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书秦王……献书秦王曰:“昔窃闻大王之谋出事于梁,谋恐不出于计矣,愿大王之熟计之也。梁者,山东之要也。有蛇于此,击其尾,其首救;击其首,其尾救;击其中身,首尾皆救。今梁王天下之中身也。秦攻梁者,是示天下要断山东之脊也,是山东首尾皆救中身之时也。山东见亡必恐,恐必大合,山东尚强,臣见秦之必大忧可立而待也。臣窃为大王计,不如南出事于南方,其兵弱,天下必能救,地可广大,国可富,兵可强,主可尊。王不闻汤之伐桀乎?试之弱密须氏以为武教,得密须氏而汤之服桀矣。今秦国与山东为雠,不先以弱为武教,兵必大挫,国必大忧。”秦果南攻蓝田、鄢郢。
○八年谓魏王八年,……谓魏王曰:“昔曹恃齐而轻晋,齐伐釐、莒而晋人亡曹。缯恃齐以悍越,齐和子乱而越人亡缯。郑恃魏以轻韩,伐榆关而韩氏亡郑。原恃秦、翟以轻晋,秦、翟年谷大凶而晋人亡原。中山恃齐、魏以轻赵,齐、魏伐楚而赵亡中山。此五国所以亡者,皆其所恃也。非独此五国为然而已也,天下之亡国皆然矣。夫国之所以不可恃者多,其变不可胜数也。或以政教不修、上下不辑而不可恃者,或有诸侯邻国之虞而不可恃者,或以年谷登,畜积竭尽而不可恃者,或化于利,比于患。臣以此知国之不可必恃也。今王恃楚之强而信春申君之言,以是质秦而久不可知。即春申君有变,是王独受秦患也。即王有万乘之国而以一人之心为元也。臣以此为不完,愿王之熟计之也。”
○魏王问张旄魏王问张旄曰:“吾欲与秦攻韩,何如?”张旄对曰:“韩且坐而胥亡乎?
且割而从天下乎?”王曰:“韩且割而从天下。”张旄曰:“韩怨魏乎?怨秦乎?”
王曰:“怨魏。”张旄曰:“韩强秦乎?强魏乎?”王曰:“强秦。”张旄曰:
“韩且割而从其所强与所不怨乎?且割而从其所不强与其所怨乎?”王曰:“韩将割而从其所强与其所不怨。”张旄曰:“攻韩之事王自知矣。”
○客谓司马食其客谓司马食其曰:“虑久以天下为可一者,是不知天下者也;欲独以魏支秦者,是又不知魏者也。谓兹公不知此两者,又不知兹公者也。然而兹共为从,其说何也?从则兹公重,不从则兹公轻,兹公之处重也,不实为期。子何不疾及三国方坚也,自卖于秦,秦必受子。不然,横者将图子以合于秦,是取子之资而以资子之雠也。”
○魏秦伐楚魏、秦伐楚,魏王不欲。楼缓谓魏王曰:“王不与秦攻楚,楚且与秦攻王。
王不如令秦、楚战,王交制之也。”
○穰侯攻大梁侯攻大梁,乘北郢,魏王且从。谓穰侯曰:“君攻楚得宛、穰以广陶,攻齐得刚、博以广陶,得许、鄢陵以广陶,秦王不问者何也?以大梁之未亡也。今日大梁亡,许、鄢陵必议,议则君必穷。为君计者,勿攻便。”
○白珪谓新城君白珪谓新城君曰:“夜行者能无为奸,不能禁狗使无吠己也。故臣能无议君于王,不能禁人议臣于君也。”
○秦攻韩之管秦攻韩之管,魏王发兵救之。昭忌曰:“夫秦强国也,而韩、魏壤梁,不出攻则已,若出攻,非于韩也必魏也。今幸而遇韩,此魏之福也。王若救之,夫解攻者,必韩之管也;致攻者,必魏之梁也。”魏王不听,曰:“若不因救韩,韩怨魏,西合于秦,秦、韩为一,则魏危。”遂救之。
秦果释管而攻魏。魏王大恐,谓昭忌曰:“不用子之计祸至,为之奈何?”
昭忌乃为之见秦王曰:“臣闻明主之听也,不以挟私为政,是参行也。愿大王无攻魏,听臣也。”秦王曰:“何也?”昭忌曰:“山东之从时合时离,何也哉?”
秦王曰:“不识也。”曰:“天下之合也,以王之不必也;其离也,以王之必也。
今攻韩之管,国危矣,未卒而移兵于梁,合天下之从,无精于此者矣。以为秦之求索,必不可支也。故为王计者,不如齐赵。秦已制赵,则燕不敢不事秦,荆、齐不能独从。天下争敌于秦则弱矣。”秦王乃止。
○秦赵构难而战秦、赵构难而战。谓魏王曰:“不如齐、赵而构之秦。王不构赵,赵不以毁构矣;而构之秦,赵必复斗,必重魏;是并制秦、赵之事也。王欲焉而收齐、赵攻荆,欲焉而收荆、赵攻齐。欲王之东长之,待之也。”
○长平之役长平之役,平都君说魏曰:“王胡不为从?”魏王曰:“秦许吾以垣雍。”
平都君曰:“臣以垣雍为空割也。”魏王曰:“何谓也?”平都君曰:“秦、赵久相持于长平之下而无决。天下合于秦则无赵,合于赵则无秦。秦恐王之变也,国外以垣雍饵王也。秦战胜赵,王敢责垣雍之割乎?’王曰:‘不敢。’秦战不胜赵,王能令韩出垣雍之割乎?王曰:‘不能。’臣故曰垣雍空割也。”魏王曰:
“善。”
○楼梧约秦魏楼梧约秦、魏,将令秦王遇于境。谓魏王曰:“遇而无相,秦必置相。不听之,则交恶于秦;听之,则后王之臣,将皆务事诸侯之能令于王之上者。且遇于秦而相秦者,是无齐也,秦必轻王之强矣。有齐者不若相之,齐必喜,是以有雍者与秦遇,秦必重王矣。”
○芮宋欲绝秦赵之交芮宋欲绝秦、赵之交,故令魏氏收秦太后之养地。秦王于秦。芮宋谓秦王曰:
“魏委国于王而王不受,故委国于赵也。李郝谓臣曰:‘子言无秦,而养秦太后以地,是欺我也。’故敝邑收之。”秦王怒,遂绝赵也。
○为魏谓楚王为魏谓楚王,曰:“索攻魏于秦,秦必不听王矣,是智困于秦而交疏于魏也。
楚、魏有怨,则秦重矣。故王不如顺天下,遂伐齐,与魏便地,兵不伤,交不变,所欲必得矣。”
○管鼻之令翟强与秦事管鼻之令翟强与秦事。谓魏王曰:“鼻之与强犹晋人之与楚人也。晋人见楚人之急,带剑而缓之;楚人恶其缓而急之。令鼻之入秦之传舍,舍不足以舍之。
强之入,无蔽于秦者。强,王贵臣也,而秦若此其甚,安可?”
○成阳君欲以韩魏听秦成阳君欲以韩、魏听秦,魏王弗利。白圭谓魏王曰:“王不如阴侯人说成阳君曰:‘君入秦,秦必留君,而以多割于韩矣。韩不听,秦必留君,而伐韩矣。
故君不如安行求质于秦。’成阳君必不入秦,秦、韩不敢合,则王重矣。”
○秦拔宁邑秦拔宁邑,魏王令之谓秦王曰:“王归宁邑,吾请先天下构。”魏魏王曰:
“王无听。魏王见天下之不足恃也,故欲先构。夫亡宁者,宜割二宁以求构;夫得宁者,安能归宁乎?”
○秦罢邯郸秦罢邯郸,攻魏,取宁邑。吴庆恐魏王之构于秦也,谓魏王曰:“秦之攻王也,王知其故乎?天下皆曰王近也。王不近秦,秦之所去。皆曰王弱也。王不弱二周。秦人去邯郸过二周而攻王者,以王为易制也。王亦知弱之召攻乎?”
○魏王欲攻邯郸魏王欲攻邯郸,季梁闻之,中道而反,衣焦不申,头尘不去,往见王曰:
“今者臣来,见人于大行,方北面而持其驾,告臣曰:‘我欲之楚。’臣曰:
‘君之楚,将奚为北面?’曰:“吾马良。’臣曰:‘马虽良,此非楚之路也。’
曰:‘吾用多。’臣曰:‘用虽多,此非楚之路也。’曰:‘吾御者善。’此是者愈善,而离楚愈远耳。今王动欲成霸王,举欲信于天下。恃王国之大,兵之精锐,而攻邯郸,以广地尊名,王之动愈数,而离王愈远耳。犹至楚而北行也。”
○周肖谓宫他周肖谓宫他曰:“子为肖谓齐王曰,肖愿为外臣。令齐资我于魏。”宫他曰:
“不可,是示齐轻也。夫齐不以无魏者以害有魏者,故公不如示有魏。公曰:
‘王之所求于魏者,臣请以魏听。’齐必资公矣,是公有齐,以齐有魏也。”
○周最善齐周最善齐,翟强善楚。二子者欲伤张仪欲魏。张子闻之,因使其人为见者啬夫,闻见者,因无敢伤张子。
○周最入齐周最入齐,秦王怒,令姚贾让魏王。魏王为之谓秦王曰:“魏之所以为王通天下者,以周最也。今周最遁寡人入齐,齐无通于天下矣。敝邑之事王,亦无齐累矣。大国欲急兵,则趣赵而已。”
○秦魏为与国秦、魏为与国。齐、楚约而欲攻魏,魏使人求救于秦,冠盖相望,秦救不出。
魏人有唐且者,年九十余,谓魏王曰:“老臣请出西说秦,令兵先臣出可乎?”
魏王曰:“敬诺。”遂约车而遣之。唐且见秦王,秦王曰:“丈人芒然乃远至此,甚苦矣。魏来求救数矣,寡人知魏之急矣。”唐且对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至者,是大王筹筴之臣无任矣。且夫魏一万乘之国,称东藩,受冠带,祠春秋者,以为秦之强足以为与也。今齐、楚之兵已在魏郊矣。大王之救不至,魏急则且割地而约齐、楚,王虽欲救之,岂有及哉?是亡一万乘之魏而强二敌之齐、楚也。窃以为大王筹筴之臣无任矣。”秦王喟然愁悟,遽发兵,日夜赴魏。齐楚闻之,乃引兵而去。魏氏复全,唐且之说也。
○信陵君杀晋鄙信陵君杀晋鄙,救邯郸,破秦人,存赵国,赵王自郊迎。唐且谓信陵君曰:
“臣闻之曰,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信陵君曰:“何谓也?”对曰:“人之憎我也,不可不知也;吾憎人也,不可得而知也。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今君杀晋鄙,救邯郸,破秦人,存赵国,此大德也。今赵王自郊迎,卒然见赵王,臣愿君之忘之也。”信陵君曰:“无忌谨受教。”
○魏攻管而不下魏攻管而不下。安陵人缩高其子为管守。信陵君使人谓安陵君曰:“君其遣缩高,吾将仕之以五大夫,使为持节尉。”安陵君曰:“安陵小国也,不能必使其民,使者自往请。”使道使者至缟高之所,复信陵君之命。缩高曰:“君之幸高也,将使高攻管也。夫以父攻子守,人大笑也。是臣而下,是倍主也。父教子倍。亦非君之所喜也。敢再拜辞。”
使者以报信陵君,信陵君大怒,遣大使之安陵曰:“安陵之地亦犹魏也。今吾攻管而不下,则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愿君之生束缩高而致之。若弗致也,无忌将发十万之师以造安陵之城。”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诏襄王以守此地也,手受大府之宪。宪之上篇曰:“子弑父,臣弑君,有常不赦。国虽大赦,降城亡子不得与焉。’今缩高谨解大位以全父子之义,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负襄王诏而废大府之宪也,虽死终不敢行。”
缩高闻之曰:“信陵君为人悍而自用也。此辞反,必为国祸。吾已全己无为人臣之义矣,岂可使吾君有魏患也。”乃之使者之舍,刎颈而死。信陵君闻缩高死,素服缟素辟舍,使使者谢安陵君曰:“无忌,小人也,困于思虑,失言于君,敢再拜释罪。”
○魏与龙阳君共船而钓魏王与龙阳君共船而钓,龙阳君得十余鱼而涕下。王曰:“有所不安乎?如是,何不相告也?”对曰:“臣无敢不安也。”王曰:“然则何为涕出?”曰:
“臣为王之所得鱼也。”王曰:“何谓也?”对曰:“臣之始得鱼也,臣甚喜,后得又益大,今臣直欲弃臣前之所得矣。今以臣凶恶,而得为王拂枕席。今臣爵至人君,走人于庭,辟人于途。四海之内美人亦甚多矣,闻臣之得幸于王也,必褰裳而趋王。臣亦犹曩臣之前所得鱼也,臣亦将弃矣,臣安能无涕出乎?”魏王曰:“误!有是心也,何不相告也?”于是布令于四境之内曰:“有敢言美人者族。”
由是观之,近习之人,其挚谗也固矣,其自篡繁也完矣。今由千里之外欲进美人,所效者庸必得幸乎?假之得幸,庸必为我用乎?而近习之人相与怨我,见有祸,未见有福;见有怨,未见有德,非用知之术也。
○秦攻魏急秦攻魏急。或谓魏王曰:“弃之不如用之之易也,死之不如弃之之易也。能弃之弗能用之,能死之弗能弃之,此人之大过也。今王亡地数百里,亡城数十,而国患不解,是王弃之,非用之也。今秦之强也,天下无敌,而魏之弱也甚,而王以是质秦,王又能死而弗能弃之,此重过也。今王能用臣之计,亏地不足以伤国,卑体不足以苦身,解患而怨报。
“秦自四境之内,执法以下至于长輓者,故毕曰:‘与嫪氏乎?与吕氏乎?’
虽至于门闾之下,廊庙之上,欲之如是也。今王割地以赂秦,以为嫪毐功;卑体以尊秦,以因嫪毐。王以国赞嫪毐,以嫪毐胜矣。王以国赞嫪氏,太后之德王也,深于骨髓,王之交最为天下上矣。秦、魏百相交也,百相欺也。今由嫪氏善秦而交为天下上,天下孰不弃吕氏而从嫪氏?天下必合吕氏而从嫪氏,则王之怨报矣。”
○秦王使人谓安陵君秦王使人谓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其许寡人?”
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善。虽然,受地于先生,愿终守之,弗敢易。”秦王不说。安陵君因使唐且使于秦。秦王谓唐且曰:“寡人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不听寡人,何也?且秦灭韩亡魏,而君以五十里之地存者,以君为长者,故不错意也。今吾以十倍之地,请广于君,而君逆寡人者,轻寡人与?”
唐且对曰:“否,非若是也。安陵君受地于先生而守之,虽千里不敢易也,岂直五百里哉?”秦王怫然怒,谓唐且曰:“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唐且对曰:
“臣未尝闻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唐且曰:“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尔。”唐且曰:
“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挺剑而起,秦王色挠,长跪而谢之曰:“先生坐,何至于此,寡人谕矣。夫韩、魏灭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