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襄督鄂时,有《抱冰堂弟子记》,述其生平行事甚悉。托名弟子,实其自撰也。摘录数则,间附按语,以资谈助。
庚辰、辛巳间,官庶子时,有中官率小阉两人,奉旨挑食物八盒,赐醇邸。出午门东左门,与护军统领及门兵口角,遂毁弃食盒,回宫以殴抢告。上震怒,命褫护军统领职,门兵交刑部,将置重典。枢臣莫能解,刑部不敢讯。乃与陈伯潜学士上疏切论之,护军统领及门兵遂得免罪。时数日内,有两御史言事琐屑,不合政体,被责议处。恭邸手张、陈两疏示同列曰:“彼等摺,真笑柄;若此,真可谓奏疏矣。”
琼州属崖州,有榆林港最深,可泊大兵轮,为中国第三船澳。乃拟于琼州府城外设守,并经营榆林港,筹有定款,购有甚巨炮数十尊。后任某君到,言此台此炮无用,尽举以赠北洋。按:后任某君为合肥李瀚章。北洋大臣为李鸿章也。
庚子拳匪初起,甫自涞水扰定兴。五月初四日,即电总署请严禁剿捕。嗣后于五月内叠次电奏,斥为邪教乱民,请保护使馆,力剿各匪。勿召回出使大臣,单衔径电各国外部及各国来华水师提督,与约保护东南,勿扰京城,勿惊乘舆。并联合各省督抚十余人,电各国外部,与刘忠诚会同,与沪上各外国领事立约,不得犯长江。圣驾西幸,与各国坚明约束,忽扰襄樊,以通东南贡赋之道。
庚子七月中旬,京师危急。闻两宫意将西幸,合肥李相纠合各督抚力阻圣驾。并未先商,已电山东请发摺,然后电知。乃急报项城,谓此议大谬,万不可行,鄂断不会衔。如已发,当单衔另奏。乃撤去鄂衔。幸此摺到京之日,畿郊已大乱,疏未达而乘舆已行,不然,大局不堪问矣。合肥又有联衔疏请驾留山西,勿赴陕,亦驳之。按:两宫在太原时,江苏巡抚鹿传霖以勤王师至,力请幸西安,遂降入陕之旨。江督刘坤一,联合督抚电奏,言陕西古称天府,今非雄都,又与新疆甘肃为邻,新疆近逼强俄,甘肃尤为回薮,内讧外患,在在可虞。又有“各国曾请退兵回銮,不占土地,正可藉回銮之说,以速其撤兵之议。倘西幸愈远,拂各国之请,阻就款之忱,朝廷徒局偏安,为闭闻自守之计,以偏僻凋敝之秦陇,供万乘百官之粮,久将不给”等语。当时,若仍驻太原,联军亦断无逼驾之事。回銮较速,和约亦较易成。乃入陕经年,糜费数千万,至臣工屡次吁请,乃议回銮,虽由于孝钦之惧逼,亦传霖启之也。
庚子西幸以后,和局将定,朝廷斟酌回銮之举。外人来言,诸祸首虽已治罪,然某要事未办,名位如故,到京后各国必力要之,得请乃已。乃密电枢廷劝其面奏,趁两宫未到京之先出自慈断,发之以全国体,此议遂定。时乘舆尚在汴也。按:“某要事未办”指大阿哥溥亻隽也。端王载漪遣戍后,溥俊名位如故,回銮时外人以为言,乃撤去大阿哥名号,命即日出宫。
癸卯冬,述职在京,日俄将开衅。政府嘱往劝日本勿与俄战。拒之,并述西国公使之言曰:“日俄开战,此乃于中国有益之事,何为阻之?”因请政府据以上闻。以后遂不复有劝阻日俄用兵之说。
平生学术最恶公羊之学,每与人言,必力诋之。四十年前已然,谓为乱臣贼子之资。至光绪中年,果有奸人演公羊之说以煽乱,至今为梗。按:近世言公羊之学者,湘潭王闿运最为之魁,至廖平、康有为而大昌其说。文襄之言实指康也。
最恶六朝文字,谓南北朝乃兵戈分裂、道丧文敝之世,效之何为?凡文章无根柢,词华而号称六朝骈体,以纤仄拗涩、字句强凑成篇者必黜之。书法不谙笔势,结字而隶楷杂糅,假托包派者亦然。谓此辈诡异险怪,欺世乱俗,习为愁惨之象,举世无宁宇矣。果不数年,而大乱迭起,士大夫始悟此论之识微见远也。按:包世臣著《艺舟双楫》,康有为续为《广艺舟双楫》,极推崇六朝。文襄此语亦有所指也。
己丑、庚寅间,大枢某、大司农某立意为难,事事诘责,不问事理,大抵粤省政事,无不翻驳者;奏咨字句,无不吹求者。醇贤亲王大为不平,乃于文襄所奏各事,皆奏请特旨准行。并作手书与枢廷诸公曰:“公等勿藉枢廷势恐吓张某。”又与大司农言曰:“如张某在粤省有亏空,可设法为之弥补,不必驳斥。”贤王之意,盖可感矣。按:大司农为翁同龢。时同龢以户部尚书在枢府,与文襄最不协。恭亲王奕訢被逐出枢廷。醇亲王奕讠以皇帝父不便入直,乃诏枢臣遇事与醇亲王妥议。醇王实隐执政权,故能调护文襄也。文襄有《送翁□书遣戍诗》,自注言“与翁氏交情极洽,而叔平必欲置我于死地为不可解”之语。文襄编诗集时,翁已得罪锢于家,文襄方以大学士在枢府,犹不能忘同龢也。
某中丞素与龃龉,及罢官归,语人曰:“为我致谢张公,吾父子惟有感激而已。”盖力劝其勿附康党,言之四次也。按:某中丞指义宁陈宝箴,其子陈三立也。
某中丞自负而偏执,论事多不惬,及去官里居,始悟在鄂之多误。按:此某中丞指浏阳谭洵,谭嗣同之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