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十三 讥谑

类别:子部 作者:沈括(宋) 书名:梦溪笔谈

    石曼卿为集贤校理,微行倡馆,为不逞者所窘。曼卿醉,与之校,为街司所录。曼卿诡怪不羁,谓主者曰:“只乞就本厢科决,欲诘旦归馆供职。”厢帅不喻其谑,曰:“此必三馆吏人也。”杖而遣之。

    石曼卿任集贤校理时,微服来到妓馆,被不法之徒困扰。石曼卿喝醉了酒,与不法之徒发生争执,被巡街士兵抓获。石曼卿怪异不羁,对主审人说:“只求在这里作出判决,想在明天早晨回到馆内供职。”主审官不懂他开的玩笑,说:“这人必定是三馆中的吏员”,施以杖刑后将石曼卿打发走。

    司马相如叙上林诸水曰:“丹水、紫渊、灞、滻泾、渭,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灏溔潢漾,东注太湖。”李善注:“太湖,所谓震泽。”按,八水皆入大河,如何得东注震泽?又白乐天《长恨歌》云:“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峨嵋在嘉州,与幸蜀路全无交涉。杜甫《武侯庙柏》诗云:“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四十围乃是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乎?防风氏身广九亩,长三丈;姬室亩广六尺,九亩乃五丈四尺。如此,防风之身乃一饼餤耳。此亦文章之病也。

    司马相如叙述上林的各条河流时说:“丹水紫渊、灞水、浐、泾水、渭水,八条河流的流向不同。方向相反形态各异,浩荡无涯,向东流入太湖。”唐代李善注释说:“太湖,就是所谓震泽。”按,八条河都注入大河,怎么会东进入震泽?另外白居易《长恨歌》中说:“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峨眉在嘉州,与唐玄宗幸蜀的道路毫无关系。杜甫在《赋侯庙柏》诗中说:“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四十围的直径是七尺,这岂不是太细长了吗?防风氏身宽九亩,高三丈;按周代制度,一亩宽六尺,九亩就是五丈四尺,这样看来,防风氏的身体竟是一块饼一样的东西。这也是文章的弊病。

    库藏中物,物数足而名差互者,帐籍中谓之“色缴”。尝有一从官知审官西院,引见一武人,于格合迁官,其人自陈年六十,无材力,乞致仕,叙致谦厚,甚有可观。主判攘手曰:“某年七十二,尚能拳殴数人。此辕门也,方六十岁,岂得遽自引退?”京师人谓之“色缴”。

    官府库房里收藏的东西,数目足够而名称相互交错的,在帐簿里叫做“色缴”。曾经有一个皇帝的侍从宫主持审宫西院,引见一位武士,按照规格应该升迁,那人陈述说自己已有60 岁了,没有材力,请求辞职,述说得谦和温厚,很有可观之处。主审的官员摆手说:“我已72 岁了,还能与几个人搏打,这是军队中,你刚60 岁,怎么能就辞职引退?”京城的人称为“色缴。”

    旧日官为中允者极少,唯老于幕官者,累资方至,故为之者多潦倒之人。近岁州县官进用者多除中允,遂有“冷中允”、“热中允”。又集贤殿修撰,旧多以馆阁久次者为之,近岁有自常官超授要任,未至从官者,多除修撰,亦有“冷撰”、“热撰”。时人谓“热中允不博冷修撰”。

    过去做官做到中允的很少,仅有长期供事的幕僚,资历积累到一定时候才能做到,因此做中允的大多是失意不得志的人。近年来州县的官员受到升迁的多被授予中允官职,便有“冷中允”、“热中允”的说法。另外有集贤殿修撰这一职位,过去大多让长期在馆阁中供职的人担任,近年来有从一般官员中超越资历委以要职的情形,没有做到待从宫的人,大多授以修撰官职,也有“冷撰”、“热撰”之说,当时人们说:“热中允比不上冷修撰。”

    梅询为翰林学士,一日书诏颇多,属思甚苦,操觚循阶而行。忽见一老卒卧于日中,欠伸甚适,梅忽叹曰:“畅哉。”徐问之曰:“汝识字乎?”曰:“不识字。”梅曰:“更快活也。”

    梅询担任翰林学士,一天草拟诏书特别多,他专心思考很是辛苦,拿着纸笔沿着台阶走。突然看见一年老的士兵躺在那里晒太阳,伸展着身子非常舒适,梅询叹息说:“舒服啊。”他慢慢地问老兵说:“你认识字吗?”老兵回答:“不认识字。”梅询说:“这就更快活了。”

    有一南方禅僧到京师,衣间绯袈裟,主事僧素不识南宗体式,以为妖服,执归有司,尹正见之,亦迟疑未能断,良久,喝出禅僧,以袈裟送报慈寺泥逸叶披之。人以为此僧未有见处,却是知府具一只眼。

    有一个南方的僧人到京师,穿着杂有红色的袈裟,主事僧向来不知南宗禅林的体式,以为是妖服,抓住那僧人送到官府中。长官见了之后,也迟疑不能作出断决,过了很久,把那禅僧吐喝出去,把他的袈裟送到报慈寺的泥塑迹叶披上。人们认为那个主事僧没有见识,知府大人倒是独具慧眼。

    士人应敌文章,多用他人议论,而非心得。时人为之语曰:“问即不会,用则不错。”

    士人作应对文章,往往用别人的议论,而不是自己的心得体会。当时人们针对这种情形说:“问起来实际问题全不懂,用起来只会教条地生搬硬套。”

    张唐卿景祐元年进士第一人及第,期集于兴国寺,题壁云:“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有人续其下云:“君看姚晔并梁固,不得朝官未可知。”后果终于京官。盖姚晔大中祥符元年、梁固二年皆状元,而终于京官。

    张唐卿景祐元年考中进士第一名,约定日期在兴国寺宴会,他题诗于墙壁上:“一举首登龙虎磅,十年身到凤凰池。”有人续写了后两句:“君看姚晔并梁固,不到朝官未可知。”后来张唐卿果然做到京官为止。原来姚晔在大中祥符元年,梁固在大中祥符二年都中了状元,都做到京官为止。

    信安,沧、景之间,多蚊虻。夏月,牛马皆以泥涂之,不尔多为蚊虻所毙。郊行不敢乘马,马为蚊虻所毒,则狂逸不可制。行人以独轮小车,马鞍蒙之以乘,谓之“木马”。挽车者皆衣韦袴。冬月作小坐床,冰上拽之,谓之“凌床”。予尝按察河朔,见挽床者相属,问其所用,曰:“此运使凌床,此提刑凌床也。”闻者莫不掩口。

    信安,地处沧州和景叫之间,有许多蚊虻。夏天牛和马身上都用泥巴涂上。不这样牛马大多会被蚊虻叮死。人们到郊野不敢骑马,马若被蚊虻的毒液刺激,就会狂奔无法阻止。行人使用独轮小车,用马鞍蒙上而坐,称为“木马”;拖车的人全都穿上皮做的裤子。冬天做成小的坐床,在冰上拉,称做“凌床”。我曾经考察河北,看到拉床的一个接二个,问是谁的东西,说:“这是转运使的凌床,这是提刑的凌床。”听的人没有不掩口而笑的。

    庐山简寂观道士王告好学有文,与星子令相善。有邑豪修醮,告当为都工。都工薄有施利,一客道士自言衣紫,当为都工,讼于星子云:“职位颠倒,称号不便。”星子令封牒与告,告乃判牒曰:“客僧做寺主,俗谚有云;散众夺都工,教门无例。虽紫衣与黄衣稍异,奈本观与别观不同。非为称呼,盖利乎其中有物;妄自尊显,岂所谓‘大道无名’。宜自退藏,无抵刑宪!”告后归本贯登科,为健吏,至祠部员外郎、江南西路提点刑狱而卒。

    庐山筒寂观的道士王告爱好学习有文才,与星子县令相好。县里有位富豪置备祭祀,王告应为监工。监工稍微有点施啥的好处,有一外来的道士自言穿紫衣,应当做监工,到星子县令那里告状说:“职位颠倒,称呼起来不方便。”星子县令把诉状封好交与王告,王告于是判决说:“外来的僧人担任寺庙主持,民间谚语说,散乱的众人争抢主持,教门中还没有先例。虽紫衣和黄衣略有不同,怎奈我们这个观与其他观不一样。争当监工不是为了称呼,而是为了其中的好处;狂妄地自高自大,这难道是所谓‘大道无名,吗!应该自己隐退,不要触犯刑法!”王告后来回到原籍考中进士,成为刚强的官吏,官至桐部员外郎、江南西路捉点刑狱而去世。

    旧制:三班奉职月俸钱七百,驿券肉半斤。祥符中,有人为诗题所在驿舍间曰:“三班奉职实堪悲,卑贱孤寒即可知。七百料钱何日富,半斤羊肉几时肥?”朝廷闻之曰:“如此何以责廉隅?”遂增今俸。

    过去的制度:三班奉职官员每月俸禄七百钱,驿站供羊肉半斤,大中祥符年间,有人在驿站的房舍里题诗说:“三班奉职实堪悲,卑贱孤寒即可知。七百料钱何日富,半斤羊肉几时肥?”朝廷听到这首诗后说:“像这样怎么要求他们廉洁呢?”于是把傣禄增加到现在的数目。

    尝有一名公,初任县尉,有举人投书索米,戏为一诗答之曰:“五贯九百五十俸,省钱请作足钱用。妻儿尚未厌槽糠,憧仆岂免遭饥冻?赎典赎解不曾休,吃酒吃肉何曾梦?为报江南痴秀才,更来谒索觅甚瓮!”熙宁中,例增选人俸钱,不复有五贯九百俸者,此实养廉隅之本也。

    曾有一位知名人士,开始担任县尉时,有一应举的人写信向他要米,他戏作了一首诗作答:“五贯九百五十俸,省钱请作足钱用。妻儿尚未厌糟糠,僮仆岂免遭饥冻?赎典赎解不曾休,吃酒吃肉何曾梦?为报江南痴秀才,更来谒索觅甚翁!”熙宁年间,照例增加候选官员的俸禄,不再有五贯九百俸钱的人,这确实是培养廉洁的根本。

    石曼卿初登科,有人讼科场,覆考落数人,曼卿是其数。时方期集于兴国寺,符至,追所赐敕牒靴服,数人皆啜泣而起,曼卿独解靴袍还使人,露体戴幞头,复坐语笑,终席而去。次日,被黜者皆授三班借职。曼卿为一绝句曰:“无才且作三班借,请俸争如录事参,从此罢称乡贡进,且须走马东西南。

    石曼卿刚考中进士,有人状告科场考试不公,进行覆考,结果有人落选,石曼卿就是其中之一。当时石曼卿等人正在兴国寺聚会,朝廷的命令传到,追回赐与的敕蝶和靴子服装,几个人哭泣着站起来,只有石曼卿脱下靴袍还给使者,裸露着身体戴着头巾,又坐下接着谈笑,席终才离去。第二天,被废免的人都被授予三班借职。石曼卿作了一首绝句说:“无才且作三班借,请俸争如录事参,从此罢称乡贡进,且须走马东西南。”

    蔡景繁为河南军巡判官日,缘事至留司御史台阅案牍,得乾德中回南郊仪仗使司检牒云:“准来文取索本京大驾卤簿,勘会本京卤簿仪仗。先于清泰年中,未帝将带逃走,不知所在。”

    蔡景繁任河南军巡判官时日,回事到留守司御史台翻阅卷宗,查到乾德年间给南郊仪仗使司回批的公文说:“允许来文索取京城大驾仪仗,检索得京城仪仗,早在后唐未帝清泰年间,未帝带领着逃跑,不知道在那里。”

    江南宋齐丘,智谋之士也。自以为江南有精兵三十万:士卒十万,大江当十万,而已当十万。江南初主本徐温养子,及僭号,迁徐氏于海陵。中主继统,用齐丘谋,徐氏无男女少长皆杀之。其后齐丘尝有一小儿病,闭阁谢客,中主置燕召之,亦不出。有老乐工且双替,作一诗书纸鸢上,放入齐丘第中,诗曰:“化家为国实良图,总是先生画计谟。一个小儿抛不得,上皇当日合何如?”海陵州宅之东至今有小儿坟数十,皆当时所杀徐氏之族也。

    江南的宋齐丘是一位有智谋的人士,自认为江南有精兵30 万,士兵10 万,大江抵十万,他自己抵十万。江南初主李异本是徐温的养子。等到他僭越帝号后,把徐温迁谪到海陵。中主李昇即位后,采纳宋齐丘的谋略,把徐家男女老幼全都杀尽。后来宋齐丘曾有一个孩子病了,闭门谢客,中主设置宴会请他也不出门。有位双目失明的老乐工,写了一首诗在纸做的老鹰风筝上,放进宋齐丘的住宅中,诗说:“化家为国实良图,总是先生画计谋。一个小儿抛不得,上皇当日合何如?”海陵州衙东边至今有小孩的坟几十座,都是当时所杀的徐氏家族的人。

    有一故相远派在姑苏,尝嬉游。书其壁曰:“大丞相再从侄某尝游。”有士人李璋素好讪谑,题其傍曰:“混元皇帝三十七代孙李璋继至。”

    有一个过去宰相的远亲在苏州,有次出游。在墙壁上书写道:“大丞相再从侄某尝游。”有一士人李漳向来爱开玩笑。在题字的旁边写道:“混元皇帝37 代孙李璋继至。”

    吴中一士人,曾为转运司别试解头,以此自负,好附托显位。是时侍御史李制知常州,丞相庄敏庞公知湖州。士人游毗陵,挈其徒饮倡家,顾谓一驺卒曰:“汝往白李二,我在此饮,速遣有司持酒肴来。”李二谓李御史也。俄顷,郡厨以饮食至,甚为丰腆。有一蓐医适在其家,见其事,后至御史之家,因语及之,李君极怪,使人捕得驺卒,乃兵马都监所假,受士人教戒,就使扈买饮食以绐坐客耳。李乃杖驺卒,使街司白士人出城。郡僚有相善者,出与之别,唁之曰:“仓卒遽行,当何所诣?”士人应之曰:“且往湖州依庞九耳。”闻者莫不大笑。

    吴中有一个士人,曾当过转运司别试的第一名,且以此自负,喜欢攀依权贵。当时,侍御史李制任常州知州,丞相庞籍任湖州知州。士人到毗陵游历,带着朋友到娼妓家饮酒,对一位随从说:“你去告诉李二,我在这里喝酒,马上派人带酒菜来。”李二是指李御史。不久,厨子带着酒菜来到,非常丰盛。有一位妇科医生恰好在妓女家,看到了这件事,后来他到李御史家,提到这件事,李御史非常奇怪,派人捉到那随从,原来是兵马都监借用的,受那士人安排,派人在官署厨中买了酒菜以欺骗客人。李御史就以杖刑处罚随从,罚士人出城。州官中有与士人相好的,出门与他告别说:“仓促离去,当往哪里去?”士人回答说:“且去湖州依靠庞九。”听的人没有不大笑的。

    馆阁每夜轮校官一人直宿,如有故不宿,则虚其夜:谓之“豁宿”。故事:豁宿不得过四,至第五日即须入宿。过“豁宿”,例于宿历名位下书“腹肚不安,免宿”。故馆阁宿历,相传谓之“害肚历”。

    馆阁每晚有一校官轮流值夜,如果因故不值夜,那么当夜就无人,称为“豁夜”。旧日制度:

    “豁宿”不能超过四天,到第五天就必须有人值夜。遇到“豁宿”时,照惯例在宿历下面写道:“肚腹不安,免宿。”所以馆阁的宿历,相传称为“害肚历。”

    吴人多谓梅子为“曹公”,以其尝望梅止渴也;又谓鹅为“右军”,以其好养鹅也。有一士人遗人醋梅与燖鹅,作书云:“醋浸曹公一甏瓮,汤燖右军两只,聊备一馔。”

    吴地的人多把梅子称为“曹公”,因为曹操曾经望梅止渴;另补将“鹅”称为“右军”。因为王羲之非常喜欢鹅。有一位士人送酸梅和炖鹅给人,写信道:“醋浸曹公一瓮,汤燖右军两只,聊备一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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