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刘公，为兴化令。有道士来献盆树，视之，则小橘，细裁如指，摈弗受。刘有幼女，时六七岁，适值初度。道士云：“此不足供大人清玩，聊祝公子福寿耳。”乃受之。女一见，不胜爱悦。置诸闺闼，朝夕护之惟恐伤。刘任满，橘盈把矣。是年初结实。简装将行，以橘重赘，谋弃之。女抱树娇啼。家人绐之曰：“暂去，且将复来。”女信之，涕始止。又恐为大力者负之而去，立视家人移栽墀下，乃行。
女归，受庄氏聘。庄丙戌登进士，释褐为兴化令。夫人大喜。窃意十余年，橘不复存。及至，则橘已十围，实累累以千计。问之故役，皆云：“刘公去后，橘甚茂而不实，此其初结也；”更奇之。庄任三年，繁实不懈。第四年，憔悴无少华。夫人曰：“君任此不久矣。”至秋，果解任。
异史氏曰：“橘其有夙缘于女与?何遇之巧也。其实也似感恩，其不华也似伤离。物犹如此，而况于人乎?”
【译文】
陕西的刘老先生，在兴化县做县令。有一个道士给他献上一棵盆栽的树，仔细一看，是棵小桔树，细得像手指那个样子，刘老先生拒绝而不接受。刘老先生有个小女儿，当时不过六七岁，正赶上过生日。道士就说；“这件礼品确实值不得老大人鉴赏，姑且把它用来祝福女公子健康长寿吧。”这样才把礼品接受下来。小姑娘一看见这棵小桔树，不知道怎么喜欢才好了。于是把它放自己的闺房，早早晚晚都严加保护，就怕被人伤害了。刘老先生在兴化县任满的时候，桔树粗得要用一把手才能满满地抓住。这一年开始结出果实。刘老先生只携带着简便的行李即将启程，因为桔树很重成为累赘，就想把它扔掉。没想到女孩子抱着这桔树娇声啼哭起来。家里人就哄骗她说：“我们不过是暂时离开这里，过不多久就会回来的。”女孩子信以为真，就不再哭了。可又怕被力气大的人扛起它偷了走，女孩子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家人把桔树移栽在台阶之下，才跟着大家一块儿出来。
女孩子回到老家，就接受庄家的聘礼，成了庄家的儿媳妇。庄姓丈夫在康熙四十五年得中进士，一踏入仕途也做了兴化的县令。庄氏的夫人也非常高兴。她心里想，都过了十几年了，桔树恐怕不会仍长在那里吧。等来到兴化一看，那棵桔树已长得有十围之粗了，果实累累，数以千计。等问一下过去的仆役，都说：“刘老先生离任走后，桔树长得很是茂盛但是不结果实，这是它第一次结果呀!”夫人更感到惊奇了。庄氏在这里任职三年，连年结满果实，没有一年不结满的。到了第四年，桔树干干巴巴的而没有多少花朵。夫人对着丈夫说：“看来您在这里的任期不会太久了。”到了本年秋季，果然被解除兴化县令的职务。
异史氏说：“难道桔树和这个女子有前世的因缘吗?为什么际遇有这样的巧合呢。其实桔树也像人类的报答恩情一样，它不再长出花朵恐怕也是在感伤离别吧。树木都这样有情有义，何况我们人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