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笔谈卷三 三  药 议

类别:子部 作者:沈括(宋) 书名:梦溪笔谈

    世人用莽草,种类最多,有叶大如手掌者,有细叶者,有叶光厚坚脆可拉者,有柔软而薄者,有蔓生者,多是谬误。按《本草》:“若石甫而叶稀,无花实。”今考木“若石南”,信然;“叶稀、无花实”,亦误也。今莽草蜀道、襄、汉、浙江湖间山中有,枝叶稠密,团栾可爱,叶光厚而香烈,花红色,大小如杏花,六出,反卷上,中心有新红蕊,倒垂下,满树垂动摇摇然,极可玩。襄、汉间渔人竟采以捣饭饴鱼,皆翻上,乃捞取之。南人谓之石桂。白乐天有《庐山桂》诗,其序曰:“庐山多桂树”。又曰:“手攀青桂枝”。盖此木也。唐人谓之红桂,以其花红故也。李德裕诗序曰:“龙门敬善寺有红桂树,独秀伊川,移植郊园,众芳色沮,乃是蜀道莽草,徒得佳名耳。”卫公此说亦甚明。自古用此一类,仍毒鱼有验。《本草》木部所收,不知何缘谓之草,独此未喻。

    人们用的莽草,种类最多,有叶片像手掌大的,有细叶的,有叶子光亮厚实、坚硬而有脆性,

    可以拉长的,有又软又薄的,有长得象蔓生的草类一样的,这多是错误的说法。根据《本草》记载:“样子好像石南,而叶子稀疏无花和果实。”今天考证莽草的茎干本如同石南,确实这样,而“叶稀无花实”的说法,也是错误的。现在的莽草,在蜀道、襄、汉、浙一带江湖之间和山中有,枝叶稠密,圆滚滚的很可爱,叶片光洁厚实而香气浓郁,开红色的花,如杏花大小,六个花瓣,花瓣反卷向上,中心有新红花心,倒着垂下,满树垂动摇晃的样子,很可玩赏。襄、汉一带的渔人,都竟相采来捣碎拌饭喂鱼,鱼吃了浮到水面上来,就把鱼捞取上来。南方人称它为石桂。白居易有《庐山桂》诗,诗的序说:“庐山多桂树。”又说:“手攀青桂枝。”大概就是莽草。唐人称它为红桂,因为它的花多是红色的缘故。李德裕《诗序》说:“龙门敬善寺,有红桂树,在伊川独秀,把红桂树移植到城郊园林中,所有的花草都为之黯然失色。红桂树就是蜀道的莽草,这里只不过把莽草换上了一个好的名称而已。”李德裕这一说法也很明确。自古以来,用莽草毒鱼还是有效验的。《本草》把它收在木部,不知为什么又把它称作“草”,唯独这点使人不明白。

    孙思邈《千金方》“人参汤”言“须用流水煮,用止水则不验。”人多疑流水止水无异。子尝见丞相荆公喜放生,每日就市买活鱼•纵之江中,莫不洋然;唯鳅、鳝入江中辄死。乃知鳅、鳝但可居止水。则流水与止水果不同,不可不知。又鲫鱼生流水中,则背鳞白而味美;生止水中则背鳞黑而味恶,此亦一验。《诗》所谓“岂其食鱼,必河之鲂。”盖流水之鱼,品流自异。

    孙思邈著的《千金方》上说,人参汤必须用流水煮,用止木煮就没有效验。”人们大多认为流水止水没有差异。我曾见丞相王安石喜欢放生,每天到市场上买来活鱼,把它们放回江中,没有一条不是活泼泼地游走的,只有泥鳅和鳝鱼入江中就死了。由此可知泥鳅和鳝鱼只可生活在止水之中,可见流水与止水果然不同,不可不知道。另外鲫鱼生在流水中,背部鱼鳞就白而且味道很美;生在止水中,背部的鱼鳞就黑而且味道很差,这也是一个证明,《诗经》中所说的:“难道吃鱼,必定要吃黄河中的鲂鱼?”这大概是因为流水中的鱼,品味自然不同。

    熙宁中,阇婆国使人人贡方物,中有“摩娑石”二块,大如枣,黄色,微似花蕊,又“无名异”一块,如莲苗,皆以金函贮之。问其人“真伪何以为验?”使人云:“‘摩娑石,有五色,石色虽不同,皆姜黄汁,磨之汁赤如丹砂者为真。‘无名异,色黑如漆,水磨之色如乳者为真。”广州市舶司依其言试之,皆验,方以上闻。世人蓄“摩娑石”、“无名异”颇多,常患不能辩真伪,小说及古方书如《炮炙论》之类亦有说者,但其言多怪诞,不近人情。天圣中,予伯父吏书新除明州,章宪太后有旨,令于舶船求此二物,内出银三百两为价;值如不足,更许于州库贴支。终任求之,竟不可得,医潘璟家有“白摩娑石”,色如糯米糍,磨之亦有验。璟以治中毒者,得汁栗壳许,人口即瘥。

    熙宁年间,阇婆国派使者进贡物品,其中有“摩娑石”二块,有枣子般大,呈黄色,有点像花蕊。另外有一块“无名异”,形似莲花,都用金匣子储存,问使者如何验证真伪,使者说:‘摩沙石,有五种色,颜色虽不同,但都是姜黄汁,‘摩沙石,磨出的汁红得如丹砂的是真的。‘无名异,颜色如漆一般黑,用水磨颜色如乳白色的是真的。”广州市舶司依照使者的话试验,都被验证。才把这些贡品向皇上传送。人们收藏了很多“摩姿石”、“无名异”,常常担心不能辨别真伪,小说以及古时的方书如《炮炙论》等等也有说明的,但多是怪诞的言论,不近人情。天圣年间,我的伯父吏书新任明州知州,章宪太后有旨,令在船上访求这两样东西,宫中出三百两银子的价格,银子如果不够,可以在州库中支出银子补贴。伯父在任上一直寻求,竟没有寻得。医生潘璟家有“白摩娑石”,颜色如糯米糍粑,磨出的汁也被验证。潘璟用来治中毒的人,得出少许水汁,放入口中病就好了。

    药有用根,或用茎、叶,虽是一物,性或不同,苟未深达其理,未可妄用。如“仙灵脾”,《本草》用叶,南人却用根。“赤箭”《本草》用根,今人反用苗。如此,未知性果同否?如古人“远志”用根,则其苗谓之“小草”;“泽漆”之根,乃是“大戟”;“马兜零”之根,乃是“独行”。其主疗各别。推此而言,其根、苗盖有不可通者。如“巴豆”能利人,唯其壳能止之;“甜瓜蒂”能吐人,唯其肉能解之;“坐拏”能懵人,食其心则醒;“楝”根皮泻人,枝皮则吐人;邕州所贡“蓝药”,即蓝蛇之首,能杀人,蓝蛇之尾能解药;乌兽之肉皆补血,其毛、角、鳞、鬣皆破血;鹰鹯食乌鲁之肉,虽筋骨皆化,而独不能化毛。如此之类甚多,悉是一物,而性理相反如此。“山茱萸”能补骨髓者,取其核温涩,能秘精气,精气不泄,乃所以补骨髓;今人或削取肉用而弃其核,大非古人之意。如此皆近穿凿。若用《本草》中主疗,只当依本说。或别有主疗,改用根、茎者,自从别方。

    中革药有用根、用茎或者用叶的,虽然是同一株植物上的一部分,但药性或许不同,如果没有深入通晓它的药理,千万不要乱用。例如仙灵脾,《本草》说用叶,南方人却用根。赤箭,《本草》中用根,今天人们反而用苗。这样用药,不知药性是否相同。如古人用远志是用它的根,它的苗是另一种药称为小草;泽漆的根,就是另一种药大乾;马兜铃的根,是另一种药独行,它们所主治的疾病是不一样的。由此椎论,根和苗一般并不是能相互代用的。如巴豆是让人腹泻的药,但它的果壳却能止泻;甜瓜蒂能使人呕吐,但甜瓜肉却能解除这种呕吐;坐拿能使人昏迷,但吃它的果心却能让人清醒;楝树的根皮可使人腹泻,但楝树枝的皮却是使人呕吐;邕州进贡的蓝药,就是蓝蛇的头,能毒死人,但蓝蛇的尾部却能解除这种毒;鸟兽的肉,都能补血,但它们的毛、角、鳞、鬣又都会坏血;鹰鹯等猛禽食鸟兽的肉,虽然把筋骨都消化了,但唯独不能消化它们的毛。像这样的情形很多,全部是同属一物,但它们的药性竟如此相反。山茱萸能滋补骨髓,取其核性味温涩,能封闭精气,精气不外泄,就能起到补骨髓的作用;现在有的人们削取它的果肉作药用而将核丢弃,这远不是古人的用意。这样做都近乎牵强附会。如果是运用《本草》中说的主要疗效,就应当根据《本草》用药。假如另外有别的主要疗效而改用根或茎的,那就应当依据其他药方有药。

    岭南深山中有大竹,有水甚清澈,溪涧中水皆有毒,唯此水无毒,士人陆行多饮之。至深冬则凝结如玉,乃“天竹黄”也。王彦祖知雷州日,盛夏之官,山澳间水皆不可饮,唯剖竹取水;烹任饮啜,皆用竹水。次年,被召赴阙,冬行,求竹水不可复得。间土人,乃知至冬则凝结,不复成水。遇夜野火烧林木为煨烬,而“竹黄”不灰,如火烧兽骨而轻。上人多于火后来拾,以供药品,不若生得者为善。

    岭南地区的深山中有一种大竹,竹内有水,很是清澈,那儿的溪涧中的水都有毒,唯独这竹内水没有毒。当地的人走旱路外出时大多喝这种水,到了寒冬就凝结起来,如同玉石一般,这就是“天黄竹”。王彦祖到雷州任知州时,正是盛夏时节去赴任接事。山中溪水都不能喝,只得破竹取水、做菜、煮饭、饮用都用竹水。第二年,王彦祖被召进京,冬天赶路,再也找不到那种竹水了,向当地人询问,才知道它到冬天便凝结起来了,不再成水。如果碰上野火烧山,树木被烧为灰烬,但“竹黄”不会成灰,像火烧过的兽骨那样,变得很轻。当地人经常在烧山后采来做药,但这种竹黄没有生时采得的好。

    以磁石磨针锋,则锐处常指南,亦有指北者,恐石性亦不同,如夏至鹿角解。冬至麋角解,南北相反,理应有异,未深考耳。

    用磁石磨针尖,那么针尖常指向南,也有指北的,这恐怕是磁石的极性也不同。如夏至鹿角脱落,冬至糜角脱落。是由于鹿与麋的习性不同一样。磁针南北方向相反,按理说一定有差异,只是没有深入研究罢了。

    吴人嗜河豚鱼,有遇毒者,往往杀人,可为深戒。据《本草》:“河豚,味甘温,无毒,补虚,去湿气,理腰脚”。因《本草》有此说,人遂信以为无毒,食之不疑,此甚误也。《本草》所载河豚,乃今之■鱼,亦谓之“鮠鱼”,非人所嗜者,江、浙间谓之“回鱼”者是也。吴人所食河豚,有毒,本名“侯夷鱼”。《本草注》引日华子云:“河豚,有毒,以芦根及橄榄等解之。肝有大毒。又为‘■鱼’、‘吹肚鱼,。”此乃是侯夷鱼,或曰胡夷鱼,非《本草》所载河豚也,引以为注,大误矣;日华子称又名“■鱼”,此却非也,盖差互解之耳。“规鱼”,浙东人所呼。又有生海中者,腹上有刺,名“海规”。“吹肚鱼”,南人通言之,以其腹胀如吹也。南人捕河豚法,截流为栅,待群鱼大下之时,力拔去栅,使随流而下,日暮狠至,自相排蹙,或触栅则怒而腹鼓浮于水上,渔人乃接取之。

    吴人喜欢吃河豚鱼,有吃了中毒的,往往造成死亡,这是特别要警惕的。根据《本草》中说:“河豚味道甘温,没有毒,补虚弱,去湿气,治疗腰腿病。”因为《本草》中有这一说法,人们就相信河豚是没有毒的,毫不怀疑地去吃,这是非常错误的。《本草》中记载的河豚,就是今天的■鱼,也称为鮠鱼,并不是人们喜欢吃的那种,汪、浙一带人称为“回鱼”的就是它。吴人吃的河豚,有毒,原来叫侯夷鱼。《本草注》中引了日华子中的话说:“河豚有毒,用芦根和橄榄等药可以解毒。肝有大毒。又叫做鳅鱼,吹肚鱼。”这就是“侯夷鱼”,或叫“胡夷鱼”,不是《本草》中记载的河豚,引用这样的话作注解,是大错了。日华子说:“又称做■鱼”,这也是不对的,这是把两种鱼相互混淆,造成解释上的错误。浙东人把这种鱼叫做“规鱼”,又有生在海里的,腹部长有刺,叫做海规。南方人把这种鱼通称为吹肚鱼,因为它的腹部鼓胀像吹起来的一样。南方人捕捉河豚的方法是:用栅栏把河拦截起来,等鱼群大批游下来时,就将栅栏拔去一小部分,让鱼群随流而下,到日落时候,鱼群大量来到.河豚相互挤在一起,有的河豚鱼碰到栅栏,就气得鼓起肚皮飘浮在水面上,捕鱼的人就捉

    住了它们。

    零陵香,本名“蕙”,古之兰蕙是也。又名“薰”。《左传》曰:“一薰一获,十年尚犹有臭。”即此草也。唐人谓之“铃铃香”,亦谓之“铃子香”,谓花倒悬枝间如小铃也。至今京师人买零陵香,须择有铃子者,铃子,乃其花也,此本鄙语,文士以湖南零陵郡,遂附会名之。后人又收入《本草》,殊不知《本草》正经自有薰草条,又名“蕙草”,注释甚明。南方处处有,《本草》附会其名,言出零陵郡,亦非也。

    零陵香,本名叫“蕙”,就是古时的兰蕙。又叫做“薰”。《左传》说:“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指的就是这种植物。唐代的人把它叫做“铃铃香”,也叫做“铃子香”,是说它的花倒挂在树枝问如同小铃子。直到今天京城人买零陵香还是要选有铃子的。铃子就是它的花。这本来是俗语,文人们以为是与湖南的零陵郡相关,于是附会称为“零陵香”。后人将它收入《本草》,殊不知《本草》正经已经有了“薰草”一条,又称为“蕙草”,注释得十分明确。这种草南方到处有。后人牵强附会,根据零陵香这个名称,在《本草》中说它出产在零陵郡,也是不对的。

    药中有用芦根及苇子、苇叶者,芦苇之类,凡有十数种多,芦、苇、葭、菼、■、萑、葸、华之类,皆是也。名字错乱,人莫能分。或谓芦似苇而小,而■非苇也。今人云:“葭一名‘华’。”郭璞云:“■似苇,是一物。”按《尔雅》云:“菼、■、苇、芦”盖一物也,名字虽多,合之则是两种耳。今世俗只有芦与获两名。按,《诗疏》亦将葭、菼等众名,判为二物,曰:“此物初生为英,长大为■,成则名为萑。初生为葭,长大为芦,成则名为苇。”故先儒释乱为莅,释葭为苇。予今详诸家所释葭、芦、苇,皆芦也,则菼、■、萑自当是获耳,《诗》云:“葭菼揭揭”,则葭,芦也;荻,获也。又曰:“萑苇”,则萑,获也;苇,芦也。连文言之,明非一物。又《诗释文》云:“乱江东人呼之为‘乌苉。’”今吴中乌苉草。乃获属也。则萑■为获明矣。然《召南》“彼茁者葭”,谓之初生可也;《秦风》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则散文言之,霜降之时亦得谓之葭,不必初主,若对文须分大小之名耳。获芽似竹荀,味甘脆可食;茎脆,可曲如钩,作马鞭节;花嫩时紫,脆则白,如散丝;叶色重,狭长而白脊。一类小者,可为曲薄;其余唯堪供爨耳。芦芽味稍甜,作蔬尤美;茎直,花穗生,如狐尾,褐色,叶阔大而色浅;此堪作障席筐筥织壁覆屋绞绳杂用,以其柔韧且直故也。今药中所用芦根、苇子、苇叶,以此证之,芦、苇乃是一物,皆当用芦,无用获理。

    中草药中有芦根及苇子、苇叶。芦苇之类的药,共有十几种之多,芦、苇、葭、菼、■、萑、

    葸、华等等,都是的。因为名字错乱,人们不能分辨。有的人说芦很像苇但比苇小,而■不是苇。现在的人说:“葭又名‘华’。”郭噗说:“■就像苇,是一样东西。”根据《尔雅》说:“菼、■、苇、芦”大概是同属一物,名字虽多,合起来只不过两种罢了。现在世上只有芦和获两个名称。根据《诗疏》也把葭、菼等众多名称,判定为两种东西,说:“这种东西刚长出来称为菼,长大称为茌,长成称为萑。刚长出来称为葭,长大称为芦,长成称为苇。”所以过去的学者把■解释为萑,把葭解释为苇。”我现在把各家对葭、芦、苇的解释都仔细看过了,都是解释为芦,那么菼、■、萑应当是获了。《诗经》中说:“葭菼揭揭”,那么葭是芦,菼是获。又说:“葭苇”,那么葭是获,苇是芦。《诗经》中将它们连起来说,表明它们不是一种东西。另外《诗释文》说:“江东人把■叫做‘马苉’。”现在吴中乌苉草,就是属于获。那么萑■是获就很明白了。然而《召南》中有“彼茁乾葭”,把“葭”说成初生的是可以的。《秦风》中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么分散在文中说起来,秋天霜降之时也可以称为葭,不一定要初生之时。如果是两者相对在文中就要分大小的名称了。获芽像竹笋一样,味道甘脆可吃,茎脆,可以像钩子那样弯曲,可以做马鞭节。花嫩时呈紫色,脆时就变白,如同散丝。叶色重,形状狭长有白色的茎脉。有一类小的,可做曲薄,其余的只能供烧火煮饭了。芦芽味道略有甜味,作菜味道特别好,茎直,花叶穗状,像狐狸尾巴,呈褐色,叶子阔大呈浅色,它能作障席筐宫织壁盖屋绞绳等多种用途,是因为它茎杆柔韧又直的缘故。现在中草药中用的芦根、苇子、苇叶,由此验证,芦、苇本是一种东西,都应当用芦,没有用获的道理。

    扶移,即白杨也。《本草》有白杨,又有扶移。扶栘一条,本出陈藏器《本草》。盖藏器不知扶移便是白杨,乃重出之。扶栘亦谓之“蒲栘”,《诗疏》曰:“白杨,蒲栘。”是也。至今越中人谓白杨只谓之蒲栘。藏器又引《诗》云:“棠棣之华,偏其反而。”又引郑注云:“棠棣,棣也,亦名‘栘杨’。”此又误也。《沦语》乃引逸诗“唐棣之华,偏其反而”,此自是白栘,小木,比郁李稍大,此非蒲栘也;蒲栘乃乔木耳。木只有棠棣,有唐棣无棠,《尔雅》云:“棠棣,棣也。唐棣,栘也。”常棣即《小雅》所谓“常棣之华,鄂不■■”者;唐棣即《论语》谓“唐棣之华,偏其反而”者,常棣今人谓之“郁李”。《豳诗》云“六月食郁及薁”,注云:“郁,棣属,即白栘也。”以其似棣,故曰棣属。又谓之“车下李”,又谓之“唐棣栘”,即郁李也。郁、薁同音,注谓之蘡薁,盖其实似蘡,蘡即含桃也。晋《宫阁铭》曰:“华林园中,有车下李三百一十四株,薁李一株。”车下李,即郁也、唐棣也、白栘也;薁李即郁李也、薁也、常棣也,与蒲栘全无交涉。《本草》续添“郁李一名车下李”,此亦误也。晋《宫阁铭》引华林园所种车下李与薁李自是二物,常棣字或作“棠棣”,亦误耳。今小木中却有棣棠,叶似棣,黄花绿茎而无实,人家亭槛中多种之。

    扶栘就是白杨。《本草》中有白杨,又有扶栘。扶栘一条本出自陈藏器《本草》中,藏器不知道扶栘就是白杨,就又列出一条。扶栘也中“蒲栘”,《诗疏》说:“白杨就是蒲栘”,确实是的。到现在越中人把白杨只称为蒲栘。藏器又引《诗经》说:“棠棣之华,偏其反而。”又引郑注说:“棠棣,栘也,亦名‘栘杨’。”这又错了。《论语》便引逸诗“唐棣之华,偏其反而,”这自然是白栘,小树干,比郁李略大,这不是蒲栘,蒲栘是乔木。木只有唐棣,有唐棣没有棠,《尔雅》说:“棠棣,棣也。唐棣,栘也。”常棣就是《小雅》所说的“常棣之华,鄂不■■”中的常棣,唐棣就是《论语》中所说的“唐棣之华,偏其反而”中的唐棣,常棣现在的人称为“郁李”。《豳诗》说“六月食郁及薁”,注说:“郁,棣属,即白栘也。”因为它像棣,所以说是棣属。又称它为“车下李”,又称它为“唐棣”。奠就是郁李。郁与薁同音,注释把它们称为蘡薁,大概它的果实象蘡,樱就是含桃。晋代《宫阁铭》说:“华林园中,有车下李314 株,薁李一株。”车下李就是郁、唐棣、白栘,薁李就是郁李、栘、棠棣,与蒲栘没有丝毫关系。《本草》增添了“郁李一名车下李”一条,这也错了。晋代《宫阁铭》引华林园所种车下李与薁本是两类东西,常棣有时写作“棠棣”,也错了。现在小树中却有棣棠,叶子像棣,黄色的花、绿色的茎而没有果实,大多种在人家的亭园栏杆之中。

    杜若,即今之高良姜,后人不识,又别出高良姜条,如赤箭再出天麻条,天名精再出地菘条,灯笼草再出苦耽条,如此之类极多。或因主疗不同,盖古人所书主疗,皆多未尽,后人用久,渐见其功,主疗浸广,诸药例皆如此,岂独杜若也。后人又取高良姜中小者为杜若,正如用天麻、芦头为赤箭也。又有用北地山姜为杜若者。杜若,古人以为香草,北地山姜,何尝有香?高良姜花成穗,芳华可爱。上人用盐梅汁淹以为菹,南人亦谓之“山姜花”,又曰:“豆蔻花”。《本草图经》云:“杜若苗,似山姜;花黄赤,子赤色,大如棘子,中似豆蔻,出峡山、岭南北。”正是高良姜,其子乃红蔻也。骚人比之兰芷。然药品中名实错乱者至多,人人自主一说,亦莫能坚决。不患多记,以广异同。

    杜若就是现在的高良姜,后人不了解这一点,又另外列出高良姜一条,如同有赤箭又另出天麻一条,有天名精又另出地菘一条,有灯笼草又另出苦耽一条,像这样的情形很多。或许因为药物主治的功效不同,一般古人记载药物的主疗,多未详尽,后人用药久了,药物功效渐渐显著,主疗范围才逐渐扩大。许多药物都是这样,岂只杜若一种。后来人们又把小的高良姜当作杜若,正如用天麻,芦头作为赤箭一样。另外有把北方地区的山姜当成杜若的。杜若,古人把它当作香草,北地的山姜,何曾有香?高良姜的花呈穗状,芳香美丽很可爱。当地人用盐和酸梅汁把它泡成腌菜。南方人又把它称为“山姜花”,又称为“豆蔻花”。《本草图经》上说:“杜若的苗似山姜,花呈黄红色,果实呈红色,如酸枣般大小,种子像豆蔻,出产在峡山、五岭南北。”这正是高良姜,它的种子象红蔻。诗人们把它比作“兰”、“芷”。然而药品中名称与实物错乱的非常多,各人有各人的说法,也没能得出确定的意见,我不厌其须地记述了这么多,让大家广泛地了解各种不同或相同的说法。

    钩吻,《本草》:“一名野葛。”主疗甚多。注释者多端,或云可人药用,或云有大毒,食之杀人。予尝到闽中,上人以野葛毒人及自杀,或误食者,但半叶许,人口即死。以流水眼之,毒尤速,往往投杯已卒矣。经官司勘鞠者极多,的然如此。子尝令人完取一株观之,其草蔓生,如葛;其藤色赤,节粗,似鹤膝;叶圆,有尖,如杏叶,而光厚似柿叶,三叶为一枝,如菜豆之类,叶生节间,皆相对;花黄细,戢戢然一如茴香花,主于节叶之间。《西阳杂俎》言:“花似桅栀稍大”。谬说也。根皮亦赤。闽人呼为“吻莽”,亦谓之“野葛”;岭南人谓之“胡蔓”;俗谓“断肠草”,此草人间至毒之物,不入药用。恐《本草》所出,别是一物,非此钧吻也。予见《千金》、《外台》药方中时有用野葛者,特宜子细,不可取其名而误用,正如侯夷鱼与■鱼同谓之“河豚”,不可不审也。

    钩吻,《本草》中记载:“一名野葛。”主要疗效很多。注释的有多种说法,有的人说可入药用,有的人说有大毒,吃了就会毒死。我曾经到闽中,当地人用野葛毒害人和自杀,有的误吃了野葛的,只要叶子的一半多人口就会死。用江河溪涧的活水服药,毒性更快,药喝下去,刚放下杯子就死了。经官府推究审讯的非常多,钩吻的毒性就是这样的明显。我曾经要人完整地取来一株观看,它的草是蔓生,如同葛一样,它的藤是红色,节粗,象鹤的膝,叶呈圆形,叶端是尖的,样子象杏叶而光洁厚实,像柿子叶,三叶为一枝,像绿豆之类植物,叶生节间,都相对。花黄细。花绽开的样子。完全象茴香花,生在节叶之间。《酉阳杂俎说》:“花像栀子花而略大。”是错误的说法。根皮也是红色,闽人称为“吻莽”,也称为“野葛”,岭南人把它称为“胡蔓”,俗称为“断肠草”。这种草是人间毒性最大的东西,不入药用。恐怕《本草》中所列出的,是另一种东西,不是这种钩吻。我看见《千金外台》药方中,经常有用野葛的,特别要仔细,不能只取其名而误用,正像侯夷鱼为■鱼同被称为“河豚”,不能不知道。

    黄环,即今之朱藤也,天下皆有。叶如槐,其花穗悬,紫色,如葛花;可作菜食,火不熟,亦有小毒。京师人家园圃中作大架种之,谓之“紫藤花”者是也。实如皂英。《蜀都赋》所谓“青珠黄环”者,黄环即此藤之根也。古今皆种以为亭槛之饰。今人采其茎于槐干上接之,伪为矮槐。其根入药用,能吐人。

    黄环,就是现在的朱藤,到处都有。叶子像槐叶,花呈穗状悬挂在枝上,呈紫色,像葛藤的花。花能当菜吃,如果煮得不熟,也有小毒。京城人家的花园、菜圃中搭大棚架种植,称作“紫藤花”的就是。果实如同皂英。《蜀都赋》中所讲的“青珠黄环”,其中黄环就是这种紫藤的根。古今人们都把它种在亭台栏杆用来做装饰。现在人们采取它的茎嫁接在槐树的树干上,成为一种假的矮槐。紫藤的根可作药用,能使人呕吐。

    栾有二种:树生,其实可作数珠者,谓之“木栾”,即《本草》“栾花”是也;丛生,可为杖捶者,谓之“牡栾”,又名“黄荆”,即《本草》“牡荆”是也。此两种之外,唐人《补本草》又有“栾荆”一条,遂与二栾相乱。“栾花”出神农正经,“牡荆”见于《前汉•郊祀志》,从来甚久,“栾荆”待出唐人新附,自是一物,非古人所谓“栾荆”也。

    栾有二种:树生,果实可以做数珠的,称为“木栾”,就是《本草》的记载的“栾花”。丛生,可以做杖捶的,称为“牡栾”,又叫“黄荆”,就是《本草》中记载的“牡荆”。这两种之外,唐代人《补本草》中另外有“栾荆”一条,就与那两种栾相混。“栾花”出自神农正经,“牡荆”见于《前汉•郊祀志》。用来已久“栾荆”有“栾荆”一条,就与那两种栾相混。“栾花”出自神家正经,“牡荆”草》,应该是另一物,不是古人所说的“栾荆”。

    紫荆,陈藏器云:“树似黄荆,叶小,无桠,夏秋子熟,正圆如小珠。”大误也。紫荆与黄荆,叶丛生,小木,叶如麻叶,三极而小。紫荆稍大,圆叶,实如梧,英著树连冬不脱。人家园亭多种之。

    紫荆,陈藏器说:“树像黄荆;叶子小,没有杠权,夏秋时节果实成熟,如同小珠一样正圆。”这大错了。紫荆与黄荆,叶丛生,小树,叶子如同麻叶,三个桠权都小。紫荆稍微大些,圆叶,果实如同樗,花附着在树上整个冬天不落。在人家的花园亭阁多种有它。

    六朝以前医方,唯有枳实,无枳壳,故《本草》亦只有枳实。后人用积之小嫩者为枳实,大者为枳壳,主疗各有所宜,遂别出枳壳一条,以附枳实之后。然两条主疗,亦相出入。古人言枳实者,便是枳壳,《本草》中枳实主疗,便是枳壳主疗;后人既别出“枳壳”条,便合于“枳实”内摘出枳壳主疗,别为一条。旧条内只合留枳实主疗,后人以神农《本经》,不敢摘破,不免两条相犯,互有出入。子按,神农《本经》枳实条内称:“主大风在皮肤中,如麻豆苦痒,除寒热结,止痢,长肌肉,利五脏,益气轻身,安胃气,止搪泄,明目。”尽是枳壳之功,皆当摘入“枳壳”条。后来别见主疗,如通利关节,劳气,咳嗽,背膊闷倦,散瘤结,胸胁痰滞,逐水,消胀满,大肠风,止痛之类,皆附益之,只为枳壳条。旧枳实条内称:“除胸胁痰癖,逐停水,破结实,消胀满、心下急痞痛、逆气。”皆是积实之功,宜存于本条,别有主疗,亦附益之可也。如此,二条始分,各见所主,不至甚相乱。

    六朝以前的医药书籍中,只有枳实,没有权壳,所以《本草》也只有枳实。后人用小嫩的枳作为枳实,大的是枳壳,主要疗效各有适宜的,于是另外列出枳壳一条,附加在枳实的后面。但这两条的主要疗效,也各有所不同。古人说的枳实,便是枳壳,《本草》中枳实的主要疗效,便是枳壳的主要疗效。后人既然另列枳壳一条,就应该从枳实条中摘出枳壳的主要疗效,另成一条;而只在原来的枳实条中保留枳实的主要疗效。后人因为神农《本经》,不敢摘取和破除,不免两条相抵触,相互有出入。据我看来,神衣《本经》枳实条内说:“主治在皮肤中的大风病,麻豆痒得难受,解除集结不退的寒热,止泻,长肌肉,利五脏,培补元气身轻体健,稳定胃的消化功能,止大便溏薄和腹泻,明目。”这全是积壳的功效,都应当摘入“相壳”条中。后来另外发现主要疗效,如通利关节,劳气,咳嗽,背膊闷倦,消散肿块,胸胁痰浊阻滞,消除水肿,消除胀和闷的症状,大便带血,止痛等等,都增益在积壳那一条。旧积实条内说:“消除胸胁痰块,驱逐停水,破结实,消除胀和闷的症状和心下急痞痛,气喘或呕吐。”都是枳实的主要功效,应该存于本条,另外有主要疗效,也附加上去就行了。像这样,两条就有区分,各见它们的主要疗效,不至于相互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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