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王太尉问眉子：「汝叔名士，何以不相推重？」眉子曰：「何有名士终日妄语？」
2庾元规语周伯仁：「诸人皆以君方乐。」周曰：「何乐？谓乐毅邪？」庾曰：「不
尔，乐令耳。」周曰：「何乃刻画无盐，以唐突西子也。」
3深公云：「人谓庾元规名士，胸中柴棘三斗许。」
4庾公权重，足倾王公。庾在石头，王在冶城坐，大风扬尘，王以扇拂尘曰：「元规尘
污人！」
5王右军少时涩讷。在大将军许，王、庾二公后来，右军便起欲去，大将军
留之，曰：「尔家司空、元规，复何所难？」
6王丞相轻蔡公，曰：「我与安期、千里共游洛水边，何处闻有蔡充儿？」
7褚太傅初渡江，尝入东，至金昌亭，吴中豪右，燕集亭中。褚公虽素有重名，于时造
次不相识别。敕左右多与茗汁，少着粽，汁尽辄益，使终不得食。褚公饮讫，徐举手云：
「褚季野。」于是四坐惊散，无不狼狈。
8王右军在南，丞相与书，每叹子侄不令，云：「虎□（犭屯）、虎犊，还其所如。」
9褚太傅南下，孙长乐于船中视之。言次，及刘真长死，孙流涕，因讽咏曰：「人之云
亡，帮国殄瘁。」褚大怒，曰：「真长平生，何尝相比数，而卿今日作此面向人！」孙回泣
向褚曰：「卿当念我！」时咸笑其才而性鄙。
10谢镇西书与殷扬州，为真长求会稽，殷答曰：「真长标同伐异，侠之大者。常谓使
君降阶为甚，乃复为之驱驰邪？」
11桓公入洛，过淮、泗，践北境，与诸僚属登平乘楼，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
州陆沈，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袁虎率尔对曰：「运自有废兴，岂必诸
人之过？」桓公凛然作色，顾谓四坐曰：「诸君颇闻刘景升不？有大牛重千斤，啖刍豆十倍
于常牛，负重致远，曾不若一羸□（牛字）。魏武入荆州，烹以飨士卒，于时莫不称快。」
意以况袁。四坐既骇，袁亦失色。
12袁虎、伏滔同在桓公府，桓公每游燕，辄命袁、伏。袁甚耻之，恒叹曰：「公之厚
意，未足以荣国士，与伏滔比肩，亦何辱如之？」
13高柔在东，甚为谢仁祖所重。既出，不为王、刘所知。仁祖曰：「近见高柔，大自
敷奏，然未有所得。」真长云：「故不可在偏地居，轻在角□（角弱）中，为人作议论。」
高柔闻之，云：「我就伊无所求。」人有向真长学此言者，真长曰：「我实亦无可与伊
者。」然游燕犹与诸人书：「可要安固。」安固者，高柔也。
14刘尹、江□（彪几换林）、王叔虎、孙兴公同坐，江、王有相轻色。□（彪几换
林）以手歙叔虎云：「酷吏！」词色甚强。刘尹顾谓：「此是□（目真）邪？非特是丑言
声，拙视瞻。」
15孙绰作列仙商丘子赞曰：「所牧何物？殆非真猪。倘遇风云，为我龙摅。」时人多
以为能。王蓝田语人云：「近见孙家儿作文，道『何物真猪』也。」
16桓公欲迁都，以张拓定之业。孙长乐上表，谏此议，甚有理。桓见表心服，而忿其
为异。令人致意孙云：「君何不寻遂初赋，而强知人家国事？」
17孙长乐兄弟就谢公宿，言至款杂。刘夫人在壁后听之，具闻其语。谢公明日还，问
昨客何似，刘对曰：「亡兄门，未有如此宾客！」谢深有愧色。
18简文与许玄度共语，许云：「举君、亲以为难。」简文便不复答，许去后而言曰：
「玄度故可不至于此！」
19谢万寿春败后，还，书与王右军云：「惭负宿顾。」右军推书曰：「此禹、汤之
戒。」
20蔡伯喈睹睐笛椽，孙兴公听妓，振且摆折。王右军闻，大嗔曰：「三祖寿乐器，虺
瓦吊，孙家儿打折。」
21王中郎与林公绝不相得。王谓林公诡辩，林公道王云：「着腻颜□（巾合），□
（纟翕）布单衣，挟左传，逐郑康成车后，问是何物尘垢囊！」
22孙长乐作王长史诔云：「余与夫子，交非势利，心犹澄水，同此玄味。」王孝伯见
曰：「才士不逊，亡祖何至与此人周旋！」
23谢太傅谓子侄曰：「中郎始是独有千载！」车骑曰：「中郎衿抱未虚，复那得独
有？」
24庾道季诧谢公曰：「裴郎云『谢安谓裴郎乃可不恶，何得为复饮酒！』裴郎又云：
『谢安目支道林如九方皋之相马，略其玄黄，取其俊逸。』」谢公云：「都无此二语，裴自
为此辞耳！」庾意甚不以为好，因陈东亭经酒垆下赋。读毕，都不下赏裁，直云：「君乃复
作裴氏学！」于此语林遂废。今时有者，皆是先写，无复谢语。
25王北中郎不为林公所知，乃著论沙门不得为高士论，大略云：「高士必在于纵心调
畅。沙门虽云俗外，反更束于教，非情性自得之谓也。」
26人问顾长康：「何以不作洛生咏？」答曰：「何至作老婢声！」
27殷觊、庾恒并是谢镇西外孙。殷少而率悟，庾每不推。尝俱诣谢公，谢公熟视殷，
曰：「阿巢故似镇西。」于是庾下声语曰：「定何似？」谢公续复云：「巢颊似镇西。」庾
复云：「颊似，足作健不？」
28旧目韩康伯：将肘无风骨。
29苻宏叛来归国，谢太傅每加接引。宏自以有才，多好上人，坐上无折之者。适王子
猷来，太傅使共语。子猷直孰视良久，回语太傅云：「亦复竟不异人。」宏大惭而退。
30支道林入东，见王子猷兄弟，还，人问：「见诸王何如？」答曰：「见一群白颈
乌，但闻唤哑哑声。」
31王中郎举许玄度为吏部郎，郗重熙曰：「相王好事，不可使阿讷在坐。」
32王兴道谓：谢望蔡霍霍如失鹰师。
33桓南郡每见人不快，辄嗔云：「君得哀家梨，当复不蒸食不？」
译文：
对人轻蔑或进行诋毁，属于此类。
一
太尉王夷甫问他的儿子眉子说：“你的叔父是名士，你为什么不推重
他？”眉子说：“哪里有名士成天胡说八道的？”
二
庾元规对周伯仁说：“大家都把您和乐相比。”周说：“哪个乐？是乐
毅吗？”庾说：“不是这个，是乐广。”周说：“为什么刻画无盐、冒犯西
施呢？”（按，无盐貌丑，西施是美女。）竺法深说：“人们都说庾元规是
名士，（其实）他胸中塞了荆棘柴草大约有三斗。”
四
庾亮掌握大权，随时可以把王导搞垮。庾住在石头，王住在冶城，每遇
大风刮起飞尘时，王便用扇子拂去灰尘，说：“元规尘污人！”（意思是从
元规那个方向吹来的尘，令人生厌，语带双关。）
五
王羲之年轻时腼腆害羞，很少开口说话。在大将军王敦处，见王导、庾
亮两位到来，便想起身出门。大将军留住他说：“你家司空和元规，又有什
么值得避开的？”
六
丞相王导向来轻视察谟，他说，“我和安期（王承）、千里（阮瞻）在
洛水边同游时，什么地方听到讲有蔡兖的儿子？”
七
太傅褚裒最初渡江南下，有事入东吴，到达金昌亭，正值东吴地方有权
势的人在亭中举行宴会。褚虽然名气很大，但匆促之间彼此不相识。当时这
些人有意捉弄他，暗中招呼服役的在褚碗中多斟茶水，少放粽子之类食物。
茶水喝干又添上，使他吃不到食品。褚吃完后，慢慢举起手来向他们自我介
绍说：“我是褚季野。”于是所有的坐客，无不大吃一惊，样子很狼狈。
八
王羲之在南方，丞相王导写信给他，每次都叹息子侄不佳，说：“虎}
（王彭之）、虎犊（王彪之）两兄弟，他们的才干，如同他们的小名。”
九
太傅褚裒南下，长乐侯孙绰到船上去看他。谈话时谈到刘真长去世，孙
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吟着《诗经》中的句子说：“人之云亡，邦国殄瘁。”
（哲人死了，国家受到巨大损失。）褚听后顿时大怒，说：“真长生平好友，
哪里曾数到你，而你今天居然装出这副面孔对待别人？”孙于是收住眼泪对
褚说：“请你顾念我吧！”当时的人都笑孙绰这人虽有才但性格卑鄙。
十
镇西将军谢尚写信给扬州刺史殷浩，推荐刘真长做会稽内史，殷答复他
说：“真长标榜志同道合的人，攻击异己，是侠义一流人物中的巨头。平日
我常说你降低身分同他往来，已经过分，却又还为他奔走效劳吗？”
十一
桓温北伐，渡过淮河、泗水，进入北国境内时，与部下官员登上船楼，
瞻皇中原，很有感慨地说：“使神州沦陷，百年来处处变为丘墟，王夷甫这
般人，不得不负有责任。”袁宏不加思考，冲口而出地说：“时运有兴有废，
难道必定是这些人的罪过？”桓温面色很严厉，望着四座的人说：“各位听
说过关于刘表的故事吗？刘表养有一头大牛，重达千斤，每天需要的饲料，
比普通的牛多十倍。但是这头大牛驮着东西走远路，还比不上一头衰老的母
牛。曹操到荆州，把大牛宰了，赏给士兵吃，当时所有的人无不拍手称快。”
桓的意思是对袁而言。但座上各人都心怀恐惧，袁也吓得面无人色。（按：
鄙意以为桓温这番话是针对王夷甫这般人说的。最后几句疑是后之读者如刘
辰翁之流所添，非刘义庆原文。）
十二
袁宏、伏滔同在桓温府中，每次游览或宴会，都叫两人参加。袁常常叹
息说：“桓公的厚意，并不增加国土的光荣。与伏滔平起平坐，又还有什么
耻辱比这大的呢？”
十三
高柔在浙东，受到谢尚的推重。后来到了建康，并未得到王濛、刘惔等
人赏识。谢尚说：“最近见到高柔所写的东西，尽量铺陈，然而毫无所得。”
真长说，“所以不可长期住在偏远地区，藏身在屋角落里，代别人发议论。”
高柔听到这些话后，说：“我对他并无所求。”有人把高的话讲给真长听，
真长说：“我实在也没有可以给他的东西。”话虽这样说，但是每逢游宴，
刘在写给大伙的信中，还是说：“可以邀请安固。”安固，即指高柔。（按：
高柔做过安固令。）
十四
丹阳尹刘惔与江彬、王叔虎、孙兴公同坐。江和王互相歧视。江用指头
点着叔虎说：“酷吏！”说时辞色俱厉。刘望着江说：“你这是发脾气吗？
简直是丑得难听，笨得难看。”
十五
孙绰作《列仙•商丘子赞》，写道：“所牧何物？殆非真猪。倘遇风云，
为我龙掳。”（意思是：所牧的是什么？可能不是真的猪。倘若风涌云起，
会有蛟龙腾飞而去。）当时的人认为孙氏写得很好。王述对别人说：“最近
看见孙家那小子所写的文章，说‘何物’、‘真猪’的！”
十六
桓温想迁都洛阳，恢张拓定的功业。孙绰上表朝廷，劝谏不可。表文很
有道理，桓温见了，心里也颇为佩服。可是，气不过他竟敢于与自己作对。
教人向孙致意说：“你为什么不去寻你的《遂初赋》，却强知别人的家国大
事？”
十七
孙绰、孙统兄弟在谢安处投宿，谈话内容十分庞杂。谢妻刘夫人在隔壁
室内全听到了。第二天，谢安回到内室，问：“昨天来的两人怎么样？”刘
夫人说：“我那去世的哥哥往来门庭的客人，从来没有象这样的！”谢因此
感到非常惭愧。
十八
简文帝和许询在一起交谈，（谈到魏文帝与臣下讨论：有丸药一枚只能
救一人的命，君王与父亲同害病，是给君王还是给父亲？）许询说：“这是
很难解决的问题。”于是简文帝便不再答话。许去后，简文说：“玄度本来
可以不作出这样的结论。”（按：魏文帝等人所讨论的问题，邴原早就发表
过父子一体之论。）
十九
谢万在寿春之役失败后，回信给王羲之说：“很惭愧，辜负了你以往对
我的关注。”羲之看后，把信推到一边去，说：“这是夏禹、商汤责备自己
的话。（你能败而复兴吗？）”（按：事前王羲之有信给谢万，劝他好好团
结部队。万不听，以致失败。）
二十
蔡邕避难江南时，在会稽高迁亭见到一根屋椽竹，后来制成长笛。孙绰
听歌伎唱歌时，把这支名贵的笛损伤了。王羲之听说此事，大发脾气说：“这
是三祖（指曹操父子三代）台的乐器，应吊起这只土虺蛇！把孙家这小子（象
长笛一样）打成两节！”
二十一
王坦之与支道林两人感情十分恶劣，王说林公诡辩，林公说王：“戴着
污腻的帽子，穿着粗麻布单衣，腋下挟着《左传》，跟随在郑康成的车子后
面。请问，这是什么肮脏的臭袋子？”
二十二
孙绰撰写王濛的诔辞说：“余与夫子，交非势利；心犹澄水，同此玄味。”
（意思是：我和先生的交情，不是因势利而结合的。我们的心象清水一般纯
洁，常常共同品尝玄理的真味。）王孝伯见到后，说：“文人出言不逊，我
去世的祖父，怎么会与这样的人交往！”
二十三
谢安对子侄们说：“中郎将会独有千秋。”谢玄说：“中郎不虚心，自
以为是，又哪能独有？”（按：中郎指谢万，谢安之弟，谢玄之叔。）
二十四
庾道季在谢安面前诳他说：“裴启说，‘谢安称赏裴郎还不错，为什么
时常喝酒呢？’裴郎又说：‘谢安品题支道林：象九方皋相马，不考究颜色，
只取其神情俊逸。’”谢听罢说：“我没有说过这两段话，是裴启自己捏造
的。”庾的意思，极不以谢为然。因此，又拿出王濛的《经酒垆下赋》来请
谢看。谢读完，没有一句称赏或评论的话，只是说：“你又搞起裴氏学来了。”
（意思是：你又学裴启一样弄虚作假了。）从此，裴启《语林》一书就废止
流行了。现在所保存的，都是原先抄写的。其中没有谢安所说的话。
二十五
王坦之因为不被支道林所推许，就撰写了《沙门不得为高士论》。论文
大意说：高士必须心灵不受任何束缚，自得其乐；沙门虽已出家，置身世俗
之外，却反而受到佛教种种约束，未能让性情自由发展。
二十六
有人问顾长康：“为什么不学洛阳书生读书吟诗的腔调？”他回答说：
“何至于学老婢女声？”
二十七
殷f 、庾恒，都是镇西将军谢尚的外孙。殷从小聪明，但庾却瞧不起他。
两人曾经同到谢安那里，谢向殷看了许久，说：“阿巢本象镇西。”这时，
庾恒插话说：“哪方面象？”谢安继续说：“面颊象镇西。”庾又说：“面
颊象，脚有劲吗？”
二十八
早些时候人们品评韩康伯：“肩臂虽壮却缺少风骨。”（按：康伯痴肥，
有“肉鸭”之称。）
二十九
（苻坚的皇太子）苻宏逃来晋国，太傅谢安时常接见他。宏自以为有才
气，喜欢超出别人之上。往往在座上无人可以折服他。有次恰值王子猷来，
谢安要他们交谈。子猷把苻宏看了又看，然后回过头去对谢安说：“没有发
现比别人特殊的地方。”宏因此感到羞愧告退。
三十
支道林到浙东，见到王于猷兄弟。回来时别人问他：“你看王氏兄弟怎
么样？”他答说：“看见一群白颈乌鸦，只听到哑哑哑的叫。”
三十一
北中郎将王坦之推荐许询做吏部郎，郗昙说：“相王（指简文帝）好多
事，不可使阿讷在座头。”（按：许询、王坦之小字均叫阿讷。这里不知指
谁。）
三十二
王兴道称说望蔡县公谢琰，成天慌慌张张，好象丢失了鹰的驯鹰师。
三十三
桓玄每次看见别人不高兴，就生气地说：“你得到哀家梨，会当拿去蒸
着吃吗？”（按：南京有哀姓人家所产的梨子，味道很美，愚人把它蒸来吃。
这里是说，你为什么这样愚蠢，自寻苦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