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滦阳消夏录四 守藏神语

类别:集部 作者:纪昀(清) 书名:阅微草堂笔记

    东光马大还,尝夏夜裸卧资胜寺藏经阁,觉有人發其臂曰:起起,勿亵佛经。醒见一老人在旁,问汝为谁,曰:我守藏神也。大还天性疏旷,亦不恐怖,时月明如昼,因呼坐对谈,曰:君何故守此藏,曰:天所命也。问:儒书汗牛充栋,不闻有神为之守,天其偏重佛经耶?曰:佛以神道设教,众生或信或不信,故守之以神;儒以人道设教,凡人皆当敬守之,亦凡人皆知敬守之,故不烦神力,非偏重佛经也。问:然则天视三教如一乎?曰:儒以修己为体,以治人为用;道以静为体,以柔为用;佛以定为体,以慈为用。其宗旨各别,不能一也。至教人为善,则无异;于物有济,亦无异。其归宿则略同。天固不能不并存也。然儒为生民立命,而操其本于身;释道皆自为之学,而以余力及于物。故以明人道者为主,明神道者则辅之,亦不能专以释道治天下,此其不一而一,一而不一者也。盖儒如五谷,一日不良则饥,数日则必死;释道如药饵,死生得失之关,喜怒哀乐之感,用以解释冤愆,消除拂郁,较儒家为最捷。其祸福因果之说,用以悚动下愚,亦较儒家为易入。特中病则止,不可专服常服,致偏胜为患耳。儒者或空谈心性,与瞿昙老聃混而为一,或排击二氏,如御寇仇,皆一隅之见也。问黄冠缁徒,恣为妖妄,不力攻之,不贻患于世道乎?曰:此论其本原耳。若其末流,岂特释道贻患,儒之贻患岂少哉?即公醉而裸眠,恐亦未必周公孔子之礼法也。大还愧谢,因纵谈至晓,乃别去,竟不知为何神,或曰:狐也。

    【译文】

    东光的马大还,曾经在夏天的夜里裸身睡在资胜寺的藏经阁。觉得有人拽他的手臂说:“起来起来,不要亵渎了佛经。”醒来看见一个老人在旁边,问:“你是谁?”答:“我是守藏神。”大还天性豁达,也不恐怖。当时月光明亮如同白昼,就叫老人坐而对谈,说:“您为什么缘故看守这个经藏?”答,“是上天的命令。”问:“儒家的书籍多得存放时可堆到屋顶,运输时可使牛马累得出汗,没有听说有神为它守护,上天难道偏重佛经吗?”答:“佛用神道来实施教化,百姓或者信或者不信,所以用神来看守。儒家以人道来实施教化,一般人都应当敬谨守护它,一般人也都知道敬谨守护它,所以不用烦劳神力。并不是偏重佛经。”问:“这样说起来,那么上天看待三教都一样吗?”答:“儒家以修己作为本体,以治人作为功用;道家以静作为本体,以柔作为功用,佛家以定作为本体,以慈作为功用。它们的宗旨各别,不能一致。至于教人为善,则没有不同。对事物有益,也没有不同。它们的归宿大体相同,上天固然不能不让它们并存。但是儒家为百姓立命,而执持它的根本于自身。佛家和道家都是自然而成的学问,而用余力惠及于物。所以以阐明入道的为主.阐明神道的来辅助它,也不能专用佛道来治理天下。这就是它不一致而一致,一致而又不一致的地方。因为儒家像五谷,一天不吃就俄,几天不吃一定会饿死。佛道像药物,生死得失的关头,喜怒哀乐的情感,用来宽解冤仇罪过,消除愤恨郁闷,较之儒家最为快速;它的祸福因果的说法.用来震动极愚蠢的人,也较之儒家为更容易接受。只是切中病情就停止,不可以专门服用、经常服用,导致偏于一方,留下祸患。儒家或者空谈心与性,同瞿昙——释逊牟尼、老聘混而为一,或者排斥打击佛道二氏,如同抵御仇敌,都是片面的见解。”问:“道士僧徒恣意兴妖作译,不努力攻击它,不留下祸患于世道吗?”答:“这谈论的是它的根本。若是它的末流,岂只佛道遗留祸患,儒家的遗留祸患难道还少吗?就是您醉了裸身而睡,恐怕也未必是周公、孔子的礼法吧?”大还惭愧谢罪,又畅谈到天亮,老人才辞别而去。竟不知是什么神道,有的说是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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