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廉存其言,蠡县有凶宅,一耆儒与数客宿其中,夜间窗外拨剌声,耆儒叱曰:邪不干正,妖不胜德,余讲道学三十年,何畏于汝。窗外似有女子语曰:君讲道学,闻之久矣,余虽异类,亦颇涉儒书。大学扼要在诚意,诚意扼要在慎独,君一言一动,必循古礼,果为修己计乎?抑犹有几微近名者在乎?君作语录,累累于诸儒辩,果为明道计乎?抑犹有几微好胜者在乎?夫修己明道,天理也,近名好胜,则人欲之私也。私欲之不能克,所讲何学乎?此事不以口舌争,君扪心清夜,先自问其何如,则邪之敢干与否,妖之能胜与否,已了然自知矣,何必以声色相加乎?耆儒汗下如雨,瑟缩不能对,徐闻窗外微哂曰:君不敢答,犹能不欺其本心,姑让君寝。又拨剌一声,掠屋檐而去。
【译文】
举人李存其说:蠡县有所凶宅,一个年高望重的儒者同几个客人住宿在里面。夜里听到窗外发出拨刺的声音,老儒喝叱道:“邪不犯正,妖不胜德。我讲道学三十年,有什么好怕你的?”窗外好像有女子说话道:“您讲道学,听说很久了。我虽然异于人类,也颇涉猎儒家的书籍。《 大学》 的要领在诚意,诚意的要领在慎独——在独处中谨慎不苟。您一言一行,必定遵循古礼,果然是为自身的修养着想呢?或者是还有一点追求名声的意图在呢?您作语录,断断地同诸位儒者争辩,果然是为阐明道理打算呢?或者是还有一点好胜的心思在呢?修己明道,这是天理,近名好胜,这是人欲的自私。自私的欲望都不能克制,所讲的又是什么学问呢?这事不用费口舌来争,您在清静的夜晚,摸摸心口;先问问自己怎么样?那么邪的敢不敢于干犯,妖的能不能够战胜,已经可以清楚地知道了,何必用这种声音和脸色相加于我呢?”老儒听后,汗下如雨,哆嗦着不能对答。慢慢地听到窗外轻轻笑着说:“您不敢回答,还算能够不欺骗自己的天性,姑且让您睡觉。”又听到拨刺的一声,掠过屋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