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禄之以天下,不顾也;系马千驷,弗受也。天下信之久矣,故事汤事桀,废辟复辟,不惟天下不以为疑,而桀与太甲亦无一毫疑忌之心。东坡论之曰:「办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节者也。立天下之大节者,狭天下者也。夫以天下之大,而不足以动其心,则天下之大节有不足立,而大事有不足办者矣。」此论甚当。后世唯诸葛武侯有伊尹风味。其草庐三顾而后起,与耕莘聘币,已略相类。观其告后主曰:「臣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臣身在外,别无调度, 【 别无调度 「别无」,三国志卷三五诸葛亮传作「无别」。】 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死之日,不使库有余帛,廪有余粟, 【 库有余帛廪有余粟 同上书同传作「内有余帛,外有赢财」。】 以负陛下。」观此言,则其视富贵为何等物!故先主临终谓之曰:「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然, 【 如其不然 同上书同卷作「如其不才」。】 君可自取。」非先主照见孔明肝胆,其肯发此言!虽然先主、孔明鱼水相得,发此言无难也,此言之发,后主与左右固皆闻之矣。后主非明君也,左右非无谗慝也,孔明所谓诸有作奸犯科者,宜付外廷论刑,所以绳束左右者,非不甚严也。而当时曾无一人敢兴单辞之谤,后主倚信,亦卒无纤芥之疑,何哉?只缘平时心事暴白,足以取信上下故也。自三代而后,可谓绝无而仅有矣。后之君子,争一阶半级,虽杀人亦为之。自少至老,贪荣嗜利如飞蛾之赴烛,蜗牛之升壁,青蝇之逐臭,而曰我能立大节,办大事,其谁能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