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就养东瓯逾年,所尝海味殆遍,实皆乡味也,以久宦于外,乃久不得尝耳。
昔朱竹坨先生客永嘉数日,有《海味杂咏》十六首,余曷敢比竹坨,而口腹之好同之,因亦随物缀以小诗,而名号各殊,并各赘数言为小引,俾观者有所考焉。
王瓜鱼此鱼以四月王瓜生时出,吾乡因呼为王瓜,亦称瓜鱼,而他乡人多呼为黄瓜鱼,因复称为黄鱼,皆误也,其实古名石首鱼。瓜鱼乃常馔,甘美而清真。
长年有如此,何烦梦鲈莼(瓯江长年有此,即吾闽亦不能也)?
鳗鱼此海鳗也,瓯人多不敢食,小者间以充馔,稍大即鲞之,故大鲜鳗颇难得也。河鳗我所戒(河鳗即白鳝,吾乡呼为壮鳗,近年始与黄鳝同入戒单云),海鳗我所嗜。瓯人戒鲜食,咄或不知味!
鲥鱼鲥鱼冬出者愈美,吾乡间亦有之,昔人谓鲥鱼以夏时出而名,疏矣。余今岁于重阳前,对菊花置酒赏之,足增诗事矣。蒸鲥赏牡丹(吾乡每以四时土物与四季名花一一相配,置酒赏之,为韵事,如鲥鱼配牡丹,荔枝配荷花,蟹配菊花,蛎配梅花也),吾乡乐事仅。奇哉菊花天,兼有持螯韵。
带鱼此与吾乡同,而阔且厚者颇难得。带鱼如带长,我但求其宽。烹制倘如鲥,美堪佐春盘(此鱼家人率以常馔忽之,余尝为友人留饮,以白糟猪脂,同蒸鲥法治之,乃美不可言)。
共鱼共鱼俗名锅盖鱼,肖其形也,其美全在肝,他乡人鲜知味者,此间厨子亦剔去之。鳞族乃无鳞,厥形亦可吓。谁知美在肝,不减河豚白(肝金黄色,其味酷似河豚白,其性亦略相同,余尝呼为共鱼黄,恰可对河豚白也)。
残鱼吾闽长乐、福清有之,别有土名,有声无辞,莫能译以上纸也,此间乃呼为龙头鱼。绘残名最古,《方言》莫能收。冰肌复玉质,如何称龙头(《正字通》有此名,吾乡干者亦名龙头)?
鲎瓯人多不敢食,嫌其形似,烹法亦难,厨子多为之束手。鲎帆如便面,离奇形可憎。烹制亦实难,安得天厨星(鲎尾最佳,然烹制实难得好手)?
蛎此吾乡所谓石蛎,滨海皆有之,总不及长乐所产之丰美,而其味则略同,入秋即登市也。蛎房海之美,当冠《加恩簿》。吴航与新溪,甲乙未易谱(蛎房自以吾长乐县海蠕所种为最美,而《天中记》称乐清县新溪口有蛎屿,方圆四十亩,四面皆蛎,其味偏美。余至温州匝年,并未得尝,以问乐清尹蔡琪,亦莫能答也)。
蛏此与吾闽同,而其质较小。忆小住扬州时,杨竹圃亲家由盐城寄惠玉箸蛏,食之绝美,今一海相通,而此味渺不可得矣。蛏味次于蛎,佐馔亦所宜。独惜水晶人,继见竟无期(在扬州时,以玉箸蛏分饷吴笏庵京兆,承和诗,以“白角衫裹水晶人”为比)。
蚶瓯江多蚶,入秋即登市,但丰美不及奉化所产耳。瓯江颇多蚶,登盘甫新秋。但不及奉化,饱餐敢多求?
石去郭景纯(以上三字原误为“郭京纯云”四字)《江赋》云:“石去应候而扬葩。”注引《南越志》云:“石去形如龟脚,得春雨则生花(原无此字,据《文选》注补)。”江淹赋云,一名紫藉;《平阳县志》云,一名仙掌,皆肖其形也。石蛄即龟脚,其形似笔架。粗皮裹妍肉,难免厨子诧(上层如笔,下层皮甚粗,剥之则内肉绝白而嫩,温州厨子不谙制法,诡言海中所无,强之,始购于市也)。
寻寻为海蟹,蟹为湖蟹,寻性甘平,蟹性峭冷,人人知之,而瓯人群呼寻为蝤蛑,且变其声为蝤蠓,则殊可笑也。寻乃海中蟹,其性殊甘平。
沿讹称蝤蛑,坡公语可凭(坡公尝言,读山谷诗文,如食蝤蛑,令人发风动气,今食寻者,殊无此患。又吕亢《蟹图记》称,蟹有十二种,一曰蝤蚌,两螯大而有细毛,八足亦有微毛,今寻二螯八足,皆极红润,无毛,是寻与蝤蛑迥为二种,不能强合,特著之以正告瓯人云)。
截截与寻相似,亦产于海,而性独冷,其味亦少逊于寻,若以椒盐拌之为腥,则殊可口。蜮亦海蟹族,性异美复减。腥盘加椒盐,风味转不浅(可以酒醉,可以糟腌,加之椒末,不嫌其冷)。
宅血此真宅血也,闽、瓯海中皆有之,若吾乡所谓宅血,则海蜇之腹下红肉,与此迥别。此物鲜者未得见,腊之可以行远,外人不知为何物矣。水母且有血,《食单》所未详。瓯俗亦珍此,令人梦江乡。
乌贼即墨鱼,浙东滨海最尚此,腊以行远,其利尤重,其味亦较鲜食者为佳。
乌贼即乌,吾乡称墨鱼。沿讹作明府,县官亦何辜(瓯人呼此为明府,初不知其故,或以为腹中有墨,比县官之贪墨者,以县官率称明府也,余已于《丛谈》中辨之。顷阅《七修类稿》,云乌贼鱼暴干,俗呼螟脯,乃知此称前明已然,今人不考,但循其声讹为明府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