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陷后,贼党伪制将军刘芳亮,以三月二十四日攻陷保定,阖郡死。
光禄寺少卿张公罗彦(大书官爵姓名于厅事之壁,驱妻妾幼女及子妇于井,而后自经。有三犬守之不去,噬一跣足,戚绝其拇。贼大骇,乃埋之)。
观政进士张公罗俊(罗彦之兄,守东城楼。城陷,从众中击贼,手刃脱,两手抱贼,拇贼耳,血淋满口笏间,大呼:“我进士张罗俊也。”声不绝)。
诸生张君罗善(有劝之走者,不可,语两兄曰:“我家有忠臣,岂可无义士?”遂投井死)。
武进士张公罗辅(初谋保伯兄愦围出,罗彦不从。城陷,罗辅射贼,杀数十人。矢尽,乃驰马横刀砍贼。贼围之,裂尸死。张氏兄弟五人,惟罗出亡,幸以免)。
罗彦之子晋,罗俊之子诸生伸。
罗俊伯母李氏(年七十四,骂贼死),罗善妻高氏(女从夫,井死),罗辅妻白氏(携幼子、二女,井死),罗彦子妇师氏(从罗彦命,井死),罗彦妾宋氏,钱氏(当罗彦令其妻赵氏与二妾同入井,赵氏独不沉。家人出之,再入,复如故。有抱晋之子华宗至者,曰:“夫人死,将令张氏无后。”乃回空舍中,相扶潜出木门,入山免),张罗士妻高氏,张罗妻王氏,张震妻徐氏,张龚妻刘氏。
张氏自光禄以下阖门死者二十有三人。
监察御史金公毓峒(毓峒守西城,城陷,一绿衣一道毓峒入三皇庙,毓峒奋拳击贼仆地,自负监军御史印投庙前古井死)。
毓峒侄武举金君振孙,振孙妻王氏,振孙佐毓峒守西城,善射,多毙贼。城陷,同辈或解甲匿,振孙大呼曰:“我御史金毓峒之侄也。”贼支解之,其妻闻之,缢)。
保定府同知摄府事邵公宗元(宗元与罗彦先定城守事,而后太守何公至,何以印让邵公。城将陷,西北楼火发,公奋气亲升西洋炮,囚坠,遂焚死)。
后卫指挥刘公忠嗣。忠嗣妻毛氏,子妇王氏,忠嗣妹。
杨千户妻刘氏,忠嗣女刘氏(忠嗣与宗元罗彦实主城守事。先城未破,于二十三日,手以弓弦逼诸妇女自尽,身仍登陴抗贼。城破被执,贼索印,忠嗣怒叱咤,夺贼刃,杀两人。力尽受缚,剜目劓鼻死)。
左卫巡捕指挥文公运昌,妻宋氏(运昌与忠嗣同守城,城陷,夫妇投井死)。
州知州韩公东明,子仲淹(东明具衣冠,望阙拜毕,辞祖先,投井。仲淹射贼,坠城死)。
平原府通判张公维纲(骂贼不屈,被杀)。
举人高君泾(死于水),孙君从范(被杀),张君尔,同妻唐氏死。
贡生郭鸣世(手击贼死之),诸生贺诚(衣巾同妻女死),何一中同妻赵氏死。
王之同妻齐氏,暨三子二女俱死,韩枫同妻王氏死。
又内臣方公正化,故保定总监。城将危,奉命复至,守甚力,贼将上,以头触城,大哭,为乱兵所杀,已见内臣附祀中。
右诸人皆与城俱亡者,尚有城破后,为刘芳所执,不屈被杀者四人。
工部都给事中尹公洗,举人刘君会昌,贡生王联芳,诸生王世琦。
初自成以保定坚拒,议出师,既陷,犹欲屠之。有劝以保定守于京师已亡,此忠义也,何可尽杀?乃止不屠。芳亮仍执给事尹公等至,皆大骂不屈死。芳亮悬赏购罗彦、毓峒子弟之存者,郡人莫应。得毓峒侄肖孙,问毓峒子所存,备极炮烙,终不言。贼释之,竟以免。思宗命李建泰督师也,以御史金毓峒监其军。毓峒保定人也,保定总兵马岱闻之,介而见光禄少卿张罗彦于家曰:“贼今两路来,任祯自固关,刘芳亮自河间,吾当出镇蠡县以待敌,请先杀妻子而决死战,其守一在公等。”罗彦曰:“诺。”旦日岱果焚其妻孥十一且率师去。罗彦乃同兄观政进士罗俊,弟武进士罗辅与摄府事,同知邵宗元计事。邑绅尹洗、韩东明、张维纲等,武臣指挥刘忠嗣、文运昌等,举人刘会昌、孙从范、张尔、高泾等,贡生郭鸣世、王联芳等,诸生贺诚、张罗善、王世琦、何一中、王之、韩枫等,皆会,纠乡兵得二千人,甫刑盟北城上,而真定反书闻。副将谢嘉福杀都御史徐标,遣人出固关迎贼,我城中出伪牌,分泛设守。部署粗有定,会总监方正化、太守何复先后至,正化旧守保定有功,素善罗彦,因以识邵公,于号令无所更。而何公之为守也,誓必死而后入,以城守事先定,固以印让邵公,曰:“吾当同死耳,不可临敌易主者,摇视听也。”大会诸生,讲《见危授命章》,闻者为之益奋。督师李建泰道散所赍帑银,已数万,卫者止亲军五百,退师抵城下,守者不纳。贼将刘芳亮渐逼建泰,命其中军郭中杰、李勇,因毓峒以求入,罗彦、宗元不得已而后许。既入,明旦芳亮至,呼城下何不降,张罗俊顾其下,厉声曰:“苟欲降者,取我首去。”刘忠嗣抚剑曰:“有不从张氏兄弟守者,剑砍之。”怒以发上指,众声诺如雷,贼惊顾,退五里而舍,是月二十日也。明日贼大至,环攻中有人从正化所至者,传曰京师陷,罗彦、宗元哭曰:“曩止城守,今则复君父仇矣。”各饮泣北向拜,又罗拜重订盟。毓峒大出银牌,悬之堞,罗彦再以私财佐赏,贼穿城濠,涸其流,伐木治攻具。二十二日大攻西北陬,宗元奋杀贼无算。贼射书入城,说以“国亡谁与守?”建泰得之,以示正化,复曰:“宜为一城生灵计,得一用印文书,足以免。”正化泣不应,复曰:“太守未尝受印也,即有印,太守必不为。”乃召宗元,宗元至而顾视其肘曰:“曩者何公让印而某不辞,为城守先在我耳。今事急,且与印同死,即何公争,亦不与,肯以送阁下印降书耶?某江南一老贡生也,下吏簿禄,不肯北面事贼。公大臣,受重任,不图报万一,乃为趣降。独不念皇帝亲祖正阳门,君臣相别时乎?”建泰语塞,其从兵叩刃,欲杀宗元夺印。宗元掷印于地,拔佩刀自刎,左右力持之。俄而罗彦、毓峒驰至取印,强以纳宗元怀中曰:“亟上城御贼。”是日也,贼绕城大诟张吏部,炮之飞人城者蔽天,着人多死,守者犹不懈。至念四日巳刻,贼火箭中城西北楼,何太守焚死,正化为乱兵所杀。火光中见白甲黑缨者杀人,云督师亲军反,城遂陷。贼入,罗彦、毓峒皆殉节,尹洗等被执,不屈见杀,惟建泰降。刘芳亮居三日,率降者去,留伪将张洪镇守。张洪之收诸下邑也,保定总兵马岱居蠡县,自刎勿殊,洪传而致之,以将毙,故得脱。寻为僧,不知所终。
保定陈僖者,奇士也,所葺《甲申上谷纪事》甚详,今采而录之,具如前。其余殉城者,世职指挥,则有刘洪思、戴世爵、刘元靖、吕九章、李、李一广,千户则有杨仁政、李尚忠、纪勋;赵世贵、刘东源、侯继光、张守道,百户则有刘朝卿、刘悦、田守政、王好善、强忠武、王尔祖若而人职官。散官则有守备张大同、于之坦,战死副总兵吕应蛟,缢死武进士陈国政,井死忠顺营中军梁儒秀,把总中锡郝国忠,中卫镇抚管民治,主簿沙润明,林官王尊义,医官吕国宾、王<矢广>、王之,杀死若而人。文学则有杜日芳、王纟、冯泽、王胤嘉、吴┉、韩差珍、杨善举、何光岳、韩绍淹、<告页>学曾、王敬嗣、王继桂、赵居晋、王昌祚、孙试、赵世珩、杨拱辰、王建极、阮积学、王世珩、王致中、周之翰若而人。义民得知姓名死状者,则有刘宗向,不屈迎刃死。田仰名与田自重约,互杀其妻,城破,仰名杀自重妻罗氏,自重杀仰名妻曹氏,二人同缢死。杨绳子刃贼势屈,刎死,张加善不屈缢死,郑国宁击贼不克。李懋伦骂贼,王捷、张智、刘养心、朱永宁、胡来献、胡得银俱杀死。儒士刘士连不屈,王景曜骂贼射死,黄栋火箭烧死。烈女殉节者,陈僖自为《陈氏节传》曰:“僖王母张宜人,母杨氏,妻常氏,妹文学金瞿妻陈氏,于廿三日同辞家庙,集后园誓井,待城陷,张捧诰命,杨一手挽媳,常一手挽女,并侍婢四人,抱弟子甫周岁随之,俱井死,阖门殉者九人。”又为《高氏节传》,诸生高植妻王氏,举人高杜妻刘氏,城将破,叩请公姑誓死,贼入同缢。其余缢死者,则有锦衣卫千户贺诗妻霍氏等十一人,井死者则有进士王之衤妻张氏等五十二人,其死箭死水死刀者,不可胜数。城内尸枕藉,沟壑填满,伪官举之,三日不能尽,盖阖郡殉之云。
南中政事无可书,当以褒忠之典为正,虽然,犹有失者,一曰国论,一曰野史。阮大钺、张孙振招小人窃柄,幸君父之祸,快己私,假借东南一二不死者,篝大狱,将以刃,其余范文贞、倪文正、李忠文,其所不得已而追崇之者也。附祀以下,则惟所倒置矣。武臣之滥祀,则诚意、忻城为之也,内臣之滥祀,则在南诸为之也,此国论之亻真错也。山东河南大乱,奏报断绝,一二流传,半出于间关者之口矣。吴人好以恩怨为憎,饰优俳小夫,又以猥谈琐语,窜入其中,莫甚于《甲申纪事》一书。苟不亟为驳正,则远方存疑,后生惶惑,信史之大害也。若夫有冗官而死者,有处士而死者,保无死焉而不必其核者乎?又岂无死焉,阙而不书者乎?此野史之纰缪也。余之论次北都,益以宁武、宣云者,当时之所定也。宣云之应附祀者,何以书?曰:“君子从其同焉。”保定则去京师之亡也,五日矣。越之败也,栖会稽,齐之败也,莒即墨不下。彼燕代靡然而从者,闻保定之风,亦可以少愧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