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年七十致仕,起为大理卿,气貌不衰,如四五十岁。人或问何术致此,英曰:“但平生不会烦恼。明日无饭吃,亦不忧;事至则遣之,释然不留胸中;治狱多所全活,若有所见者。”岂其阴相耶?
冯大参京尝患伤寒,已死,家中哭之,已而忽苏,云:“适往五台山,见昔为僧时室中之物皆在,有言我俗缘未尽,故遣归。”因作文记之,属其子,他日勿载墓志中。
玉清昭应宫,丁晋公领其使监造,土木之工,极天下之巧。绘画无不用黄金,四方古名画,皆取其壁龛庑下。以其余材建五岳观,世犹谓之木天,则玉清之宏壮可知。玉清宫道院,则今万寿观是也,后玉清、五岳皆焚,独道院在。丁之董役也,昼夜不息,每画一栱,燃臈炬一枝。储祥宫,太宗建之为民祈福,神宗以其地属震,欲新之,至元祐初落成。宫人陈衍领其事,凡当用黄金处,皆以丹朱代之。宫成,两宫临幸肆赦。蔡确安陆诗,吴处厚告于朝,台官唯李公择言“不宜长此风”,盛陶言“无意”。余持两端,故谪辞用“首鼠对寒蝉”之句。谏官四人朱光庭、吴安诗、刘安世、梁焘交章排论,两府独范纯仁留身力解之。时王存已去,行数步,为范一言而留之。蔡既贬新州,范、王皆罢政。公言:“使确诚无意,如‘沧海扬尘’之句,非佳语也。”
隋开汴河,其势正冲今南京,至城外迂其势以避之,古老相传为留赵湾王。艺祖以宋州节度使即帝位,乃其谶也。
赵志忠自契丹归明,官至正郎,尝求差遣,不报,在都堂厉声曰:“天下只有阎罗大王至公,若教不公,似志忠底已死了三二十个。”志忠归中国时,上书及得契丹文字甚多,盖志忠尝为契丹吏官也。
刘安世、范祖禹同作谏官,或传宫中诞公主时,上未纳后,二人即奏,公言未必实,二人固上之。宣仁曰:“无此事,大臣误听。”绍圣贬官,安世自高州移梅州,祖禹自宾州移化州。
张文定尝苦脚疾,无药可疗,一日游相国寺,有卖药者,得绿豆两粒服之,遂愈。曾鲁公七十余苦痢疾,乡人陈应之用水梅花臈茶服之,遂愈。子孝宽言其父异其术,亲记一小册子后。
乔执中未过省时,父竦素事普照像甚严,日夕祷之。夜梦一紫衣僧至阶前,指庭之东,见日初出甚近,而光明不可正视。后英庙登极,遂中第,御名从日也。
苏少保颂,为人深沉有度量,不悦于荆公,罢知制诰。归班二年,赴常朝未尝一日在告,与人终日无一言及之。元祐中,与同列争贾易事,遂以朋党罢相,而苏平生未尝识易也。知杨州日,吕温卿出使,杖孔目官以下四十余人,公怡然一听所为。尝奉亲知婺州,中途大风,舟坏,亲濡水,公皇遽入水负抱,迓吏及卒数百人尽跳波间,须臾风定,亲获安全。世言公所以作相者,孝德所召也。又善言台阁故事,下至闾巷风俗,士大夫吉凶礼无不能记,尝曰:“先朝人书状简尺,后多用押字,非自尊也,从简省以代名耳。今人不复识,见押字便怒。”
吴颐云:“荆公薨之前一岁,凌晨,阍者见一蓬头小青衣送白杨木笏裹以青布,荆公恶甚,弃之墙下,曰:‘明年祖龙死。’”予因言:“唐相赵憬将薨,长安诸城门金吾见一小儿,衣豹犊鼻,携五色绳子,觅赵相公,不旬日,憬薨。此相类也。”
公曰:“昔人患冷疾,用金石药与土相和为末种韭。”因论附于茯苓之性,公曰:“附子不可常饵。”予曰:“是二药正如君子小人之性,所养弥久,则所存弥厚。如岁寒之松柏,根节叶实膏脂皆能却老轻身,其精气灵液入于地中,千岁为茯苓,又千岁为琥珀,又千岁为瑿,状如黑玉。小人反是,积小恶以至大害,如乌头,其锐而修者为天雄,而两歧者为乌喙,歧而八角,老者为附子,八角又别名侧子。数者其名异而一种,大抵愈久而愈毒,至于发为苗干尚能杀人,堇是也。”公异之。
张靖言:“荆公在金陵未病前一岁,白日见一人上堂再拜,乃故群牧吏,其死也已久矣。荆公惊问何故,来吏曰:‘蒙相公恩以待制,故来。’荆公怆然,问雱安在,吏曰:‘见今未结绝了,如要见,可于某夕幕庑下,切勿惊呼,唯可令一亲信者在侧。’荆公如其言,顷之,见一紫袍博带据案而坐,乃故吏也,狱卒数人枷一囚自大门而入,身具桎梏,曳病足立廷下,血污地,呻吟之声殆不可闻,乃雱也。雱对吏云:‘告早结绝。’良久而灭,荆公几失声而哭,为一指使掩其口。明年荆公薨。”靖公门人其说甚详。
国朝谥文公者,杨亿、王洙二人。欧阳永叔薨,欲以文为谥,时议者谓:“韩愈得文已为僭矣,修岂可得?”于是谥文忠。有曰:“必留与介甫。”绍圣初,荆公果谥文。
仁庙皇嗣未立,群臣多言,独韩魏公有力,一日殿上陈宗庙大计,上不得已颔之,遂降诏,立濮邸。比车驾还宫,不食者再,左右问安否,上垂涕曰:“汝不知,我今日已有交代。”宫人有数某妃将入阁者,曰:“何遽使它人为?”上曰:“是他韩琦已处置了。”复泣下。晚年每遇真庙讳日,群臣拜慰,必闻上恸哭,其声哀咽。
黔川谢师德,尝收梁职贡图,小笔尤精,后有陶尚书跋尾数百字,开宝时亲笔,公甚爱之,公云:“其画绝妙,世鲜有之”。师德,公之女夫也。
曹后称制日,韩琦欲还政天子,而御宝在太后阁。皇帝行幸,即随驾,琦因请具素仗祈雨,比乘舆还,御宝更不入太后阁,即于帘前具述皇帝圣德,都人瞻仰无不欢慰,且言天下事久烦圣虑。太后怒曰:“教做也,由相公,不教做也,由相公。”琦独立帘外不去,及得一言,有允意,即再拜驾起,遂促仪鸾司拆帘,上自此亲政。
神宗时旱,一西僧咒水金明池,云气蔽,水如墨。僧云:“罗义神灾劫重,战退天神,不令下雨,但可于某日内东门降雨数点而已。”果如其言。
张日用知德清军,大旱,民有争水者,日用曰:“今为汝借水三寸,三日内还汝。”乃于水中刻表为记,日用即诣一庙,为文具述借水事,立庙中以俟。即日大雨,使人视其表,果及三寸而止。
滕达道、钱醇老、孙莘老、孙巨源,治平初同在馆中,花时,人各历数京师花最盛处,滕曰:“不足道。”约旬休日率同舍游。三人者如其言,达道前行,出封丘门,入一小巷中,行数步至一门,陋甚,又数步至大门,特壮丽。造厅下马,主人戴道帽、衣紫半臂,徐步而出,达道素识之,因曰:“今日风埃。”主人曰:“此中不觉,诸公宜往小厅。”至则杂花盛开,雕栏画楯,楼观甚丽,水陆毕陈,皆京师所未尝见。主人云:“此未足佳。”颐旨开后堂门,坐上已闻乐声矣。时在谅暗中,莘老辞之,众遂去。莘老尝语人:“平生看花,只此一处。”
公曰:“荆公三经,学者以谓如何?”余曰:“荆公学尤邃于理,非后生所易知,故学者又为穿凿,所谓秦有司负秦法度也。然荆公亦有所失,如《周官》言‘赞牛耳’,荆公言取其顺听,不知牛有耳而无窍,本以鼻听;《诗》“谁谓鼠无牙’,荆公谓鼠实无牙,不知鼠实有牙。昔曾有人引一牛与荆公辨之,又尝捕一鼠与之较。”公曰:“然。”
石曼卿谪海州,日使人拾桃核数斛,人迹不到处以弹弓种之,不数年,桃花遍山谷中。
卢桐,昭州人,蔡挺荐为国子直讲,为人朴质,不修人事,至京杜门,以故皆疏之。唯孙莘老与之善,莘老见桐看《易》,诘其义,皆非今世所学,得京房历数之说。莘老出京,桐夜半饯之,言莘老祸福,后无不中者。
予问公:“今三岁一郊,奏补赏赉有不赀之费,汉唐无之,岂祖宗有深意乎?”公曰:“然。盖自五代,士卒骄,无名邀赏,故制此以厌人心,议者欲裁损之,不知此也。”
契丹有一佛寺,甚壮丽,使者至必焚香。寺有大佛,银铸金镀。丰稷奉使,见其供具器皿皆神宗赐高丽之物,盖高丽制于契丹,每遇契丹使至其国,所居殿上鸱尾皆暂彻去。
郑待制穆,字闳中,福州人,与刘彝陈襄皆以德行为世所尊,号四先生。时郑归闽,公亦有诗送之,曰:清晓都门祖帐开,路人相与叹贤哉。流尘几翳看山眼,落日休停别酒杯。何待诸生留北阙,自存遗直在东台。连江四老嗟谁在,白首今朝只独来。
丁晋公执政,不许同列留身,唯王曾一切委顺,未尝忤其意。曾谓丁曰:“欲面求恩泽,又不敢留身。”丁曰:“如公不妨。”一日留身,进文字一卷,具道丁事,丁去数步,大悔之。自是遂有朱崖之行。
南北郊,其牲用犊,取其茧栗者,牵特时,必先引其母,然后能行。及杀之际,其母哀鸣,人不忍闻,摄祀者多避之。
真宗一日晡时宣两府于崇政殿,众疑今日别无奏事。少顷乃赐食,比暮,召入禁中,每人设一小阁子,令易衫帽。上曰:“太平无事,与卿等饮酒为乐。”左右列宫人。上曰:“卿等家亦有之否?”独王旦对曰:“无有。”上以二人赐之,及罢,又赐香药,皆珍宝也。宫人解红锁金项帕系于袖中,拜赐而出。
阳城责道州,未行,有书生五人访城,冠带甚弊,城各以一缣与之。比至道州,城谒五龙祠,其缣皆在神坐侧。今刻石载其事。
公晚责归州,遂得唐翰林学士李矗事。矗尝责知此郡,《唐史》即不载,独见于《图经》,今郡宅有翰林堂。公至归,生男子,遂以矗名之。公在归尤多诗什,有“北扉西掖青云士,千载飘零只两人”,谓此也。盖公为紫微日,尝兼权直学士院。
公曰:“硫黄,神仙药也,每岁夏至三伏,日必饵百粒,去脏腑中秽滞,有验。”予因与公言:“硫黄与钟乳,皆生于石,阳气溶液,凝结而就。石,阴也,至阳发乎地,相薄而不和,故聚而为大热之药。硫黄伏于石下,泉源所发则蒸为汤池,其沸可以烹饪,是宜服之杀人,粉以为剂,老幼可服,得火者多发为背疽。若钟乳,生岩穴,流如马湩,结如鹅管,虚圆空中,若不足畏者,然不待火,研以玉槌,七昼夜不息,而其性躁怒不解,甚于硫黄。昔夏文庄服药粥,有小史食其余,流血而殂,盖用此二药也。硫黄,信有验,迨不可多服。若陆生韭叶,柔脆可菹,则名为草钟乳;水产之芡,其甘滑可食,则名为水硫黄。岂二物亦性之暖欤?不然,徒盗其名也。”公抚掌而笑。
公既责归州,路逢梁焘,焘时贬化州,分其子孙一半在郓梁,有幼子八岁,孙三岁。至潭州,为知州喻陟所逼,家人数日环聚泣别。至是梁奋然掷其子于地,其孙方挽衣不肯去,梁掣其手而行,雨中徒步而出,道路为之泣下。
南海有飞鸟,自空中遗粪于舟,秽不可闻,丁晋公之贬崖,鸟虽翔而粪不污。至崖,尽纵所乘牛马于山林间数年,一夕皆集,无遗者,翌日遂有光州之命。
公为京东宪,置黑添牌,雌黄字,云:“刑狱冤滥,词理抑屈,州县不理,立此牌下”。按部使人前佩之。一日,有妇人恸哭牌下,曰:“吾女死夫家,不知其由。”公取其案核之,果得其冤,一路震骇。
公除监察御史,行至泗上,夜梦有人送皮筒,旁有小牌子,书黄州二字,意谓当以言得罪责黄州。后安置汀州,时知州黄彦臣,始知梦中黄州二字为此行也。
吴僧文捷,戒律精至,孙莘老知湖州日,问吕吉甫如何,时吉甫在润州持服。捷曰:“只三年便在官家左右,更有一人白晰而肥,一人美髯而长。”后三年,吉甫果参大政,同列韩子华、冯当世皆如捷所言。
公罢泰州幕时,携家人谒泗州雍熙塔,见圣容不悦,如怒色,复归高邮,大病,相继一子夭。后调官西上,复拜塔下,见其容甚悦,遂有六察之荐。刘士彦为泗州日,病甚,其女刲股肉以进,夜梦普照,云:“我以与汝取得药来”。明日,有徐州尼,刘乡人也,来献袈裟于塔下,方挂塔之次,于圣像中得药一贴,题云“和州历阳县秦家治风药”,服之,香气彻顶,即日遂安。
公尝学诗于孙莘老,尝曰:“近世作诗,无复有唐人风。”余尝得公诗集,今略记数联:《宣仁挽词》云:玉笋千宫散,珠帘一夜空。《峡口送□》诗云:来书占喜鹊,落日听鸣蛩。《屈宅》诗云:若与蛟龙争角黍,应同渔父啜糟醨。《述怀》诗云:睡须山鸟唤,酒听竹枝斟。《长阳道中》云:穷搜诗句熟,老练世情通。《袁安道中》云:白云每逐晨光出,红鹤长随暮霭还。《自南京和彭九江》云:梁台歌吹余衰草,湓浦琵琶怅晚风。公在汀州避谤,罕作诗,有云:慈竹笋抽疑夏箨,木犀花发认春香。此一联道尽汀州景物。
范文正,少养于外氏朱家,朱,南京人,今留府后,朱少卿宅是也。文正学于府庠,同舍有病者,文正亲调药以疗。病极,嘱文正曰:“吾无以报子,平生有一术,游远方未尝穷乏者,术之力也,今以遗子。”因授药一囊,方书一小册。文正不得已而留之,未尝取视。后二十年,得其子还之,封识宛然。
子瞻在黄州,术士多从之游,有僧相见,数日不交一言,将去,怀中取药两贴,如莲蕊而黑色,曰:“此烧炼药也,有缓急服之。”子瞻在京师为公言:“至今收之。”后谪海岛无恙,疑得此药之力。
公至汀得服石菖蒲法,武平县官时为收采,公言:“服之数日,已觉转侧甚轻,信奇药也。”余因曰:“《本草》载:‘石菖蒲久服身轻,一名菖阳。’退之所谓此言:因师以菖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以余观之,《本草》所谓轻身,退之所谓引年,迨今石菖蒲。其生石碛上,祁寒盛暑,凝之以层水,暴之以烈石,众卉枯瘁,方且郁然丛茂,是宜服之能轻身却老也。若生下湿之地,至暑则根虚,至秋则叶萎,与蒲柳同,岂足比哉?”公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