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緘其口。謂緘其口者凡三處也。故今人多以三緘連言之。或曰。有金人焉三斷句。則指三人也。亦通。
蠏八足而二螯。天下人無不識者。而荀卿子謂蠏六跪而二螯。楊倞云。跪、足也。韓子以刖足為刖跪。螯蠏首上如鉞者。許慎說文亦云。蠏六足而二螯。荀卿趙人。仕齊三為祭酒。後適楚為蘭陵令。趙、齊皆有蠏。而楚又蠏之鄉也。荀子大儒而謂蠏六跪。何耶。許叔重嘗撰五經異義。當時號為博物。而亦以蠏為六足者。非不識蟹。循荀子之說而忘其所以為誤耳。蠏之為物。至賤而甚廣者也。荀說之誤。至損八足而六之。乃知移符坊州索杜若者。未足多誚也。
王符潛夫論曰。小兒多病。傷于飽。又曰。哺乳多則生癎病。良以小兒氣血未完。其大腸如蔥。其小腸如筋。食飲稍過度。易致病癖也。然符之此言。但知節食耳。不知衣食之豐。亦受病之源也。俗諺有之。小兒欲得安。無過飢與寒。飢寒之者。非故以瘠而損之。所以撙節之而已。亦非謂飢之寒之。可保其無疾也。但撙節之。則疾必差少也。是故富家兒多病。貧家兒多安。豈富家之養不及于貧素者哉。正以所奉者病之耳。近世一醫師謂貧兒誤得安樂法。誠良言也。貧兒誤安則是富兒誤求病也。慈幼者可不知此言乎。曲禮曰。童子不衣裘裳。鄭云。裘太溫。消陰氣。使不堪苦。衣不裘裳且便易。內則曰。子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學書計。衣不帛襦袴。鄭云。不用帛為襦袴。為太溫。傷陰氣。謂十歲。則已踰于髫齔矣。謂童子。則已望于成人矣。猶不敢以成人之體畜之者。凡以為安樂法也。必待二十。而後聽與長者均焉。慎之至也。故內則云。二十而冠。始學體。可以衣裘帛。孔穎達云。二十成人。血氣強盛。無慮損傷。故可以衣裘帛也。古人之慈幼者如此。魏明帝屢失皇子。王朗上疏有云。人少小時。常恐被褥泰溫。泰溫則不能便柔膚弱體。是以難可防護。而易用感慨。若常令少小之縕袍。不至于甚厚。則必咸保金玉之性。而比壽于南山矣。夫朝廷之尊。君臣之嚴。獻替之際。猶且以此為深慮。則夫有子者。徒知養之。不知所以安之。是真愛子而賊之者也。
聖人之心如日。賢人之心如燭。又其次。煨燼中微明耳。日中照天下。片雲翳之。暖然以昏。椽燭煌煌。盲風滅之。離婁無所睹焉。為日而曖然以昏。為燭而無所睹。其日與燭之罪歟。有物以賊之。雖有六龍之駕。十圍之炬。顧不如煨燼之中之微明也。蘊微明于煨燼之中。似有而若無也。似無而若有也。是固無所取者。有能推而廣之。或可以燎原。或可以亙天。此莊生所謂滑疑之曜。聖人之所圖者也。聖人則知所以圖之。众人則惟有任之而已。任之之久。必將以堅白之昧。終吾如微明焉。何哉。
大抵人不能常動。亦不能常靜。常動則膠于陽而有以失于陰。常靜則膠于陰而有以失于陽。陰陽偏勝則傷之者至矣。流俗蚩蚩。乃欲制動以求靜。靜者未至而動者先與吾敵。則其病又豈止于偏勝也耶。吾將見百骸之不理。四體之不舉也。吾能持一靜于萬動之中。寓萬動于一靜之中。是終日動而未嘗動。終日靜而未嘗靜也。而又何病焉。司馬子微有言曰。束心太急。令人發狂。東坡題靜勝軒亦云。鳥囚不忘飛。馬繫不忘馳。靜若不自勝。不如聽所之。皆所以斥偏勝之患也。然束心太急。則所謂揠苗者也。聽其所之。則所謂不耘苗者也。若夫交相為養。則所謂與時偕行者矣。至其終日動靜而未嘗動靜。則又非時之所能囿也。其乾道變化者乎。其鼓之舞之以盡神乎。
讓、幾于偽而非偽也。然亦有偽為者。王安石辭修起居注。力自陳愬。章七八上。然後朝廷許之。而司馬溫公亦然。一起居注非貴仕也。而二公退避如此。此果偽也而非歟。後之君子當必有辨之者。
天下之病。莫病于似然而實不然。然則天下之病。不病不仁。病在于似夫仁者之害吾仁。不病不義。病在于似夫義者之害吾義。不仁不義。人得而砭之。似仁似義者。既自不受和、扁之砭。而和、扁之精。亦未以易窺見置砭之處。
健羡、健忘、健倒。健者。敏速絕甚之謂。莊生之屏健羡。則孟子之寡欲。老子之弱其志也。健羡非必為惡。凡有所甚欲。皆謂之健羡也。
商鞅為秦築冀闕宮庭于咸陽。徙都之。令父子兄弟同室內息者有禁。同室內息謂同居一家。家中有子息而無所務者有刑。其所務者。則必兵農二者而已。近觀商子之書。則又得其詳焉。商子賞刑篇曰。聖人為教也。一賞。一刑。一教。一教者。雖曰聖智巧佞厚樸。皆不能以非功罔上利。然富貴之門。要存戰而已矣。父子昆弟。知識婚姻合同者。皆曰務之所加。戰而已矣。故壯者務戰。老弱務守。死者不悔。生者務勸。此臣之所謂一教也。然則商鞅之禁。特主兵事言之。兵事畢足。然後及于農也。(卷五。九段。)
西清詩話。辨瘞鶴銘華陽真逸撰。為陶隱居無疑。而以為歐陽公謂為顧況道號、及蘇子美謂為右軍書皆非。子美論其書為右軍筆。恐自出一時所見。歐陽公博古。謂華陽真逸顧況道號。語必不妄。古人名稱同者甚多。豈陶、顧二公偶同此號耶。
予家舊蓄米帖四十有五。裝為大看策。其中一幅載筍簡法甚妙。大概每一簡用筍葉兩片。雜膠鰾髹漆等黏連其背。復用漆押其邊。又一幅前有圖書印章十餘枚。皆古文或玉箸篆。有曰天水米芾者。有曰米芾元章者。有曰火宋米芾者。有曰米芾及單芾字者。有曰辛卯者。有曰甲寅者。有曰丙午、丁未及癸酉者。後有數十語云。正人端士名字皆正。至于所紀歲時亦莫不正。前有水宋。故以火宋別之。
日者李君顯道。號稱鹿山人。瞽而慧。論人間事極有理致。因歎風俗之偷。乃曰。吾欲使天下無目之人有靈識。略依在古。皆習為樂師伶人。其少壯有力而不屑為伶倫者。可官給碓磑。使自食其力。不必如我輩以口舌為衣食。此亦正風俗之一端也。李覃懷人。
湧泉穴在足心之上。溼氣皆從此入。日夕之間。常以兩足赤肉。更次用一手握指。一手摩擦。數目多時。覺足心熱。即將腳指略略動轉。倦則少歇。或令人擦之亦得。終不若自擦為佳。先公每夜常自擦至數千。所以晚年步履輕便。僕性則嬾。每臥時。祇令人擦至熟睡即止。亦覺得力。向來鄉人鄭彥和。自太府丞出為江東倉使。足弱不能陛辭。樞筦黃繼道教以此法。數月即能拜跪。又見霅人丁邵州致遠。病足半年。不能下床。遇一道人亦授此法。久而即愈。偶記憶得。因筆于冊。用告病者。豈曰小補之哉。
江南野錄載韓熙載服朮。食桃李。瀉十數朮人。長寸餘而卒。此未必然。予友人張君者。服蒼朮幾三十年。尤喜食桃李。未聞有此異也。熙載之敗。此自根本不固耳。李後主疑北人。往往賜死。韓縱酒。多蓄婢妾。常隨後房歌伎乞丐。此其所以來朮人也。多食桃李。何損于朮耶。嘉祐本草。蒼白二朮不別出。但于蒼朮條下引藥性論云。白朮忌桃李、雀肉、菘菜、青魚。豈熙載所服者乃白朮。非蒼朮而然歟。
黃庭經。含漱金醴吞玉英。保灌玉廬以自償。玉廬、一身也。保、保養也。灌、澆灌也。言脾胃為倉廨之宮。能保灌一身。使之安樂。而還以自償耳。自償者、謂養身亦所以自養也。(卷六。六段。)
文選云。乘茵步輦。惟所息宴。善曰。應劭漢官儀曰。皇后婕妤乘輦。餘皆以茵。四人輿以行。劉良以為後宮或行于茵。或載于輦。如良所說。則乘茵謂行茵褥之上。如應劭之說。于餘皆以茵之下。始云四人輿以行。則茵亦輦轎之屬。詩。文茵暢轂。前漢周陽由傳。同車未嘗敢均茵憑。茵、盖車中之物。或因之以取名也。吐茵亦同。
阮籍詠懷云。李公悲東門。蘇子狹三河。張銑曰。蘇秦本洛陽人。洛陽、三川之地。則三河也。沈約曰。河南、河東、河北。秦之三川郡。古人呼水皆為河耳。故黃魯直送顧子敦為河北轉運詩云。西連魏三河。東盡齊四履。謂河南河東通為三河也。阮又云。平生少年時。輕薄好絃歌。西游咸陽市。趙李相經過。娛樂未終極。白日忽蹉跎。驅馬復來歸。反顧望三河。向日。晉文王河內人。故託稱三河。又魯直劉明仲墨竹賦云。三河少年。禀生勁剛。春服楚楚。游俠專場。亦用阮語也。是則河南、洛陽、河東、河南、河北。皆得稱之為三河也。然沈約注云。河南河東河北。秦之三川郡。古人呼水皆為河。而張銑亦承沈說。謂三川為三河。則謬矣。凡近河者。皆呼水為河。猶近江者。皆呼水為江。固也。今取三川以釋三河。毋乃疏乎。按史記。秦惠王時。司馬錯欲伐蜀。張儀曰。不如伐韓。王問其說。儀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以臨二周之郊。據九鼎。按圖籍。挾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又曰。臣聞爭名者于朝。爭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迨至莊襄王之元年。卒使蒙驁伐韓。韓獻成皋、鞏。秦界至大梁。初置三川郡。韋昭曰。有河、洛、伊。故曰三川。如史遷所記。韋昭所解。三川之與三河大不相類者。謂伊水、洛水并河為三耳。
陶淵明讀書不求甚解。又蓄素琴一張。弦索不具。曰。但得琴中趣。何勞弦上聲。此二事。正是此老自得處。俗子不知。便謂淵明真不著意。此亦何足與語。不求解則如勿讀。不用聲則如勿蓄。盖不求甚解者。謂得意忘言。不若老生腐儒為章句細碎耳。何勞弦上聲者。謂當時弦偶不具。因之以為得趣。則初不在聲。亦如孔子論樂于鐘鼓之外耳。今觀其平生詩文可概見矣。答龐參軍云。衡門之下。有琴有書。載彈載詠。爰得我娛。豈無他好。樂是幽居。歸去來辭云。說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與子儼等疏云。少學琴書。偶愛閒靜。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使果不求甚解。不取弦上之聲。則何為載彈載詠以自娛耶。何為樂以消其憂耶。何為自少學之以至于欣然而忘食耶。癡人前不得說夢。若俗子輩。又烏知此老之所自得者哉。
李白詩堯祠送別云。朝策犁眉騧。舉鞭力不堪。犁牛、駮也。騧、黃馬黑喙也。然則犁眉騧者、黃馬黑喙而眉斑駮者耳。
李太白送李女真歸廬山詩云。一往屏風叠。乘鸞著玉鞭。謂其地形叠叠然也。
顏真卿放生池碑銘序云。謹緣皋陶、奚斯歌虞頌魯之義。述天下放生池碑銘一章。所用奚斯。盖承班固之誤也。班固兩都賦序云。皋陶歌虞。奚斯頌魯。同見采于孔氏。按魯頌閟宮云。松桷有舄。路寢孔碩。新廟奕奕。奚斯所作。奚斯乃作新廟者也。而非作頌之人也。班固何得以與皋陶為配乎。此雖班固之失。盖又先承揚雄之誤也。法言學行篇曰。正考父常睎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常睎正考父矣。按大雅崧高云。吉甫作誦。其詩孔碩。其風肆好。以贈申伯。烝民詩云。吉甫作誦。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又商頌那序云。微子至于戴公。其閒禮樂廢壞。有正考父者得商頌十二篇。于周之太師。以那為首。吉甫固作頌者。若正考父者。但為得頌之人。奚斯則但為頌中所稱之人。三人了不相關。揚雄所謂常睎者。為睎何事乎。此雖揚雄之失。盖又先承太史公之誤也。史記謂商頌為正考父所作。雄既承馬遷之誤。復誤以奚斯亦為作詩之人也。司馬遷、揚雄、班固。號稱漢大儒。而謬誤若此。況後之學者乎。
退之論三子云。孟氏醇乎醇者也。荀與揚大醇而小疵。然即韓之言。而求韓之情。所謂荀、揚之疵亦自不免。退之乎生挺特。力以周孔之學為學。故著原道等篇。觝排異端。至以諫迎佛骨。雖獲戾一斥。幾萬里而不悔。斯亦足以為大醇矣。奈何惡其為人。而日與之親。又作為歌詩語言。以光大其徒。且示己所以相愛慕之深。有是心則有是言。言既如是。則與平生所素蓄者。豈不大相反耶。若送惠師詩云。惠師浮屠者。乃是不羈人。送靈師云。飲酒盡百錢。嘲諧思愈鮮。送文暢云。已窮佛根源。麤識事輗軏。送無本云。老嫩無斗心。久不事鉛槧。欲以金帛酬。舉室常顑(苦感反。)頷。聽穎師彈琴云。嗟予有兩耳。未省聽絲簧。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床。送澄觀云。皆言澄觀雖僧徒。公才吏用當今無。別盈上人云。山僧愛山出無期。俗士牽俗來何時。廣宣上人頻見過云。久為朝士無裨補。空愧高僧數往來。又有送文暢高閑等序。招大顛三書。皆情分綢繆。丁寧反覆。密于弟晜。又其與孟简書。則若與人訟于有司。別白是非。過自緣飾。以是而摘其疵。何特荀、揚已乎。文公而猶若是。自其下者。盖又不足道矣。
神祠名之閟宮者。謂嚴邃之宮也。名之清□宮者。謂清凈之宮也。而亦得以為明宮。韓愈南海神廟碑云。明宮齋廬。上雨旁風。無所盖障。亦得以為壽宮。崔融啟母廟碑云。壽宮澹兮不擾。盖明宮則神明之所宅。壽宮則死而不忘之義也。
柳子厚游朝陽巖詩。惜非吾鄉土。得以蔭菁茆。又禪室云。法池結菁茆。團團抱虛白。構屋用茆。自是常事。必言菁茆者。當是彼土所出。別有名為菁茆者也。按尚書禹貢荊州云。包匭菁茆。孔安國云。匭、匣也。菁以為菹。茅以縮酒。疏云。周禮醢人。有菁菹鹿臡。故知菁以為菹。鄭云。菁、蓂菁也。蓂菁處處皆有。而令此州貢者。盖以其末善也。左傳僖四年。齊桓公責楚云。爾貢包茅不人。王祭不供。無以縮酒。是茅以縮酒也。禮郊特牲云。縮酒用茅。明酌也。周禮甸師云。祭祀供蕭茅。鄭興云。蕭字或為莤。讀為縮。束茅立之。祭前沃酒其上。酒滲下若神飲之。故謂之縮。杜預解縮酒。全用鄭興之說。而安國言菁菹。亦本周禮也。史記齊桓公欲封禪。仲知其不可窮以辭。因設以無然之事云。古之封禪。江、淮之閒三脊茅以為藉。此乃拒桓公耳。非荊州所有也。鄭玄又以菁茅為一物。匭猶纏結也。菁茅、茅之有毛刺者。重之。故既包裹而又纏結也。據前諸說。孔安國以菁茅為二物。鄭康成以為一物。然鄭說菁為蓂菁。則不說茅。說菁茅為一物。則不說蓂。其意亦以菁與菁茅為二物也。是則子厚詩所用菁茅。豈鄭玄所謂茅之有毛刺者歟。
玉川子月蝕詩云。歲星主福德。官爵奉董秦。忍使黔婁生。覆尸無衣巾。東坡云。詳味此詩。則董秦當時無功而享厚祿者。董秦、李忠臣也。天寶末驍將。屢立戰功。雖麤官亦頗知忠義。代宗時。吐蕃犯闕。徵兵。忠臣即日赴難。攷其終始。非無功而享厚祿者。不知玉川子何以有此句。李子曰。盧仝以黔婁對董秦。則初不論功。但論其德之何如耳。東坡乃謂秦驍勇有戰功。無乃失評甚歟。忠臣之節度淮西也。貪殘好色。將吏妻女美者。多逼淫之。悉以軍政委妹婿節度副使張惠光。惠光挾勢暴橫。軍州苦之。忠臣復以惠光子為牙將。暴橫甚于其父。都虞候李希烈。忠臣之族子也。因众心怨怒。殺惠光父子而逐忠臣。忠臣之所為如此。歲星主福德。乃以官爵奉之。玉川子所以涕泗而訟之天也。玉川之詞直。而東坡曲之。其亦誤矣。然則有功如秦者。不當官耶。非也。以有功而官之為當。則國家之權也。以無德而祿之為不當。則君子不易之論也。二者各自有道。而妄欲一之。則非其道也。東坡稱忠臣頗知忠義。始終有功。意以為大曆中。君父在難。不擇日而行。為可尚也。此為可尚。獨不念建中之變乎。建中末。朱泚僭逆。乘輿播越。忠臣久懷觖望。望風投泚。其所謂知忠義而始終有功者。果安在哉。且舍功而論德。德則殘賊矣。舍德而議功。功則叛人矣。兩無所取。而東坡猶深惜之。殆見堁而不見空者也。莫細于堁。莫大于空。見莫細而不見其莫大者。有物蔽之而然耳。(卷七。十段。)
司空表聖詩喜用韻字。春晚云。憑高憐酒韻。引滿未能已。漫題云。率怕人書謹。閒宜酒韻高。以韻與酒。前人不道也。又光啟四年春云。小欄花韻午晴初。撫事寄同游云。春添茶韻時過寺。紅茶花云。豈憐高韻說紅茶。又王宮云。風荷似醉和風舞。沙鳥無情伴客閑。是物此中皆有韻。更堪微雨半遮山。
皮日休鹿門隱書曰。舟之有仡。猶人之有道也。仡、不安也。舟之行匪仡不進。是不安而行安也。人之行也。猶舟之有仡。匪道不行。是不行而行也。夫秦氏仡於項。項遺仡於漢。是聖人之道。不安其所安。小人之道。安其所不安也。其自注云。仡、五勃反。舟動貌。按韻書及尚書注釋皆云。仡仡為壯勇貌。仡。許乞魚乙二切。音訓俱與皮說不同。又遍尋字書。俱無音五勃反。而解為舟動貌者。此必扤字之誤。詩云。天之扤我。如不我克。傳曰。扤、動也。五忽反。
韓偓詩安貧云。窗裏日光飛野馬。案頭筠管長蒲盧。又劉師道詩歎世云。野馬飛窗日。醯雞舞甕天。所用野馬字皆不當。按莊子。鵬之徙于南溟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野馬乃澤中之氣耳。今二詩皆以野馬為遊塵。誤矣。
羅隱說石孝忠事李愬。愬信任與家人伍。元和中。蔡人不恭。天子用裴丞相計。以丞相征蔡。若愬者、光顏者、重胤者皆受丞相指揮。明年蔡平。天子快之。詔刑部侍郎韓愈撰平蔡碑。將所以大丞相功業于蔡州。孝忠一旦熟視其文。大恚怒。因作力推去其碑。僅傾陊者再三。吏執詣節度使。悉以聞。天子方以東北事倚諸將。聞是卒也。甚訝之。命具獄。將斃于碑下。孝忠伺吏隙。舉枷尾拉一吏殺之。天子怒。使送闕下。因召見孝忠。孝忠頓首曰。平蔡之日。臣從在軍前。吴秀琳、蔡之姦賊也。而愬降之。李祐、蔡之驍將也。而愬擒之。蔡之爪牙脫落于是矣。及元濟縛。雖丞相與二三輩不能先知也。蔡平之後。刻石紀功。盡歸與丞相。而愬第其名與光顏、重胤齒。愬固無所言矣。不幸更有一淮西。其將略如愬者。復肯為陛下用乎。賞不當功。罰不當罪。非陛下所以勸人也。臣所以推去碑者。非以明愬之功。且將為陛下正賞罰也。臣不推碑。無以為吏擒。不殺吏。無以見陛下。臣死不容時矣。請就刑。憲宗多其意。遂赦之。因號曰烈士。復召翰林段學士撰淮西碑。一如孝忠語。今韓、段二碑具在。其敘李愬入蔡事。韓止三十餘字。段則近三百言。段承憲宗之旨。攄孝忠之憤。不得不大為鋪張誇詡也。然細攷韓筆。其三十餘字。與段之三百言者。大略亦不異。但文昌所作。稍加絢麗而已。李義山稱退之。謂公之斯文若元氣。先時已入人肝脾。宋世詩人亦有云。千載斷碑人膾炙。祇今誰數段文昌。則二公文字之優劣。不難判也。憲宗亦何為以卒隸之一言。遽命铲磨舊作。再更新製乎。予以退之之平生攷之。盖有由焉。李漢序昌黎先生文曰。時人始而驚。中而笑。且排先生益堅。終而翕然。遂以定。先生亦自以為公不見信于人。私不見助于友。跋前疐後。動輒得咎。退之所為。每為世所阻抑。當淮西之平。鴻功鉅業。歌頌洋洋。將貽千萬世而無斁。事體之重。譬之九鼎。而先生獨以一手扛之。當時必有以私意指摘者。群囂隊譟。踵之以孝忠之舌。众喣所漂。泰山一羽。其勢無足怪者。然則為憲宗者。當如何哉。要察所聞之言為何如耳。如其言可諒韓筆不能以盡偏裨士卒之勞。自應別錄名氏。列之碑陰足矣。亦不可以輕信人語。劃然而改章也。如其事無甚遺逸。而孝忠以一介抗天子。而殺人蔑王法。以暴狠求雄名。曰。吾欲勸天下之為人下者。是為兄尺寸之地而奪乃父乃祖之天也。盍磔之獨柳之下。與元濟同尸。顧義而赦之。賞罪人為烈士。又用其騰口之說。以輕易星斗之文。為憲宗者。不亦惑甚矣乎。春秋書齊豹為盜。說者曰。為惡求名而有名章徹。則作難之士誰或不為。今羅隱次孝忠事。惟恐不傳于後。則于春秋之義乖矣。
東坡漱茶帖云。茶性暗中損人為不少。吾有一法。每食已。輒以濃茶漱口。煩膩既去。而脾胃不知。此說亦未盡得。茶性固多損。漱茶則牙齒固利。脾胃固不傷。然不知齒自屬腎。茶入齒罅。氣味之所蒸。全歸腎經。脾胃雖不覺。而腎則覺之。消陽助陰。漱啜無異。或謂啜之與漱。啜之為力甚多。而漱之為力甚少。漱滌之損。終輕于啜。此亦不然。飲啜則氣歸于脾胃。而後始傳于餘臟。今而漱之。則其氣獨歸于腎。是其力多少適相等耳。若脾胃。則漱實勝于啜也。
東坡蓄墨。墨文有文公檜鼯臘墨六字者。且自言不知其所謂。予以為此亦易曉。文公檜、當是作者之姓名耳。鼯臘、則所造之歲月。鼯、鼠也。當是歲陽值子。臘、則十二月也。
王詵晉卿建寶繪堂。以前後所得法書名畫盡貯其中。東坡為作記云。桓靈寶之走舸。王涯之複壁。皆留意之禍也。東坡又嘗謂其弟子由之達。自幼而然。每獲書畫。漠然不甚經意。若坡所論。真所謂寓物而不留物者也。然烏臺詩話所載款狀。與晉卿往還者。多以書畫為累。是豈真能忘情者哉。世所傳洪覺範鐙蛾詞云。也知愛處實難拚。覺範特指蟲蟻言耳。人之逐欲而喪軀者。抑有甚於此。此深可以為士君子之戒也。
人情譽之則喜。訾之則怒。喜不于其譽。于其榮也。怒不于其訾。于其辱也。小人則不然。反甘心于得惡聲。既不以為辱。而更自以為榮焉。夫小人亦人也。亦人之心也。榮辱與人同之。而其美惡之閒。盡與人相反者。何哉。吾之所利者。在此焉耳。彼世之所謂榮辱者。非吾所恤也。唐穆宗時。李逢吉之黨潛貶戶部侍郎李紳為端州司馬。逢吉仍率百官表賀。既退。百官復詣中書賀。逢吉乃與張又新語。門者弗內。良久。又新揮汗而出。旅揖百官曰。端溪之事。又新不敢多讓。众駭愕辟易憚之。夫众之所以憚又新者。憚其惡聲也。又新之所以獲众憚者。賣其惡聲也。吾方賣之。惟恐惡聲之不四馳也。利作于辱。辱吾榮也。又何辱之云乎。人君之所以理世。人之所以處世。惟榮與辱兩端而已。榮辱兩無所施。則賊君戕父。無所不至矣。人亦安得而不憚之哉。頃有一人焉。才而甚□稍親要路。常于廣坐颺言曰。吾之力薄。誠不能與人為福。惟是朝夕議論之閒或能與人為禍。吁。此又學為又新而市惡聲者也。賈者必珍其貨而後市。小人則惡其聲而後市。一鬨之市。厥有如此。
人言山谷之于東坡。常欲抗衡而常不及。故其詩文字畫。別為一家。意若曰。我為汝所為。要在人後。我不為汝所為。則必得以名世成不朽。此其為論也隘矣。凡人才之所得。千萬而蔑有同之者。是造物者之大恆也。鳧自為短。鶴自為長。鳧豈為鶴而始短吾足。鶴豈為鳧而始長吾脛也哉。近世周戶部題魯直墨蹟云。詩律如提十萬兵。東坡直欲避時名。須知筆墨渾閒事。猶與先生抵死爭。周深于文者。此詩亦以世俗之口。量前人之心也。閒讀周集。因為此說。以喻世之不知山谷者。
介甫詠韓退之詩云。紛紛易盡百年身。舉世無人識道真。力去陳言誇末俗。可憐無補費精神。又集唐百家選。其自序云。廢目力于此。良足惜。此其為言。可以為達矣。求其用心。可以為遠矣。然撰著字說及三經新議。前人論議皆斥去不用。一出新義。必使天下學者皆吾之從。顧不知自謂費精神費目力否也。文字固不足道。觀其得君柄國。專以財賦為己任。至謂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卒以召朋黨相煽之禍。此豈非言語自為一人。而其事業又自為一人乎。
陳無己詩寄晁以道云。十年作吏仍餬口。兩地為鄰闕寄聲。注云。顏魯公帖曰。闔門百口。幾至餬口。按左傳。鄭莊公曰。寡人有弟。不能和協。而使餬其口於四方。杜預云。餬、粥也。粥乃貧家所食。陳詩自謂仕久而貧。因用鄭莊公語。而顏真卿謂其家幾至餬口。則其意與左氏異。豈以餬口謂都無所食乎。
米元章治第潤州。有小軒面西山。用王徽之朝來致有爽氣語。名致爽。石林先生以為世以致字為學以致其道之致。非也。魏晉以來。多以致為語助。似是訓甚。李子曰。以致爽之致為致其道之致。固謬。又云。似是訓甚。則其言義含糊。模稜手耳。致自為甚。致爽自得以名軒。此亦何必深論。若以致為語助。則大段乖剌矣。
張本孝叔為孔毅夫雜說序云。其言漢景免笞人背。明皇親擇守令。宣宗立太子。不委宰相而屬宦官。至言祥瑞風鑒不可憑。議論甚韙。其引父命亦得為敕。母亦可稱大人。傳或有之。不可為後世法。則近贅言焉。孝叔謂後二事不可為後世法。非也。毅夫錄此者。盖見前史有此語。因而表出之。初不定以為後世法也。而孝叔以此為贅。何不量己之贅耶。
詩二雅及頌前三卷題曰。某詩之什。陸德明釋云。歌詩之作。非止一人。篇數既多。故以十篇編為一卷。名之為什。今人以詩為篇什。或稱譽他人所作為佳什。非也。
古文用韻。鄰傍上下。凡聲音之近似者。俱得相與為協。若東、冬、江為協。旨有語協。歌、麻、陽、哿、馬、屋、角之類皆得通用。至入聲則有兼用五六韻者。盖古人因事為文。不拘聲病。而專以意為主。雖其音韻不諧。不恤也。後人則專以浮聲切響論文。文之骨格。安得不弱。
諸樂有拍。惟琴無拍。祇有節奏。節奏雖似拍而非拍也。前賢論今琴曲已是鄭卫。若又作拍。則淫哇之聲。有甚于鄭卫者矣。故琴家謂遲亦不妨。疾亦不妨。所最忌者惟其作拍。而能改齋漫錄論胡笳十八拍。引謝希逸琴論云。平調明君三十六拍。胡笳明君二十六拍。清調明君十三拍。閒絃明君九拍。蜀調明君十二拍。吴調明君十四拍。杜瓊明君二十一拍。七曲皆言拍。果是希逸語否。在琴操其實不當言拍。止可言幾奏也。今琴譜載大小胡笳十八拍或十九拍者。乃後世琴工相傳云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