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之美,有会稽之竹箭。竹为竹,箭为箭,盖二物也。今采箭以为矢,而通谓矢为箭者,因其材名之也。至于用木为苛,而谓之箭,则谬矣。
东南美好的东西,有会稽的竹箭。实际上竹子是竹子,箭是箭,是二样东西。现在选择剑作为矢,而把矢通称为箭,这是因为制作的材料而得名。至于把用木材制作的“笴”也称做箭,那是错误的。
丁晋公之逐,士大夫远嫌,莫敢与之通声问。一日,忽有一书与执政,
执政得之不敢发,立具上闻。泊发之,乃表也,深自叙致,词颇哀切,其间
两句曰:“虽迁陵之罪大,念立主之功多。”遂有北还之命。谓多智变,以
流人无因达章奏,遂托为执政书,度以上闻,因蒙宽宥。
丁晋公受到贬逐之后,士大夫们都远离他避嫌,没有谁敢与他通音信。有一天,他突然有一封信交给执政官,执政官接到信后不敢打开,马上将信上报。皇上将信打开,原来是一封上奏的表,奏表情义深厚,言词很哀切,其中有二句说:“虽迁陵之罪大,念立主之功多。”于是就有北还的诏命。丁谓多有智谋变诈,因为遭流放的人不能向朝廷上奏章,就假托给执政宫书信,估计他会上奏朝廷,因此得到宽免罪过。
尝有人自负才名,后为进士状首,扬历贵近,曾谪官知海州,有笔工善画水,召使画便厅掩障,自为之记,自书于壁间。后人以其时名,至今严护之。其间叙画水之因,曰:“设于厅事,以代反站。”人莫不怪之。予窃意其心,以谓“邦君屏塞门,管氏亦屏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其文相属,故谬以“屏”为“反坫”耳。
曾有人以才名自负,后得进士第一,名声传扬于达官贵人之间。会谪官知任海州,有一位画工擅长于画水,叫画工画客厅屏障,并自己为之作记,亲自写在壁上。后来的人因为他当时的名气,到现在仍保护得很好。记中叙述画水的原由说:“设于厅事,以代反站。”没有人不感到奇怪。我私下猜测他的心意,是认为“邦君屏塞门,管氏亦屏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这些文字前后相属,所以错把“屏”当作“反坫”了。
段成式《西阳杂俎》记事多诞,其间叙草木异物,尤多缪妄,率记异国所出,欲无根抵。如云:“一木五香:根旃檀,节沈香,花鸡舌,叶藿,胶薰陆。”此尤谬。旃檀与沈香两木元异;鸡舌即今丁香耳,今药品中所用者亦非;藿香自是草叶,南方至多;薰陆小木而大叶,海南亦有薰陆,乃其胶也,今谓之“乳头香”。五物迥殊,元非同类。
段成式的《西阳杂俎》记载的事多虚妄的地方。其中叙述那些草木异物的,更多错误、荒诞之说,大多记载外国出产的物品,使人无处寻求根源。比如书中说:“一木五香:它的根是檀香,节是沉香,花是鸡舌香,叶是霍香,胶是薰陆香。”这种说法特别荒谬。旃檀和沉香,本来就是两种不同的树木;鸡舌香不过是今天的丁香,现在药品中所用的也不是这种鸡舌香;霍香原是草本,南方极多;薰陆是一种大叶子的小树,海南也有“熏陆”,是指它的树胶,现在称为“乳头香”。这五种东西远远不同,原本就不属于一类。
丁晋公从车驾巡幸礼成,有诏赐辅臣玉带。时辅臣八人,行在祗候库止有七带;尚衣有带,谓之“比玉”,价直数百万,上欲以赐辅臣,以足其数。晋公心欲之,而位在七人之下,度必不及己,乃谕有司不须发尚衣带,自有小私带,且可服之以谢,候还京别赐可也。有司具以此闻。既各受赐,而晋公一带,仅如指阔。上顾谓近侍曰:“丁谓带与同列大殊,速求一带易之。”有司奏“唯有尚衣御带”。遂以赐之。其带熙宁中复归内府。
丁晋公扈从大驾巡幸礼毕,有诏赐与辅佐大臣玉腰带。当时的宰辅大臣共8 人,但行在库房中只有七条,尚衣局有玉带,称做“比玉”,价值值几百万,皇上想把它赐与大臣,以补足八个数目。丁谓心中很想得到“比玉”,但位置在七人之下,自忖肯定轮不到自己,于是告诉官署说不必拿尚衣局的玉带,他自己私人有一根小腰带,估且带上它来行谢礼,等到回京之后另外赏赐也可以。有关官署把实情全上奏。各位大臣都受到赏赐,只有丁谓的腰带仅仅有指头一样宽。皇上看了对近待官说:“丁谓腰带与同列官员差异太大,快去取一条来与他换了。”官府回奏:“只有尚衣局的御带。”于是把玉带赐与丁谓,这条腰带在熙宁年间又归还到了内库。
黄宗旦晚年病目,每奏事,先具奏目成诵于口,至上前,展奏目诵之,其实不见也,同列害之,密以他书易其奏目,宗旦不知也,至上前,所诵与奏目不同,归乃觉之,遂乞致仕。
黄宗旦晚年得眼病,每次上朝奏对,他先把奏折的内容背诵记在心中,到皇上面前,展开奏折,看着奏折读出来,其实并不看见折奏上的字。同僚中有人害他,偷偷地把其他的书奏换上了他的奏折,宗旦不知道,到皇上面前,他口中所讲的内容与奏折写的内容不同,待回家后才发觉,于是便请求辞官退休。
京师卖卜者,唯利举场时举人占得失,取之各有术。有求目下之利者,凡有人问,皆曰:“必得”,士人乐得所欲,竟往问之。有邀以后之利者,凡有人问,悉曰:“不得”。下第者常过十分之七,皆以为术精而言直,后举倍获。有因此著名,终身享利者。
京城算卦的人,赚钱最多的是在应考举人来卜问能否考中的时候,赚钱的手段各有不同:那些贪图眼前生意的卖卜者,凡是有人来问卜,都说“一定能考中”。考生都希望能考中,争着来问卜。那些希望日后生意兴隆的卖卜者,凡是有人来问卜,都说“考不中”。没有考中的通常是不超过十分之七,都认为卖卜者算得准确而且说话直率,下次举场开考时卖卜者的收入就成倍增加。有的算卦的人因此名声远扬,终身受利。
包孝肃尹京,号为明察。有编民犯法当杖脊,吏受贼,与之约曰:“今见尹,必付我责状,汝第呼号自辩,我与汝分此罪,汝决杖,我亦决杖。”既而包引囚问毕,果付吏责状,囚如吏言,分辩不已。吏大声诃之曰:“但受脊杖出去,何用多言!”包谓其市权,抨吏于庭,杖之七十,特宽囚罪,止从杖坐,以抑吏势。不知乃为所卖,卒如素约。小人为奸,固难防也。孝肃天性峭严,未尝有笑容,人谓“包希仁笑比黄河清。”
包拯主持开封府时,以明察秋毫著称。一次,有一人犯法应当罚以“杖脊”的刑法,有一个小吏接受了这人的贿赂,对他说:“今天见官后,府尹必定把你交给我责问,到那时你便大声呼喊为自己辩解。我和你共同分担这个罪,你被判罚杖背,我也被杖背。”不久,包拯把囚犯问讯完毕,果然交与小吏责问情状,囚犯依照小吏事先所嘱咐的,大声分辩不已。小吏大声责骂说:“拉下去杖脊,何用多言!”包公认为他滥施权势,将小吏拉到庭上,杖刑70,特地宽侑囚犯的罪过,只行杖刑,以此来遏止官吏的权势。包拯此举不知正好达到了那官吏料想的目的。小人狼狈为奸,实在难以防备。包拯性格素来刚直严厉,未曾露过笑脸,人们说:“包希仁的笑比黄河水清还难得。”
李溥为江淮发运使,每岁奏计,则以大船载东南美货,结纳当途,莫知纪极。章献太后垂帘时,溥因奏事,盛称浙茶之美,云:“自来进御,唯建州饼茶,而浙茶未尝修贡,本司以羡余钱买到数千斤,乞进入内。”自国门挽船而入,称“进奉茶纲”,有司不敢问。所贡余者,悉入私室。溥晚年以贿败,窜谪海州。然自此遂为发运司岁例,每发运使入奏,舳舻蔽川,自泗州七日至京。予出使淮南时,见有重载入汴者,求得其籍,言两浙笺纸三暖船,他物称是。
李薄任江淮发运使,每年向皇帝报帐和上缴财物时,就用大船运载无数的东南珍品美物,送给朝迁中当权的大官,以此勾结讨好。章献太后垂帘听政时,李薄向朝廷奏对时,极力称赞浙江的茶叶好说:“从来献给皇上的,只有福建饼茶,而浙江的茶叶从未进贡过,本官署用赋税盈余的钱买了几千斤茶叶,请求献进宫内。”于是,李薄就让人从京城水城拉船而入,说是“进奉茶纲,”有关官吏也不敢过问、贡奉余下的货物,全落到私人手中。李薄晚年因贪污行贿败露,贬官流放到海州。然而从此以后李薄的所谓“进奉”便成为发运司每年的惯例。每当发运使入朝进奏,载物的船队首尾相连,把河面都遮盖住了。从泗州引船七天到达京城。我出使淮南时,看见有装得满满的船只进入汴河,去查看他们的货物登记册,说是两浙所产的精美纸张三暖船,其他货物之多就可想而知了。
崔融为《瓦松赋》云:“谓之木也,访山客而未详;谓之草也,验农皇而罕记。”段成式难之曰:“崔公博学,无不该悉,岂不知瓦松已有著说?”引梁简文诗“依檐映昔邪。”成式以昔邪为瓦松,殊不知昔邪乃是“垣衣”,瓦松自名“昨叶”,何成式亦自不识?
崔融曾经作《瓦松赋》说:“说它是木,询问山民但没有得到准确回答;说它是草,对证神农氏所著的书中又很少有记载。”段成式曾责难崔融说:“崔公博学,没有什么不知道的,难道不知道瓦松已有文章论说?”引用粱简文诗句“依檐映昔邪”以论证。成式把“昔邪”当作瓦松,那知道“昔邪”却是“垣衣”,瓦松原本叫“昨叶”,何以段成式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植物?
江南陈彭年博学书史,于礼文尤所详练。归朝,列于侍从,朝廷郊庙礼仪,多委彭年裁定,援引故事,颇为详洽。尝摄太常卿,道驾,误行黄道上,有司止之,彭年正色回顾曰:“自有典故。”礼曹素畏其该洽,不复敢诸问。
江南陈彭年博学经书史籍,对于礼典文献特别精通熟悉。南唐灭亡后归顺宋朝,任侍从官,当时朝廷的效庙祭把的札仪,大多委派陈彭年来定夺,他引经据典,非常详细广博。他曾经代理太常卿的职位,有次他为皇上大驾开道,误行到黄道上,主管官员阻止他,彭年作古正经回看说:“这种做法是有典故出处的。”礼仪官素来畏惧彭年礼仪知识的渊博,不再敢多加责问。
海物有车渠,蛤属也,大者如箕,背有渠垄如蚶壳,故以为器,致如白玉,生南海。《尚书大传》曰:“文王囚于羑里,散宜生得大贝如车渠以献纣。”郑康成乃解之曰:“渠,车罔也。”盖康成不识车渠,谬解之耳。
海中有种东西叫“车渠”,属贝类。大的象簸箕那么大,背上有隆起的部分象蚶壳一样。用它做成器具,象白玉一样精致。车渠生于南海,《尚书大传》中记载:“周文王被囚于麦里时,大臣散宜生将所得的象车渠的大贝,拿去献给殷纣王。”郑康成解释说:“渠,是车轮。”大概郑康成不认得车渠,作了荒谬的解释。
李献臣好为雅言,曾知郑州,时孙次公为陕漕,罢赴阙,先遣一使臣入京,所遣乃献臣故吏,到郑庭参,献臣甚喜,欲令左右延饭,乃问之曰:“餐来未?”使臣误意餐者谓次公也,这对曰:“离长安日,都运待制已治装。”献臣曰:“不问孙待制,官人餐来未?”其人惭沮而言曰:“不敢仰昧,为三司军将日,曾吃却十三。”盖鄙语谓“遭杖”为“餐”。献臣掩口曰:“官人误也。问曾与未曾餐饭,欲奉留一食耳。”
李献臣喜好说雅致的话,曾在郑州做官,当时孙长卿为陕州漕臣,罢职回京,先派一人入京,所派的人正是李献臣的旧部,过郑州时参见了李献臣,李献臣非常高兴,准备叫左右备饭,就问使臣说:“餐来未?”使臣错把“餐”听作是孙次公,于是回答说:“我离开长安那天,都转运使,待制大人已整理行装。”李献臣忙说:“不是问孙待,官人餐来未?”使臣惭愧沮丧他说:“不敢隐瞒,作三司军将时,曾吃了13 杖。”大约当时口语称受杖刑为“餐”。李进献掩口而笑说:“官人听错了,我问的是你是否进餐,我想留你一同进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