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五死,唯是程婴、公孙杵臼之死,纪信、奕布之死,聂政之死,屈平之死,乃为天下第一等好死。其次临阵而死,其次不屈而死。临阵而死勇也,未免有不量敌之进,同乎季路。不屈而死义也,未免有制于人之恨,同乎睢阳。虽曰次之,其实亦皆烈丈夫之死也,非凡流也。又其次则为尽忠被谗而死,如楚之伍子胥,汉之晁错是矣。是为不知其君,其名曰不智。又其次则为功成名遂而死,如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是矣。是为不知止足,其名亦曰不智。虽又次于前两者,然既忠于君矣,虽死有荣也;既成天下之大功矣,立万世之荣名矣,虽死何伤乎?故智者欲审处死,不可不选择于五者之间也。纵有优劣,均为善死。
若夫卧病房榻之间,徘徊妻孥之侧,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此庸夫俗子之所习惯,非死所矣,岂丈夫之所甘死乎?虽然,犹胜于临终扶病歌诗,杖策辞别,自以为不怖死,无顾恋者。
盖在世俗观之,未免夸之为美谈,呼之为考终。然其好名说谎,反不如庸夫俗子之为顺受其正,自然而死也,等死于牖下耳,何以见其节,又何以见其烈,而徒务此虚声为耶!
丈夫之生,原非无故而生,则其死也又岂容无故而死乎?其生也有由,则其死也必有所为,未有岑岑寂寂,卧病床褥间,扶柩推辇,埋于北邙之下,然后为得所死矣。苍梧殡虞,会稽尸夏,圣帝明王亦必由之,何况人士欤!第余老矣,欲如以前五者,又不可得矣。夫如此而死,既已不可得,如彼而死又非英雄汉子之所为,然则将何以死乎?计唯有做些小买卖耳。大买卖如公孙杵臼、聂政者,既不见买主来到,则岂可徒死而死于床褥之间乎?且我已离乡井,捐童仆,直来求买主于此矣,此间既无知己,无知已又何死也?大买卖我知其做不成也,英雄汉子,无所泄怒,既无知已可死,吾将死于不知己者以泄怒也。谨书此以告诸貌称相知者,闻死来视我,切勿收我尸!是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