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人言作天子则得自尊崇,无所畏惧,朕则以为正合自守谦恭,常怀畏惧。昔舜诫禹曰:‘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又《易》曰:‘人道恶盈而好谦。’凡为天子,若惟自尊崇,不守谦恭者,在身倘有不是之事,谁肯犯颜谏奏?朕每思出一言,行一事,必上畏皇天,下惧群臣。天高听卑,何得不畏?群公卿士,皆见瞻仰,何得不惧?以此思之,但知常谦常惧,犹恐不称天心及百姓意也。”魏征曰:“古人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愿陛下守此常谦常惧之道,日慎一日,则宗社永固,无倾覆矣。唐、虞所以太平,实用此法。”
贞观三年,太宗问给事中孔颖达曰:“《论语》云:‘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何谓也?”颖达对曰:“圣人设教,欲人谦光。己虽有能,不自矜大,仍就不能之人求访能事。己之才艺虽多,犹病以为少,仍就寡少之人更求所益。己之虽有,其状若无,己之虽实,其容若虚。非惟匹庶,帝王之德,亦当如此。夫帝王内蕴神明,外须玄默,使深不可知。故《易》称‘以蒙养正;以明夷莅众’。若其位居尊极,炫耀聪明,以才陵人,饰非拒谏,则上下情隔,君臣道乖。自古灭亡,莫不由此也。”太宗曰:“《易》云:‘劳谦,君子有终,吉。’诚如卿言。”诏赐物二百段。
河间王孝恭,武德初封为赵郡王,累授东南道行台尚书左仆射。孝恭既讨平萧铣、辅公祏,遂领江、淮及岭南、北,皆统摄之。专制一方,威名甚著,累迁礼部尚书。孝恭性惟退让,无骄矜自伐之色。时有特进江夏王道宗,尤以将略驰名,兼好学,敬慕贤士,动修礼让,太宗并加亲待。诸宗室中,惟孝恭、道宗莫与为比,一代宗英云。
【 译文】
贞观二年,太宗对侍臣说:“人们说做了皇帝就能够自认为尊贵显耀,没有什么可畏惧的,我却认为正应该自己保持谦逊恭谨,经常感到畏惧。从前舜帝告诫禹说:‘你只要不自以为贤能,那么天下无人敢与你争贤能:你只要不自居功劳,那么天下无人敢与你争功劳。’另外《 周易》 说:‘君子的准则是厌恶骄傲自满而崇尚谦逊恭谨。’大凡做皇帝的,如果自认为尊贵显耀,不保持谦逊恭谨。自身若有不对的事,谁肯冒犯威严上奏劝谏?我每说一句话,办一件事,必定上畏苍天,下惧群臣。苍天高高在上而听察人世间的善恶,怎么能不畏惧?众公卿大臣士人,都在向上瞻仰,怎么能不畏惧?由此考虑,只能够经常谦逊恭谨,经常小心畏惧,尚且担心不符合上天的旨意和百姓的心愿。”魏微说:“古人说:‘行事无不有开始,却少有能够坚持到最终的。’希望陛下坚持这经常谦恭、经常畏惧的原则,一天比一天谨慎,那么国家就永远巩固,不会倾覆了。尧舜时代之所以太平,实是采用这个法则。”
贞观三年,太宗问给事中孔颖达说:“《 论语》 说:‘有才能的向没有才能的请教,知识多的向知识少的请教;有才能像没有才能一样,知识丰富像知识缺乏一样。’说的是什么意思?”孔颖达回答说:“圣人进行教化,希望人们谦逊而更加光明盛大。自己虽然有才能,不自夸自大,仍然去向没有才能的人请教他们所懂得的事情。自己虽然多才多艺,还是觉得不足,仍然去向知识少的人请教,进一步求得补益。自己虽然有才能,那样子像没有才能一样;自己虽然知识丰富,那态度像没有知识一样。不仅百姓要这样,帝王的德行也应当这样。帝王内藏聪明,外表必须沉默,使自己高深不可测知。所以《 周易》 说,‘以蒙昧自居,自养正道’, ‘要隐藏明智去治理百姓’。如果帝王居于最尊贵的地位,炫耀自己的聪明,仗恃才能欺凌别人,掩饰过失拒绝劝谏,那么上情和下情互相隔绝,’国君和臣下所遵循的原则互相违背。自古以来,国家灭亡没有不是由这种情况造成的。”太宗说:“《 周易》 说:‘君子谦让,而且有始有终,吉利。’确实是像你所说的。”诏令赐给孔颖达锦绸二百段。
河间王李孝恭,武疼初年封为赵郡王,接着任命为东南道行台尚书左仆射。李孝恭讨平萧铣、辅公拓以后,江淮及岭南一带,都一概总管。他独掌一方大权,威名非常显著,又升任礼部尚书。李孝恭为人谦逊礼让,没有骄傲自夸的神气。当时有特进江夏王李道宗,特别以军事才能驰名天下,同时好学,礼敬贤士,常常修行礼让。太宗一并对他们给予亲切待遇。皇室成员中,只有李孝恭、李道宗,无人可与他们并列,是一代皇族中的杰出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