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阮步兵啸，闻数百步。苏门山中，忽有真人，樵伐者咸共传说。阮籍往观，见其人拥
膝岩侧，籍登岭就之，箕踞相对。籍商略终古，上陈黄、农玄寂之道，下考三代盛德之美以
问之，仡然不应。复叙有为之教、栖神道气之术以观之，彼犹如前，凝瞩不转。籍因对之长
啸。良久，乃笑曰：「可更作。」籍复啸。意尽，退，还半岭许，闻上□（口酋）然有声，
如数部鼓吹，林谷传响，顾看，乃向人啸也。
2嵇康游于汲郡山中，遇道士孙登，遂与之游。康临去，登曰：「君才则高矣，保身之
道不足。」
3山公将去选曹，欲举嵇康；康与书告绝。
4李□（广钦）是茂曾第五子，清贞有远操，而少羸病，不肯婚宦。居在临海，住兄侍
中墓下。既有高名，王丞相欲招礼之，故辟为府掾。□（广钦）得笺命，笑曰：「茂弘乃复
以一爵假人。」
5何骠骑弟以高情避世，而骠骑劝之令仕，答曰：「予第五之名，何必减骠骑？」
6阮光禄在东山，萧然无事，常内足于怀。有人以问王右军，右军曰：「此君近不惊宠
辱，遂古之沈冥，何以过此？」
7孔车骑少有嘉遁意，年四十余，始应安东命。未仕宦时，常独寝，歌吹自箴诲。自称
孔郎，游散名山。百姓谓有道术，为生立庙，今犹有孔郎庙。
8南阳刘□（辚车换马）之，高率善史传，隐于阳岐。于时苻坚临江，荆州刺史桓冲将
尽□（讠于）谟之益，征为长史，遣人船往迎，赠贶甚厚。□（辚车换马）之闻命，便升
舟，悉不受所饷，缘道以乞穷乏，比至上明亦尽。一见冲，因陈无用，□（修彡换羽）然而
退。居阳岐积年，衣食有无常与村人共，值己匮乏，村人亦如之。甚厚为乡闾所安。
9南阳翟道渊与汝南周子南少相友，共隐于寻阳。庾太尉说周以当世之务，周遂仕。翟
秉志弥固。其后周诣翟，翟不与语。
10孟万年及弟少孤，居武昌阳新县。万年游宦，有盛名当世。少孤未尝出，京邑人士
思欲见之，乃遣信报少孤，云：「兄病笃」。狼狈至都，时贤见之者，莫不嗟重。因相谓
曰：「少孤如此，万年可死。」
11康僧渊在豫章，去郭数十里立精舍，旁连岭，带长川，芳林列于轩亭，清流激于堂
宇。乃闲居研讲，希心理味。庾公诸人多往看之。观其运用吐纳，风流转佳，加已处之怡
然，亦有以自得，声名乃兴。后不堪，遂出。
12戴安道既厉操东山，而其兄欲建式遏之功。谢太傅曰：「卿兄弟志业，何其太
殊？」戴曰：「下官不堪其忧，家弟不改其乐。」
13许玄度隐在永兴南幽穴中，每致四方诸侯之遗。或谓许曰：「尝闻箕山人似不尔
耳。」许曰：「筐篚苞苴，故当轻于天下之宝耳！」
14范宣未尝入公门。韩康伯与同载，遂诱俱入郡，范便于车后趋下。
15郗超每闻欲高尚隐退者，辄为办百万资，并为造立居宇。在剡，为戴公起宅，甚精
整。戴始往旧居，与所亲书曰：「近至剡，如官舍。」郗为傅约亦办百万资，傅隐事差互，
故不果遗。
16许掾好游山水，而体便登陟。时人云：「许非徒有胜情，实有济胜之具。」
17郗尚书与谢居士善，常称：「谢庆绪识见虽不绝人，可以累心处都尽。」
译文：
栖逸，指的是隐居山林。不乐仕进的人和事。这与当时的政治环境
以及老庄哲学，尤其是《列子》一书乐生逸身的思想，有着紧密的联系。
一
阮籍的啸声，在几十步之外可以听到。有人在苏门山忽然发现有真人。
凡上山砍柴的樵夫或伐木工人，都这样传说。于是阮籍决心亲身去寻找。不
久，果然找着了，这人抱着膝头坐在石岩旁边。阮爬上山去，走到他面前，
也盘起一双腿坐在他对面。开口向他滔滔不绝地从上古时代黄帝、神农氏种
种玄虚深奥的道理讲起，一直讲到夏、商、周三代道德、风俗如何淳美，中
间还提出问题请教。可是，对方除目不转睛地看着阮外，一直没有开口。后
来，阮籍对他发出长啸，啸声许久不消失。对方笑着说：“可以再来一次。”
阮又发长啸。最后，没有兴致了，只得退下山。走到山腰，忽然听到上面发
出响声，好象几部鼓吹同时奏起，树林山谷，顿时响应。回过头去一看，原
来是适才对面坐着那人在长啸。
二
嵇康在汲郡山中游览，与道士孙登相遇，便和他结伴同游。临别，孙对
嵇说：“你的才气确实很高，可惜保身之道不足。”
三
山涛将要辞去吏部，想推荐嵇康继任。嵇康写信给山涛与之绝交。
四
李嵚，是李茂曾第五个儿子。清廉贞洁，有远离尘俗的节操。但从幼体
弱多病，因此不肯结婚，不肯做官，住在临海境内长兄侍中李武的墓旁。丞
相王导久闻他的高名，想招聘他做司徒掾，李嵚接到任命状后笑着说：“丞
相茂弘竟又要把官爵加在别人头上。”（按：河间王曾辟李嵚做太尉掾，未
受。）
五
骠骑将军何充的五弟何准，有高尚的节操，想避开世俗纷扰，但是何充
却劝他出来做官。他回答说：“我老五的名声，难道一定会在你骠骑之下吗？”
六
阮光禄住在东山，萧然无事，常常感到自我满足。有人问王羲之，他回
答说：“这位先生近来对来自外面的光宠与侮辱，毫不惊异。即使古时候沉
寂入道、无迹可寻的高士，怎么能超出在他之上？”
七
车骑将军孔愉，少年时有隐居之意。到了四十多岁，才接受安东将军委
派为参军。他在没有出来做官前，常常独居，歌吹自娱。又自己教训自己，
自称为孔郎，游览各地名山。老百姓都说他有道术，甚至趁他还健在，就建
造了一座“孔郎庙”（供奉他）。孔郎庙至今还存在。
八
南阳刘惔之，为人高尚、真率，长于历史传记。隐居阳岐。苻坚大军侵
犯到长江流域，荆州刺史桓冲为了希望他提出好的建议，任命他做长史，派
人驾船前往迎接，并馈赠了许多礼物。惔之立即上船，对所送衣物，一概不
接受。一路上将它送给贫苦人民。船到了上明，财物转送已尽。惔之拜见桓
冲时，陈述自己无可用之才，然后匆匆引退。
驎之住阳岐村多年，衣食用度都与村中的人共享。遇到缺吃少穿，村里
的人也照样供给他。而且与乡邻相处，感情极深。
九
南阳翟道渊与汝南周子南，从少年时代起，就是一对好朋友，结伴隐居
寻阳。后来，太尉庾亮说服周子南，希望他出山，为时局出力，周子南于是
出来做了官。翟道渊却坚定不移地继续过隐居生活。有一次，周去拜访翟，
翟不和周说话了。
十
孟万年和弟弟孟少孤，住在武昌阳新县。万年在外做官，少孤却从不出
山，建康城中一些名流都想见见他。于是，派使者送信给少孤，说他老兄病
危。少孤接信，匆匆忙忙赶到建康。当时著名人士见到他后，无不赞叹和敬
重他。名士们说：“少孤如此，万年可死。”
十一
康僧渊在豫章离城数十里的地方，建造了一幢肄业讲道的书舍。依山带
水，有芬芳的树木排列在庭院，清澈的流水环绕着屋宇。闲居无事，专心研
究与讲习。内心深处，体认真理，具有无穷的意味。庾亮及其他名流时常去
看望他，见他运用导引之术，吐故纳新，风度比往日更佳。他心情也更为愉
快，往往自得其乐，从而名望也逐日增加。后来因忍受不住，终于回到城市。
十二
戴逵隐居东山，坚持高尚的节操。但他的老兄戴逯，却有志于抗拒外寇
侵凌，希望建功立名。谢安说：“你两兄弟的志向和事业，为什么相距这样
远？”戴逯回答说：“下官‘不堪其忧’，家弟‘不改其乐’。”（按：语
出《论语》。孔子称颜渊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
也不改其乐。”意思是说：别人受不了那种苦，颜渊却不改变他的快乐。又
《晋书•谢玄传》所载，与此不同。）
十三
许询隐居在永兴以南的深山山洞中。各地州县地方官时常馈送他一些食
物之类。有人向他说：“曾经听说过，隐居箕山的许由等人，似乎不象你这
样（接受别人的东西）。”许询回答说：“食物肉类这些东西，比起‘天下’
这件大宝来要轻得多了！”（按：《易•系辞》：“天下之大德曰生，圣人
之大宝曰位。”又，尧以天下让许由，许不受。）
十四
范宣从未进过官府的大门，韩康伯和他同坐一辆车，想顺便把他哄骗到
郡衙门去。范（知道后）就从车后面走了下来。
十五
郗超只要听到有人想隐居山林，就代他筹办几十万钱，建造住宅。在剡
县，曾经帮戴逵建造了一栋房屋，非常精致。戴开始住进去，写信给亲人说：
“最近到剡县，好似住进了官署。”郗超一度代傅约筹办了上百万钱，傅退
隐一事，未能如愿，所以这笔钱结果没有送给他。
十六
许询好游山水，而且身体非常强健、矫捷，极便于爬山越岭。当时的人
说：“许询不但具有胜情，还具有完成胜事的‘工具’。”
十七
尚书郗恢与居士谢敷有深厚交情，郗恢常说：“谢庆绪识见虽不超过别
人很远，但是，可以造成他心性拖累的因素都被他排除干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