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
之。」赴客皆一作驴鸣。
2王浚冲为尚书令，着公服，乘轺车，经黄公酒垆下过。顾谓后车客：「吾昔与嵇叔
夜、阮嗣宗共酣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
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
3孙子荆以有才，少所推服，唯雅敬王武子。武子丧时，名士无不至者。子荆后来，临
尸恸哭，宾客莫不垂涕。哭毕，向床曰：「卿常好我作驴鸣，今我为卿作。」体似真声，宾
客皆笑。孙举头曰：「使君辈存，令此人死！」
4王戎丧儿万子，山简往省之，王悲不自胜。简曰：「孩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曰：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锺，正在我辈。」简服其言，更为之恸。
5有人哭和长舆曰：「峨峨若千丈松崩。」
6卫洗马以永嘉六年丧，谢鲲哭之，感动路人。咸和中，丞相王公教曰：「卫洗马当改
葬。此君风流名士，海内所瞻，可修薄祭，以敦旧好。」
7顾彦先平生好琴，及丧，家人常以琴置灵床上。张季鹰往哭之，不胜其恸，遂径上
床，鼓琴作数曲，竟，抚琴曰：「顾彦先颇复赏此不？」因又大恸，遂不执孝子手而出。
8庾亮儿遭苏峻难遇害。诸葛道明女为庾儿妇，既寡，将改适，与亮书及之。亮答曰：
「贤女尚少，故其宜也。感念亡儿，若在初没。」
9庾文康亡，何扬州临葬，云：「埋玉树着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已！」
10王长史病笃，寝卧灯下，转麈尾视之，叹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及亡，刘
尹临殡，以犀柄麈尾着柩中，因恸绝。
11支道林丧法虔之后，精神□（上雨下员）丧，风味转坠。常谓人曰：「昔匠石废斤
于郢人，牙生辍弦于锺子，推己外求，良不虚也。冥契既逝，发言莫赏，中心蕴结，余其亡
矣！」却后一年，支遂殒。
12郗嘉宾丧，左右白郗公：「郎丧。」既闻不悲，因语左右：「殡时可道。」公往临
殡，一恸几绝。
13戴公见林法师墓，曰：「德音未远，而拱木已积。冀神理绵绵，不与气运俱尽
耳！」
14王子敬与羊绥善。绥清淳简贵，为中书郎，少亡。王深相痛悼，语东亭云：「是国
家可惜人。」
15王东亭与谢公交恶。王在东闻谢丧，便出都诣子敬道：「欲哭谢公。」子敬始卧，
闻其言，便惊起曰：「所望于法护。」王于是往哭。督帅刁约不听前，曰：「官平生在时，
不见此客。」王亦不与语，直前哭，甚恸，不执末婢手而退。
16王子猷、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问左右：「何以都不闻消息？此已丧
矣！」语时了不悲。便索舆奔丧，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床上，取
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因恸绝良久。月余亦卒。
17孝武山陵夕，王孝伯入临，告其诸弟曰：「虽榱桷惟新，便自有黍离之哀！」
18羊孚年三十一卒，桓玄与羊欣书曰：「贤从情所信寄，暴疾而殒，祝予之叹，如何
可言！」
19桓玄当篡位，语卞鞠云：「昔羊子道恒禁吾此意。今腹心丧羊孚，爪牙失索元，而
匆匆作此诋突，讵允天心？」
译文：
伤逝是对死者的悲伤。主要着重于友情方面。
一
王粲生前喜欢驴子鸣叫，举行葬礼的时候，魏文帝曹丕亲自来凭吊。他
望着同来的交游说：“王粲生平喜欢驴叫，每人可以各作一声驴叫送他。”
于是讣客都作了一声驴叫。
二
王戎做尚书令时，身穿朝服，乘坐一辆可以眺望的小车，从黄公酒坊下
经过。回过头去对后面车上的客人说：“我往年与嵇叔夜、阮嗣宗在这垆边
痛痛快快地喝过酒，也参加过竹林中游赏。自从嵇生早死、阮公去世以来，
一直被世务所羁绊（不能自由自在）。今天见到这酒垆，虽近在咫尺，却好
象隔着遥远的山河！”
三
孙楚因为自己有才华，很少佩服别人，唯独对王武子，向来很尊敬。武
子去世时，名士都来吊唁。孙楚来得稍晚，走近死者身旁号陶大哭，客人们
也都流下了眼泪。哭毕，孙面对灵床说：“你平日喜欢我学驴子叫，今天我
为你再叫一次。”他叫起来活象真的驴子叫声，引得客人们笑起来。孙抬头
对客人说：“（老天爷瞎眼）让你们这些人活着，却教（武子）这样的人死
去！”
四
王戎的儿子万子死去，山简来探望他，见王过度悲哀，山简说：“小小
婴儿不幸死去，为什么这样悲伤？”王戎说：“圣人可以忘情，至于某些愚
人，简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最富于感情的，正是我们这些人。”山简佩服
他所说的话，为之大哭一场。
五
有人哭吊和长舆说：“好象一座大山似的千丈长松，突然倒了下来。”
六
永嘉六年，太子洗马卫玠去世。谢鲲哭得很伤心，连路上行人听了也受
到感动。
咸和年间，丞相王导下了一道手谕，说：“卫洗马应当改葬。这位先生
是风流名士，受到海内人士的瞻仰。改葬时可举行祭奠，纪念过去的情谊。”
七
顾彦先生乎最喜爱琴，去世以后，家属常常把琴放在他的灵床上。张翰
来凭吊，哭得非常伤心。哭完走上灵床，拿起琴来弹奏，奏了几支曲子。最
后用手摸抚着琴说：“彦先，还能欣赏吗？”说完，又大哭。竟没有向孝子
握手慰问，就出门而去。
八
庾亮的儿子在苏峻之乱中遇害。诸葛道明的女儿是庾亮儿子的妻子，既
已成为寡妇，将要改嫁。诸葛道明在写给庾亮的信中，提到这件事，庾亮回
信说：“令爱还年轻，应当这样。（不过）我思念死去的儿子，好象他不久
前方离开这个世界。”
九
庾亮去世，扬州刺史何充参加葬札时说：“把玉树埋进泥土中，使人在
感情上怎么能够平静下来呢！”
十
王濛病得很厉害的时候，躺在床上，在灯光下手里握着麈尾转来转去，
看了又看，最后叹着气说：“象这样的人，却活不到四十岁！”及至亡故后，
刘惔亲临送葬，（郑重地）把犀柄麈尾放进棺内，因而哭得晕倒在地。
十一
支道林在同学法虔死后，精神濒于崩溃。风度情趣，都不如以往。常常
对人说：“古时候匠石在野人死后不再动斧头，伯牙自从钟子期过世，就断
了琴弦。我根据自己亲身体会，推想这些事情不会是虚假的。知心的朋友不
存在了，说出话来无人欣赏，心里实在闷得慌，我一定活不下去了！”果然
过了一年，支道林就去世了。
十二
郗超去世，身边的人禀告他父亲郗愔。郗愔既已闻讯，并不悲哀，只是
向他们说：“等到封棺时，可以再来告诉我。”后来他临殡望着棺材大哭一
阵，几乎晕死。
十三
戴逵对着支道林的坟墓，说：“法师所宣讲的德音似乎还在耳边，但墓
上的树木长得又高又大了。但愿精神永远存在，不随着气运而消灭吧。”
十四
王子敬与羊绥友好，绥为人清廉真淳，不多与人交接。做到中书郎，不
幸早死。子敬深深地悼念他，对王濛说：“羊绥是国家宝贵的人才。”
十五
王濛与谢安之间，感情中途恶化。王濛在会稽，听说谢安去世，就赶到
建康，前往拜访王献之，说：“我想去凭吊谢公。”先是献之躺在床上，听
了他的话，吃惊地站起身来，说：“这是我所希望于法护您的。”王濛于是
前往谢家致哀。谢安手下督师刁约不让他进去，说：“我们长官在世时没有
见过这位客人。”王濛也不和他多说，一直走到灵前，放声大哭。哭完，也
不和谢琰握手就退了出来。
十六
王子猷、子敬兄弟都病得很重，子敬失去世。子猷问身边服侍的人说：
“为什么没听到一点消息？想必是（子敬）已经死了。”说这话时，毫不悲
哀。便要车子，前往奔丧，路上也不哭。子敬向来喜爱琴，子猷一直向前走
去，坐在灵床上，取下子敬的琴来弹奏，许久调不好音，把琴抛在地上，说：
“子敬，子敬，人与琴都死了！”于是放声大哭，晕倒很长时间。一个多月
后也死去了。
十七
晋孝武帝埋葬那天夜里，王孝伯吊祭完毕，对几位老弟说：“虽然屋椽
是新的，却有亡国的悲哀。”
十八
羊孚三十一岁去世。桓玄写信给羊欣说：“你的从祖在感情上极可信托，
不幸暴病死去，‘祝予’之叹，真有说不出的痛苦！”（按：子路死后，孔
子说：“天祝予。”祝者断也。意思是“天要亡我了”。）
十九
桓玄篡位的时候，向卞鞠说：“往年羊子道常常劝止我存在（篡夺皇位）
的想法，如今心腹羊孚已死，爪牙索元又失去了。匆匆忙忙作出这种卤莽灭
裂的事情，哪里会符合天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