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初,太宗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比见前、后《汉史》载录扬雄《甘泉》、《羽猎》,司马相如《子虚》、《上林》,班固《两都》等赋,此既文体浮华,无益劝诫,何假书之史策?其有上书论事,词理切直,可裨于政理者,朕从与不从皆须备载。”
贞观十一年,著作佐郎邓隆表请编次太宗文章为集。太宗谓曰:“朕若制事出令,有益于人者,史则书之,足为不朽。若事不师古,乱政害物,虽有词藻,终贻后代笑,非所须也。只如梁武帝父子及陈后主、隋炀帝,亦大有文集,而所为多不法,宗社皆须臾倾覆。凡人主惟在德行,何必要事文章耶?”竟不许。
贞观十三年,褚遂良为谏议大夫,兼知起居注。太宗问曰:“卿比知起居,书何等事?大抵于人君得观见否?朕欲见此注记者,将却观所为得失以自警戒耳。”遂良曰:“今之起居,古之左、右史,以记人君言行,善恶毕书,庶几人主不为非法,不闻帝王躬自观史。”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记耶?”遂良曰:“臣闻守道不如守官,臣职当载笔,何不书之?”黄门侍郎刘洎进曰:“人君有过失,如日月之蚀,人皆见之。设令遂良不记,天下之人皆记之矣。”
贞观十四年,太宗谓房玄龄曰:“朕每观前代史书,彰善瘅恶,足为将来规诫。不知自古当代国史,何因不令帝王亲见之?”对曰:“国史既善恶必书,庶几人主不为非法。止应畏有忤旨,故不得见也。”太宗曰:“朕意殊不同古人。今欲自看国史者,盖有善事,固不须论;若有不善,亦欲以为鉴诫,使得自修改耳。卿可撰录进来。”玄龄等遂删略国史为编年体,撰高祖、太宗实录各二十卷,表上之。太宗见六月四日事,语多微文,乃谓玄龄曰:“昔周公诛管、蔡而周室安,季友鸩叔牙而鲁国宁。朕之所为,义同此类,盖所以安社稷,利万民耳。史官执笔,何烦有隐?宜即改削浮词,直书其事。”侍中魏征奏曰:“臣闻人主位居尊极,无所忌惮。惟有国史,用为惩恶劝善,书不以实,后嗣何观?陛下今遣史官正其辞,雅合至公之道。”
【 译文】
贞观初年,太宗对主管撰写国史的房玄龄说:“近来看前后汉史书上载有杨雄的《 甘泉》 、《 羽猎》 、司马相如的《 子虚》 、《 上林》 、班固的《 两都》 等赋,这些文章既然辞藻体裁虚浮华丽,没有勉励警戒人的好处,凭什么写在史册上?如其有上书论述政事,文词直率,道理中肯,对于治国有裨益的,不论我采纳不采纳都要记载下来。”
贞观十一年,著作佐郎邓世隆上表请将太宗的文章编辑成文集。太宗对他说:“我主持国事发出诏令,对人民有好处的,史书已经记上,足可以传于后世。如果办事不效法古代,政治腐败危害人民,虽然有词藻华丽的文章,终究要留给后代耻笑,这不是我需要的。不过像梁武帝父子和陈后主、隋场帝,也大有文集传世,但是他们所作所为大多违反法度,国家都在短时间内灭亡了。大凡君主只在于道德品行,何必要从事文章的写作呢?”太宗始终不允许。
贞观十三年,褚遂良任谏议大夫,兼任起居郎。太宗问他说:“你近来主持起居注,记录了哪些事?大概对皇帝来说可不可以看?我想看这些记载的原因,不过是再看看所作所为的得失,用来警惕告诫自己罢了!”褚遂良说:“现在的起居注,就是古代的左史和右史,用来记录皇帝的言行,好坏都记下来,希望皇帝不作非法的事,未听说皇帝要亲自观看起居注。”太宗说:“我有不好的事,你一定记吗?”褚遂良说:“我听说遵守君臣道义不如忠于自己的职责,我的责任是从事记录,为什么不记呢?”黄门侍郎刘泊进言说:“皇帝有过失,就像日蚀和月蚀一样,众人都看见。即使褚遂良不记,天下的人也都记下来了。”
贞观十四年,太宗对房玄龄说:“我时常观看前代的史书,表扬好的,斥责坏的,足够作为后来的规劝和告戒。不知道自古以来当代的国史为什么原因不让帝王亲自看看?”房玄龄回答说:“国史既然好坏必须写上,是希望皇帝不作非法的事。只是怕有些记载与皇帝的意见相抵触,所以不能让当代皇帝亲自看。”太宗说:“我的想法与古人迥然不同。今天想亲自看看国史,如有好事,固然不必论说;如有坏事,也是想作为鉴戒,使自己得到改正罢了。您可以撰写抄录送进来。”房玄龄等人就把国史删简,按年代次序编写成高祖、太宗实录各二十卷,呈送给太宗。太宗看到六月四日事件,文字很多隐约不明。就对房玄龄说:“从前周公讨平了管叔、蔡叔的叛乱而周朝安定,季友毒死了叔牙而鲁国安宁,我做的事,其大义与这些事相同,是为了安定国家、有利于百姓的缘故罢了。史官提笔记录,何必劳烦去隐瞒?应立即删除虚饰多余的文字,直截了当把事情写出来。”侍中魏微上奏说:“我听说皇帝处在极尊贵的位置上,没有什么顾虑惧怕,只有国史,用来惩罚坏的勉励好的,记载不真实,后代有什么可看呢?陛下现在命令史官改正文词,很合最公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