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以前,江北繁盛,江南旷阔,汉晋以下,江南富实,江北凋敝,盖由三国、五胡之乱,兵火战争,多在江北,江北之民,大半南徙,如侨兖、侨徐等州,大氐皆其旧民移江淮之上,因而郡之,被以故名。此皆天地之运,流转无端,递相盛衰,非人力所及也。方今太平有日,群生乐土,然江北之户口不加少,而土旷人稀,地有遗利,江南之生聚不加多,而地狭人众,至不能容,可不思所以裒益之乎?汉时,以关中空虚,徙六国豪杰大姓以实三辅,《西都赋》所谓“三选七迁,充奉陵邑”者是也。其时五陵豪侈甲于天下,居重御轻之势于是在焉。其后,讨平闽、越,尽移其民以实江、淮之间,亦是此意。天地之气,此盈彼虚,极盛则返,有国家者,调停于缓急轻重之宜,以剂其多寡盈虚之数,亦裁成辅相之权也。大抵南北多寡如向所陈,就其中间,又各有不同。以江北言之,两河、山东其适中者也,而最稀者陕西,最密者山西;以江南言之,闽、广、淮阳其适中者也,而最稀者湖广,最密者江、浙,又南则巴、蜀之民太夥,而滇、之间太稀矣。至苦畿辅之间,则近京四府其最旷莽者,根本重地,不异穷边,所系非小也;都城之中,京兆之民十得一二,营卫之兵十得四五,四方之民十得六七;就四方之中,会稽之民十得四五,非越民好游,其地无所容也。京东濒海之地,自胜国以来议开水田,竟未能就,近时一二喜事者,倡水利之议,未见有绪,而越人游食三辅,往往挟策籍从京兆举,为都人所,岁有烦言,均非长便。尝谓欲开京畿水田,即以其便招募会稽之民,令其著籍近邑,以垦田顷亩为限。无田者不得著籍,无籍者不得试有司,不得为掾吏。既已著籍,即将原籍除名,永不许归,归则原籍告讦,适诸化外。而令京兆举士增十余人制额,以待新籍,不得滥额于京兆,原额无所减损,则争端宜可息也。又蓟镇新调南兵,未必尽解,或使流入胡中,为患滋大,不若发充三辅卫所,顶补清勾之缺,而于例外请优给之。即愿开垦水田者,从其自占,如此则京辅之地可实,水田之利可兴,游食之徒可容,仕进之途可清矣。外此,则三晋之民愿徙关中者听,巴、蜀之民愿徙川东以往者听,江右之民愿徙楚者听,所至有山泽之利,荒弃多年,不在租税正数者,俱许其开垦,永不起科,亦可行也。诚使燕、赵、秦、楚地无遗利,江、浙、三晋民不游食,则于国家命脉不无小补矣。虽然,此其大概也,就中迁徙又有难易,越人之徙燕也十人而九,江右之徙楚也十人而八,三晋之徙秦则十不一二也。地利固不可失,人情亦不可拂,要当从其所便,顾其所安耳。不然,凿空发难,四方驿骚,又甚于料民履亩之役矣。
吴王夫差沟通江、淮以窥中国。后人以淮水低、沟水高,故立堰以防之,舟行度堰入淮,谓之北神堰,在楚州城北五里,即今土坝之所始也。周世宗南征,以舟师自淮入江,阻于此堰,乃凿楚州西北老河水以通其道,而淮水之舟皆达于江矣。江、淮之通,古盖有之。沟水不知所在,当是高宝湖耳。
周显德间,渡汴口之渠,导河水达于淮水,以通江、淮之漕,又自大梁城东导汴水入于蔡水,以通陈、隶之漕,又于都城之东浚汴水为五丈渠,东过曹、济、梁山泺以通齐、鲁之漕,此皆宋之漕运所由始也。
灵州有填汉、尚书、御史三渠,皆屯田灌溉之资也,大历中,吐蕃攻灵州,夺三渠水口以敝屯田,则灵、夏之资于灌溉久矣。今宁夏富饶甲于西边,水泉之利,号为“小江南”,三渠之遗利尚有存者。以御史、尚书名渠,必以作者之人为名,可与光禄塞、夫人城对尔。
隋炀帝开通济渠,自东都西苑引谷、洛之水达于河,又自板渚引河水达于汴,又自大梁东引汴水入泗,达于淮,又自山阳至扬子达于江,于是,江、淮、河、汴之水相属而为一矣。炀帝又开永济渠,因沁水南连于河,北通涿郡,又穿江南河,自京国至杭州八百里。盖今所用者,皆其旧迹也。夫会通河自济、汶以下江、河、淮、泗通流为一,则通济之遗也;滹沱、御漳则永济之遗也;自京口闸通于浙河,则江南之遗也。炀帝此举,为其国促数年之祚,而为后世开万世之利,可谓不仁而有功者矣。秦皇亦然,今东起辽阳,北至上郡,延袤万里,有边城之利,皆非长城之墟耶?嗟夫!此未易与一二浅见者谈也。
魏州御河即隋炀帝所开永济渠也,今在大名界中,东合汶、济之水,会为运河,犹称御河。
石晋开运元年,滑州河决,侵汴、曹、濮、单、郓五州之境,环梁山合于汶水,此全河南徙之始也。梁山在今寿张、东平之间,汶水自东北来,与济水会于梁山之北,而决河之水,氵弥浸溃溢,环梁山而会于汶,则宋之所谓梁山泺也。
闽王审知奉事朱梁,岁自海道登、莱入贡,没溺者十有四五,当时吴越、淮南据有江左,故不敢取道两浙。及考其海道,则自福州开洋,过温、台、明州,北渡大洋,抵登、莱上岸,其险远亦至矣。方今河运之议,但从南浙下港,北至直沽,仅得大半,已不能行,况由闽、越而发耶?其后,钱Α入贡,亦由海道抵登、莱出洋,即今所议海运道也。
熙宁十年,河决澶州,北道断绝,河流南徒,东汇于梁山张泽泺,为分二派,一合南清河入于淮,一合北清河入于海,南清入淮,即今沂、泗南流由徐、邳入淮之道,宋、元以来,未之有改也,北道自张秋决塞,河不复来,而入淮一水,遂受河之委,倏南倏北,去海数百里间,而竭国家之力不能制而一之也。
吴居厚,宋之桑、孔也,当熙宁、元丰间,为东京转运,开莱芜、利国二监,以铁冶之法,残虐万状,民不聊生,至相聚遮击,欲投之冶炉,居厚遁而得免。利国监者,即今之利国驿,在徐、滕之间,有运铁旧河,引沂、氵加二水通于汶、泗,遗迹尚存,近日欲开氵加河,即其地也。
至正六年,盗扼李开务闸河,劫掠商舡,即今东昌南李开务也。
元时,海运岁米百万,会通河成,岁运米五百万,浮于近代矣。
贾鲁河自黄陵南达白茅,放于黄固等口,即今贾鲁河故道也。白茅在曹县,黄固在单县。万历丙申,黄固河决,由贾鲁河故道出符离集等处,盖即元人所挑也。
唐自建中、贞元以来,每岁江、湖、淮、浙运米百一十万斛,至河阴留四十万斛贮河阴仓,至陕州留三十万斛贮太原仓,馀四十万贮东渭桥,其法与今相似,但以四十万斛供长安之用,其何能给?当时关中租米犹足供亿,非如今日畿辅空虚尽仰江南也。
三国时,辽西乌桓以袁尚兄弟入塞,曹操将讨之,乃凿二渠以通运,一自滹沱入派水,谓之平虏渠,一自河口入潞河,调之泉州渠,以通海运。《说文》:派水出雁门人戍夫山,东北入海。《水经》:氵句水出无终西山,西北流至平谷,又南流入于潞河,又东合泉州渠口,曹操所筑也,渠东至乐安亭南与泸水合入海。按:二水当时通漕以制辽左,所谓平虏渠者,在今都城之南,疑即滹沱入运处也,惟泉州渠乃在京北而东入辽海,不知定在何处,若因其遗迹通之以馈平庐、辽西,亦一便也。泉州故城在幽州雍奴。
青州界中有穆陵关,在齐南百馀里,湖广麻城亦有穆陵山,其下有关,不知太公赐履定在何地。以青州为是,则琅琊东海尚在其南,不应如是之近;以麻城为是,则在大河之南,直临楚之境,非西至河矣,不应如是之远。
汉、唐以长安为西京,洛阳为东京;五代及宋以洛阳为西京,汴梁为东京。
五代以大名为邺都,李氏得之,改其府曰兴唐,石氏得之,改其府曰广晋,而其军曰天雄,总之故魏州也。
《通鉴》:裴度讨李师道,请令田弘正自杨刘渡河,直指郓州,至阳谷置营。弘正奉命,自杨刘渡河,距郓四十里筑垒。师道遣刘悟屯于阳谷,夜半还兵,天未明抵城下。《九域志》“阳谷在州西一百三十里”者,非也。去州百三十里者,乃今阳谷县,在西北,杨刘在州正北,不应杨刘渡河迂至西又转而东,且悟以三鼓还师,安得未明即驰百三十里?此阳谷乃今阳谷店,在州北四十里,即度所令置营地也。又,弘正奏败师道兵于东阿。注云:东阿,汉古县,唐属郓州。《九域志》:“在州西北六十里。”与今旧县相合。而旧志载:“宋时始由阿城迁于南谷。”审如所纪,则唐时邑城方在故阿,去州百里而遥矣,然则南谷有城,不至宋始迁,可徵也。
梁、晋河上之师,德胜、杨刘各有南北二城,跨河而守,皆河津要地也。晋人初据德胜,为梁人所败,东守杨刘,王彦章、段凝以十万之师百道进攻,迄不能拔,而大河之险,已入于晋矣。德胜在濮州境内。《晋史》云:德胜口,澶州地也。澶州旧治顿丘,天福中徙州跨德胜津,已而又作浮梁于上,是为澶州河桥矣。杨刘在东阿北境可六十里,黄河旧堤隐隐可见,墟里人烟,久成聚落,而二城之迹则不可考矣。夫合二国之众,集百万之师,一旦化为榛莽平芜,苍茫无迹,盛衰兴亡皆如幻化,亦足慨矣。
赵德钧为幽州节度,于幽州之南六十里城阎沟而戍之,契丹无所伏兵,粮道得通。又于幽州之东五十里城潞县而戌之,近州之民,始得稼穑。二城乃幽州之门户也。阎沟即今良乡,为陆路之喉,潞县即今通州,为水路之口,古今地险,亦略相蒙如此。
《五代史》:榆关在平州之东,东临海,北有兔耳、覆舟山,皆斗绝,并海东北有路,狭仅通车,其旁仅可耕植,唐时置硖古、白狼诸城以控之,即今山海关也。
唐开元、天宝间,中国强盛,自长安西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蔽野,天下言富庶者,无如陇右。所谓万二千里,盖包西域属国而言,陇右则今之临、巩二府也。萧条千里,旷无人烟,视古之富庶,殆如异域,何地利相悬之甚也?
光武战王郎子于钜野,景丹以上谷、渔阳突骑大败郎兵,光武曰:“吾闻突骑天下精兵,今见其战,乐可言耶?”遂以二郡突骑击灭王郎,立成大业。古人动称幽、并恶少,其精如此。渔阳即今京师,上谷即今宣府。宣府之兵,正不知何状,即如禁旅十万,皆渔阳突骑之馀,何乃柔脆绵弱不任刀铠?渔阳甲不可用,至调南兵代守,岂越之君子反出突骑上耶?
唐都长安,每有盗寇,辄为出奔之举,恃有蜀也,所以再奔再北而未至亡国,亦幸有蜀也。长安之地,天府四塞,辟如堂之有室,属以膏沃之土处其阃阈,辟如室之有奥,风雨晦明有所依而蔽焉。盖自秦、汉以来,巴、蜀为外府,而唐卒赖以不亡,斯其效矣。今日燕京之形,辟如负端拱坐于堂皇之上,南面而临天下,形胜则甚伟矣,然而形有所不足者,有堂而无室,况奥之间耶?
《金虏节要》曰:“燕山之地,易州西北乃金坡关,昌平县之西乃居庸关,顺州之北乃古北口,景州之东北乃松亭关,平州之东乃榆关,榆关之东即金人来路也。”此数关,皆天造地设,以为华夷之限,今皆在京师之背,若负然,可谓天险矣。金坡关即紫荆关,榆关即山海关,松亭不知所在。
山川丘陵,地之险也,城郭沟池,人之险也。夫险者何不可阶而升?即其险也,人险有功,地险有形,天险自然而已,在德不在险,德者,天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