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功,至大而神,非人力之所能窃胜。惟圣人为能体法其神以成天下之化,其功盖出其下而曾不少加以力。不然,天地固亦有间而可穷其用矣。余尝论天下之物,悉受天地之气以生,其小大短长、辛酸甘苦,与夫颜色之异,计非人力之可容致巧于其间也。今洛阳之牡丹、维扬之芍药,受天地之气以生,而小大浅深,一随人力之工拙,而移其天地所生之性,故奇容异色,间出于人间;以人而盗天地之功而成之,良可怪也。然而天地之间,事之纷纭出于其前不得而晓者,此其一也。洛阳土风之详,已见于今欧阳公之记,而此不复论。维扬大抵土壤肥腻,于草木为宜。《禹贡》曰:“厥草惟夭是也。”居人以治花相尚,方九月十月时,悉出其根,涤以甘泉,然后剥削老硬病腐之处,揉调沙粪以培之,易其故土,凡花大约三年或二年一分;不分,则旧根老硬,而侵蚀新芽,故花不成就。分之数,则小而不舒,不分与分之太数,皆花之病也。花之颜色之深浅,与叶蕊之繁盛,皆出于培壅剥削之力。花既萎落,亟剪去其子,屈盘枝条,使不离散。故脉理不上行而皆归于根,明年新花繁而色润。杂花根窠多不能致远,惟芍药及时取根,尽取本土,贮以竹席之器,虽数千里之远,一人可负数百本而不劳。至于他州,则壅以沙粪,虽不及维扬之盛,而颜色亦非他州所有者比也。亦有逾年即变而不成者,此亦系夫土地之宜不宜,而人力之至不至也。花品旧传龙兴寺山子、罗汉、观音、弥陁之四院,冠于此州,其后民间稍稍厚赂以匄其本,壅培治事,遂过于龙兴之四院。今则有朱氏之园,最为冠绝,南北二圃所种,几于五六万株,意其自古种花之盛,未之有也。朱氏当其花之盛开,饰亭宇以待来游者,逾月不绝,而朱氏未尝厌也。扬之人与西洛不异,无贵贱皆喜戴花,故开明桥之间,方春之月,拂旦有花市焉。州宅旧有芍药厅,在都厅之后,聚一州绝品于其中,不下龙兴、朱氏之盛。往岁州将召移,新守未至,监护不密,悉为人盗去,易以凡品,自是芍药厅徒有其名尔。今芍药有三十四品,旧谱只取三十一种。如绯单叶、白单叶、红单叶,不入名品之内,其花皆六出,维扬之人甚贱之。余自熙宁八年季冬守官江都,所见与夫所闻,莫不详熟,又得八品焉,非平日三十一品之比,皆世之所难得,今悉列于左。旧谱三十一品,分上中下七等,此前人所定,今更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