,欢荣剎那促。
觉悟因傍喻,迷执由当局。
膏明诱暗蛾,阳焱奔痴鹿。
贪为苦聚落,爱是悲林麓。
水荡无明波,轮回死生辐。
尘应甘露洒,垢待醍醐浴。
障要智灯烧,魔须慧剑戮。
外熏性易染,内心难衄戮。
既去诚奠追,将来幸前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