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公伐翼止栾共子无死
〔原文〕
武公伐翼①,杀哀侯②,止栾共子曰③:“苟无死,吾以子见天子,令 子为上卿,制晋国之政。”辞曰:“成闻之:‘民生于三④;事之如一。’ 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非父不生,非食不长,非教不知生之族也,故壹 事之。唯其所在,则致死焉。报生以死,报赐以力,人之道也。臣敢以私利 废人之道,君何以训矣?且君知成之从也,未知其待于曲沃也⑤。从君而贰, 君焉用之?”遂斗而死。
〔注释〕
①武公,晋武公,名称。公元前678年至前677年为晋国国君。翼:晋国都城,在今山西省翼 城县东。②哀侯:晋哀侯,名光。公元前717至前710年在位。③栾共子:又叫共叔成,晋哀侯的大 夫。④民生于三:此处“三”系指君、师、父。⑤曲沃:晋武公的封地,在今山西省闻喜县境内。
〔译文〕
武公讨伐翼城,杀了晋哀侯,劝阻晋哀侯的大夫栾共子说:“假如你不 为哀侯效忠而死,我将带你去进见天子,让他任命你当上卿,掌管晋国的政 务。”栾共子拒绝说:“我听说过:‘人在世间生活靠的是父亲、师长和国 君,要始终如一地事奉他们。’父亲给我生命,师长给我教诲,国君给我食 禄。没有父亲就不会来到世间,没有国君的食禄就不会长大,没有师长的教 诲就不会知道家族的历史,所以必须一心一意事奉他们。只要是他们的事, 就应出死力去办。用死报答他们的养育,用力报答他们的惠赐,这是做人的 道理。我岂敢为了一己的私利废弃做人的道理,那样的话你又怎么教我尽忠 呢?况且你只知道劝我不为哀候效忠而死,却不知道我如苟且到曲沃事奉 你,就是怀有二心。跟随国君的人却怀有二心,国君要用他干什么?”于是 战斗而死。
史苏论献公伐骊戎胜而不吉
〔原文〕
献公卜伐骊戎①,史苏占之②,曰:“胜而不吉。”公曰:“何谓也?” 对曰:“遇兆,挟以衔骨,齿牙为猾,戎、夏交捽。交捽,是交胜也,臣故 云。且惧有口,携民,国移心焉。”公曰:“何口之有!口在寡人,寡人弗 受,谁敢兴之?”对曰:“苟可以携,其入也必甘受,逞而不知,胡可壅也?” 公弗听,遂伐骊戎,克之。获骊姬以归③,有宠,立以为夫人。公饮大夫酒, 令司正实爵与史苏,曰④:“饮而无肴。夫骊戎之役,女曰‘胜而不吉’, 故赏女以爵,罚女以无肴。克国得妃,其有吉孰大焉!”史苏卒爵,再拜稽 首曰:“兆有之,臣不敢蔽。蔽兆之纪,失臣之官,有二罪焉,何以事君? 大罚将及,不唯无肴。抑君亦乐其吉而备其凶,凶之无有,备之何害?若其 有凶,备之为瘳。臣之不信,国之福也,何敢惮罚。” 饮酒出,史苏告大夫曰:“有男戎必有女戎。若晋以男戎胜戎,而戎亦 必以女戎胜晋,其若之何!”里克曰:“何如?”⑤史苏曰:“昔夏桀伐有 施⑥,有施人以妹喜女焉,妹喜有宠,于是乎与伊尹比而亡夏⑦。殷辛伐有 苏⑧,有苏氏以妲己女焉⑨,妲己有宠,于是乎与胶鬲比而亡殷⑩。周幽王 伐有褒(11),褒人以褒姒女焉(12),褒姒有宠,生伯服,于是乎与虢石甫比 (13),逐太子宜臼而立伯服(14)。太子出奔申(15),申人、鄫人召西戎以伐 周(16),周于是乎亡。今晋寡德而安俘女,又增其宠,虽当三季之王(17), 不亦可乎?且其兆云: ‘挟以衔骨,齿牙为猾。’我卜伐骊,龟往离散以应 我。夫若是,贼之兆也,非吾宅也,离则有之。不跨其国,可谓挟乎?不得 其君,能街骨乎?若跨其国而得其君,虽逢齿牙,以猾其中,谁云不从?诸 夏从戎,非败而何?从政者不可以不戎,亡无日矣!” 郭偃曰(18):“夫三季王之亡也宜。民之主也,纵惑不疚,肆侈不违, 流志而行,无所不疚,是以及亡而不获追鉴。今晋国之方,偏侯也。其土又 小,大国在侧,虽欲纵惑,未获专也。大家、邻国将师保之,多而骤立,不 其集亡。虽骤立,不过五矣。且夫口,三五之门也。是以谗口之乱,不过三 五。且夫挟,小鲠也。可以小戕,而不能丧国。当之者戕焉,于晋何害?虽 谓之挟,而猾以齿牙,口弗堪也,其与几何?晋国惧则甚矣,亡犹未也。商 之衰也,其铭有之曰: ‘嗛嗛之德,不足就也,不可以矜,而只取忧也。嗛 嗛之食,不足狃也,不能为膏,而只罹咎也。’虽骊之乱,其罹咎而已,其 何能服?吾闻以乱得聚者,非谋不卒时,非人不免难,非礼不终年,非义不 尽齿,非德不及世,非天不离数。今不据其安,不可谓能谋;行之以齿牙, 不可谓得人;废国而向己,不可谓礼;不度而迂求,不可谓义;以宠贾怨, 不可谓德;少族而多敌,不可谓天。德义不行,礼义不则,弃人失谋,天亦 不赞。吾观君夫人也,若为乱,其犹隶农也。虽获沃田而勤易之,将不克飨, 为人而已。” 士曰(19):“诚莫如豫,豫而后给。夫子诫之,抑二大夫之言其皆有 焉。” 既,骊姬不克,晋正于秦,五立而后平。
〔注释〕
①献公:晋献公,姬姓,名诡诸,公元前676年至前651年在位。骊戎:古代部族,当时居住 在陕西省临潼县一带。②史苏:名叫苏的史官,掌管占卜和记事。③骊姬:骊戎首领的女儿。④司正: 官名,主宾主之礼。⑤里克:又名里季子,晋国大夫。⑥有施:古国名,喜姓,其所在地不详。⑦伊 尹:商汤时的国相。名挚。⑧殷辛:即商纣王,名辛。有苏:古国名,己姓,其所在地不详。⑨妲己: 有苏氏的美女。⑩胶鬲:商朝的贤臣,后弃商事周,助武王灭纣。(11)周幽王:名宫涅,公元前781 年至前771年在位。有褒:古国名,姒姓,其所在地不详。(12)褒姒:褒国的美女。(13)虢石甫:虢 国国君石甫,又作石父。(14)宜臼:周平王的名字。公元前770年至前720年在位。(15)申:古国名。 其地在今河南省南阳市北,春秋时被楚所灭。(16)鄫:古国名,其地在今河南省方城县。(17)三季之 王:即夏桀、商纣和周幽王。(18)郭偃:晋国大夫。(19)士:晋国大夫,名子舆。
〔译文〕
晋献公卜问讨伐骊戎的结果,史苏占卜后说:“能取胜但不吉利。”献 公问:“此话怎讲?”史苏回答说:“从兆象看是齿牙互相夹持,衔着一块 骨头,齿牙咬弄着它,象征骊戎和晋国的互相冲突。齿牙交对,就是交替取 胜,所以我才说胜而不吉。况且兆象最怕遇到口,口意味着百姓离弃,国家 将会不稳哩。”献公说:“哪来什么口!口由我控制,我不接受,谁敢起来 说话?”史苏回答说:“假如连百姓都可以离弃,那么入耳的甜言蜜语必然 会欣然接受。如此任性而不自知,又怎么防止祸患呢?”献公不听,于是讨 伐骊戎,打败了它,俘获骊姬并把她带回晋国,骊姬得宠,被立为夫人。献 公设酒宴款待大夫们,命司正官斟满酒递给史苏,说:“只饮酒不许吃菜。 当初讨伐骊戎的战役,你说 ‘胜而不吉’,所以现在只赏你酒,而罚你不许 吃菜。打败敌国得到爱妃,还有什么吉利比这更大的!”史苏饮完酒,低头 拜谢说:“兆象上有的,我不敢隐蔽。隐蔽兆象的内容,就失了做臣子的职 责,有了这两项罪,怎么事奉国君呢?大的惩罚将要临头,不只是没有菜下 酒了。国君也许是喜欢吉兆而防备凶兆的,虽然凶兆没有出现,防备一下又 有什么害处呢?如果真的出现凶险,防备了也可以减轻。我占的卜不灵验, 是国家的福气啊,我岂敢害怕受罚。” 饮完酒出来,史苏对大夫们说:“有男兵必有女兵。如果说晋国以男人 的力量战胜了骊戎,那么它也一定会用女人的力量战胜晋国的,怎么办!” 大夫里克问:“这是怎么一会事?”史苏说:“过去夏朝的桀讨伐有施氏, 有施氏的人把妹喜进献给桀,妹喜得宠,于是就与伊尹一起使夏朝灭亡。商 朝的纣讨伐有苏氏,有苏氏的人把妲己进献给纣,妲己得宠,于是就与胶鬲 一起使商朝灭亡。周幽王讨伐褒国,褒国的人把褒姒进献给幽王,褒姒得宠, 生了伯服,于是就联合虢石甫赶走了太子宜臼,改立伯服为太子。宜臼出走 申国,申国人、鄫国人邀集西戎一起讨伐周,西周由此而灭亡。现在晋君德 行不高,而被那个俘虏的女人所迷惑,还增加对她的宠幸,把晋君比作夏、 商、西周三朝的末代君王,不也可以吗?况且那兆象上说: ‘上下挟持衔着 骨头,齿牙咬弄着它。’我卜问的是讨伐骊戎的胜败,回答我的结果却是晋 国的离散,像这样可是败国的征兆啊。非但我们不能安居下去,国家也有分 裂的危险。没有人从外面入据晋国,可以说是挟持吗?没有人得宠于国君, 可以说是衔骨吗?如果有人入据晋国而且得宠于国君,干出齿牙咬弄的事 情,谁敢不服从?晋国服从骊戎的女人,不是失败又是什么?参预国政的人 不能不警戒,亡国没有几天了!” 大夫郭偃说:“夏、商和西周三个末代君王的灭亡是合理的。百姓的统 治者放纵惑乱而毫不反省,肆意奢侈而毫不忌讳,行动随心所欲,无所不用 其极,所以亡了国而且得不到后世的追念。现在晋国是个偏远的小侯国,土 地不多,齐、秦等大国就在旁边,即使国君想放纵惑乱,也没有那个条件, 国内的上卿和邻国将会教训他,一次次地用新君取代荒淫的旧君,还不至于 亡国。虽说会多次改立新君,但也不可能超过五次。因为口在星象上是纪三 辰和宣五行的,所以由口而引发的内乱,不过牵涉到三个或者五个国君而 已。至于挟,只是小鲠塞,可以造成小的内伤,但不足以亡国。当事者虽受 到伤害,对晋国则无大碍。虽说是内外挟持,而且齿牙咬弄,口不能承受, 但又能为害多久呢?晋国的恐惧是很严重了,亡国还不至于。商朝衰亡的原 因,在钟鼎铭文上是这样记载的:‘小小的德行,不足以让世人归心,不可 以因此而自夸,那样只会带来忧患。少少的食禄,不值得贪欲,不能肥己, 那样只会遭到不幸。’就算骊姬挑起内乱,不过是她自己遭到不幸罢了,又 怎么能使人顺从呢?我听说通过动乱聚敛财富邀笼人心的人,没有好的计谋 就不能维系长久,得不到民众就不能自免于难,不合礼法就不能坚持到底, 违反仁义就不能尽其天寿,缺少德惠就不能得到继嗣,没有天命佑助就不能 长盛不衰。现在骊姬不居安而处危,不能算善谋;做齿牙咬弄的事以害人, 不能算得民心;毁弃国家而为个人,不能算合乎礼;不考虑利害而以邪夺正, 不能算讲究义;自恃得宠而招怨国人,不能算有德;缺少盟友而广树政敌, 不能算得天助。不行德义,不效礼法,背弃百姓,缺乏谋略,所以上天也不 会帮助她。依我看君夫人如果挑起内乱,将会像农村的奴隶一样,虽然获得 一块良田并且勤于耕作,也不够吃的,为人辛劳而已。” 大夫士偃说:“与其告诫不如预作准备,有了准备一旦出事就好对付了。 您告诫过了,两位大夫的话都是很有道理的。” 过后,骊姬的图谋没有得逞,晋国的内乱在秦国的干预下被荡平,先后 立了五个国君才安定下来。
史苏论骊姬必乱晋
〔原文〕
献公伐骊戎,克之,灭骊子①,获骊姬以归,立以为夫人,生奚齐。其 娣生卓子。骊姬请使申生主曲沃以速悬②,重耳处蒲城③,夷吾处屈④,奚 齐处绛⑤,以儆无辱之故。公许之。 史苏朝,告大夫曰:“二三大夫其戒之乎,乱本生矣!日,君以骊姬为 夫人,民之疾心固皆至矣。昔者之伐也,兴百姓以为百姓也,是以民能欣之, 故莫不尽忠极劳以致死也。今君起百姓以自封也,民外不得其利,而内恶其 贪,则上下既有判矣;然而又生男,其天道也?天强其毒,民疾其态,其乱 生哉!吾闻君之好好而恶恶,乐乐而安安,是以能有常。伐木不自其本,必 复生;塞水不自其源,必复流;灭祸不自其基,必复乱。今君灭其父而言其 子,祸之基也。畜其子,又从其欲,子思报父之耻而信其欲,虽好色,必恶 心,不可谓好。好其色,必授之情。彼得其情以厚其欲,从其恶心,必败国 且深乱。乱必自女戎,三代皆然。”骊姬果作难,杀太子而逐二公子。君子 曰:“知难本矣。”
〔注释〕
①骊子:骊戎的国君。②申生:晋献公的太子。曲沃:晋国的别都,在今山西省闻喜县东北。 ③重耳:太子申生的异母弟。蒲城:晋国古城名,在今山西省隰县西北。④夷吾:太子申生的异母弟。 屈:晋国古城名,在今山西省乡宁县北。⑤奚齐:骊姬与晋献公生的儿子。绛:晋国的都城,在今山 西省翼城县东。晋穆侯在位时从曲沃迁都到此,晋献公增筑为都城。
〔译文〕
晋献公讨伐骊戎,征服了这个国家,杀了它的国君骊子,俘获骊姬回国, 立她为夫人。骊姬生了奚齐,她妹妹生了卓子。骊姬请求献公派太子申生去 曲沃以逼他速死,另派公子重耳去蒲城,公子夷吾去屈,而把奚齐留在国都 绛。她说这是为了防备敌国的入侵,不让晋国受到耻辱。献公同意了她的请 求。 史苏上朝时对大夫们说:“你们可要戒备哩,晋国内乱的根子已经产生 了!当年,国君立骊姬为夫人,民众不满的心态原就达到了极点。古代的明 君从事征伐,是发动百姓为百姓除害,所以民众能高兴地拥戴他,无不尽忠 竭力甚至不惜一死。现在国君发动百姓却是为的自己丰厚,民众对外攻战得 不到利益,又厌恶国内君王的贪欲,所以上下已经离心了。然而骊姬生的又 是儿子,难道这是天意?上天加强了晋国的祸害,民众不满这种状况,内乱 就要发生了!我听说国君应该喜欢好的事物,憎恶坏的事物,欢乐时就高兴, 安定时就放心,这样统治才能持久正常。砍伐树木不从树根开始,必定会重 新萌生;堵塞河水不从源头开始,必定会重新流淌;消灭祸乱不从根本着手, 必定会重生祸乱。如今国君杀了骊姬的父亲却又留下骊姬,这正是祸乱的根 基啊。既留下骊姬,还要顺从她的欲望,她想报杀父之耻就会伸张野心。虽 然外貌很美,但内心一定很丑恶,不能算是真正的美。国君喜欢她的美丽外 貌,必定会答应她的要求。她得到国君的宠爱会进一步加强政治上的欲望, 扩张其野心,这样就必定会使晋国败亡并且造成深重的祸乱。祸乱一定来自 女人,夏、商、西周都是这样。”后来骊姬果然作乱,杀了太子申生并驱逐 了公子重耳和夷吾。有识之士说:“史苏洞察灾难的根源了。”
献公将黜太子申生而立奚齐
〔原文〕
骊姬生奚齐,其娣生卓子。公将黜太子申生而立奚齐。里克、丕郑、荀 息相见①,里克曰:“夫史苏之言将及矣!其若之何?”荀息曰:“吾闻事 君者,竭力以役事,不闻违命。君立臣从,何贰之有?”丕郑曰:“吾闻事 君者,从其义,不阿其惑。惑则误民,民误失德,是弃民也。民之有君,以 治义也。义以生利,利以丰民,若之何其民之与处而弃之也?必立太子。” 里克曰:“我不佞,虽不识义,亦不阿惑,吾其静也。”三大夫乃别。 蒸于武公②,公称疾不与,使奚齐莅事。猛足乃言于太子曰:③“伯氏 不出④,奚齐在庙,子盍图乎!”太子曰:“吾闻之羊舌大夫曰⑤:‘事君 以敬,事父以孝。’受命不迁为敬,敬顺所安为孝。弃命不敬,作令不孝, 又何图焉?且夫间父之爱而嘉其贶,有不忠焉;废人以自成,有不贞焉。孝、 敬、忠、贞,君父之所安也。弃安而图,远于孝矣,吾其止也。”
〔注释〕
①里克、丕郑、荀息:三人均为晋国大夫。②蒸:祭祀名。古代冬祭曰蒸。武公:即武宫,晋 献公的祖庙。③猛足:太子申生的家臣。④伯氏:指晋献公的长子申生。古代兄弟排列次序为伯、仲、 叔、季。⑤羊舌大夫:人名,羊舌职的父亲。
〔译文〕
骊姬生了奚齐,她妹妹生了卓子。晋献公打算废黜太子申生而改立奚齐 为太子。里克、丕郑、荀息三人见面时,里克说:“史苏的预言将要应验了, 怎么办呢?”荀息说:“我听说臣事国君的人,应该尽力为之办事,没听说 可以违抗君命的。国君定了的事臣子理应服从,怎么可以有二心呢?”丕郑 说:“我听说臣事国君的人,只能服从正确的决定,不可屈从他的错误。国 君的错误会影响民众,民众跟着一起犯错误而丢失德行,无异于抛弃民众。 民众所以要有国君,是用来确定上下之间礼义的,礼义是用来生利的,利是 用来丰裕民众的。怎么可以与民众共处却要抛弃他们呢?一定要让国君立申 生为太子才对。”里克说:“我没有才能,虽不懂得义,但也不会屈从国君 的错误,我将保持沉默。”三位大夫于是告别了。 冬天祭祀武宫祖庙时,献公称病未去参加,而派奚齐主持祭事。猛足为 此对太子申主说:“不让长子出面,却由奚齐在祖庙主持,你怎么考虑自身 地位的安固呢?”太子说:“我听羊舌大夫说过:‘要以恭敬臣事国君,要 以孝顺服侍父亲。’接受君命坚定不移叫做恭敬,按照父亲的意愿去行动叫 做孝顺。违抗君命就是不敬,擅自行动就是不孝,我又能为自己考虑什么呢? 况且离间父亲的爱却还享受他的赏赐,那就是不忠了;废了别人来成全自 己,那就是不贞了。孝、敬、忠、贞,是君父肯定的好品德。抛弃这些好品 德而考虑自己的地位,就远离了孝,我只有静待命运的安排了。”
献公伐翟柤
〔原文〕
献公田,见翟柤之氛①,归寝不寐。郤叔虎朝②,公语之。对曰:“床 笫之不安邪?抑骊姬之不存侧邪?”公辞焉。出遇士③,曰:“今夕君寝 不寐,必为翟柤也。夫翟柤之君,好专利而不忌,其臣竞谄以求媚,其进者 壅塞,其退者拒违。其上贪以忍,其下偷以幸,有纵君而无谏臣,有冒上而 无忠下。君臣上下各餍其私,以纵其回,民各有心而无所据依。以是处国, 不亦难乎!君若伐之,可克也。吾不言,子必言之。”士以告,公悦,乃 伐翟柤。郤叔虎将乘城,其徒曰:“弃政而役,非其任也。”郤叔虎曰:“既 无老谋,而又无壮事,何以事君?”被羽先升,遂克之。
〔注释〕
①翟柤:古国名。②郤叔虎:晋国大夫,名豹。③士:晋国大夫。
〔译文〕
晋献公打猎时,看见翟柤国上空弥漫着凶气,回来后睡不好觉。郤叔虎 上朝时,献公告诉他这件事。郤叔虎问:“是因为床铺不安适呢?还是因为 骊姬不在身旁呢?”献公没作回答。郤叔虎退朝出来遇见士,说:“今晚 国君睡不好觉,一定是为翟柤国。那翟柤国的国君喜欢独占利益而且毫不顾 忌,他的臣下争相拍马屁以求讨好他。那些升官的都是堵塞国君视听的小 人,那些遭到排斥的都是进逆耳之言的忠臣。这国君贪婪而不义,臣下则苟 且以求侥幸,有放纵的国君而没有直言极谏的臣子,有贪婪的上层而没有忠 心耿耿的下属。君臣上下各自满足一己的私欲,放纵他们的邪恶,民众各有 自己的想法而无所以靠。像这样治国,不也很困难吗?晋君如要征伐它,准 能成功。这些话我不说,你一定要向晋君说。”士把这事告诉了献公,献 公很高兴,于是出兵征伐翟柤国。郤叔虎准备登上城墙杀敌,他的部下说: “丢下政务去作战,这不是你的职责啊。”郤叔虎答道:“我既没有谋略, 又不去出力,凭什么事奉国君呢?”于是披着鸟羽率先爬上城墙,打败了翟 柤国。
优施教骊姬远太子
〔原文〕
公之优曰施①,通于骊姬。骊姬问焉,曰:“吾欲作大事,而难三公子 之徒如何②?”对曰:“早处之,使知其极。夫人知极,鲜有慢心;虽其慢, 乃易残也。”骊姬曰:“吾欲为难,安始而可?”优施曰:“必于申生。其 为人也,小心精洁,而大志重,又不忍人。精洁易辱,重偾可疾,不忍人, 必自忍也。辱之近行。”骊姬曰:“重,无乃难迁乎?”优施曰:“知辱可 辱,可辱迁重;若不知辱,亦必不知固秉常矣。今子内固而外宠,且善否莫 不信。若外惮善而内辱之,无不迁矣。且吾闻之:甚精必愚。精为易辱,愚 不知避难。虽欲无迁,其得之乎?”是故先施谗于申生。 骊姬赂二五③,使言于公曰:“夫曲沃,君之宗也;蒲与二屈④,君之 疆也,不可以无主。宗邑无主,则民不威;疆埸无主,则启戎心。戎之生心, 民慢其政,国之患也。若使太子主曲沃,而二公子主蒲与屈,乃可以威民而 惧戎,且旌君伐。”使俱曰:“狄之广莫,于晋为都。晋之启土,不亦宜乎?” 公悦,乃城曲沃,太子处焉;又城蒲,公子重耳处焉;又城二屈,公子夷吾 处焉。骊姬既远太子,乃生之言,太子由是得罪。
〔注释〕
①施:人名,为晋献公乐舞逗趣的艺人。②三公子:指太子申生和公子重耳、夷吾。③二五: 均为人名,指晋国的下大夫梁五和东关五。④二屈:地名。屈地分为南屈与北屈,故称二屈。
〔译文〕
晋献公有个为他乐舞逗趣的艺人叫施,与骊姬有私情。骊姬向他请教 说:“我想办件大事,向三位公子发难,应该怎么做?”施回答说:“早点 把他们的地位固定下来,使他们认识到自己的地位已经到顶。人若知道自己 的地位已经到顶,就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即使有轻慢之心,也能很容易击败 了。”骊姬又问:“我要发难,先从谁下手呢?”施回答说:“必须先从太 子申生开始。申生为人胆小怕事,受不得辱,而且年长稳重,又不忍心害人。 那受不得辱的人,就容易羞辱;稳重而不灵活的人,就可以找他的毛病;不 忍心害人的人,就只能自忍。可以对他最近的行为进行诬蔑。”骊姬说:“稳 重的人,恐怕难以动摇他吧。”施说:“懂得羞耻的人才可以羞辱他,即使 性格再稳重也会动摇的。如果一个人不在乎羞辱,也就一定不知道固守常规 而容易动摇了。现在夫人内得君心,外受宠爱,你说一个人好话或坏话,国 君没有不相信的。如果你表面做出善待申生的样子,私下用不义的罪名羞辱 他,那他的意志没有不动摇的。我还听说,过分精明的人近于愚蠢。精明的 人容易受辱,就会愚蠢得不知躲避祸难。即使想不动摇,他能办得到吗?” 于是骊姬就先对申生施加谗言。 骊姬买通梁五和东关五,叫他们向献公进言说:“曲沃,是您的宗庙所 在之地;蒲和南北二屈,是您的边疆要地,不能没有人主管。宗庙所在地没 有人主管,民众就不会畏惧;边疆要地没有人主管,就会引发戎狄的侵略野 心。戎狄产生野心,民众轻慢朝廷,这是国家的大患。如果让太子申生去主 管曲沃的宗庙,让公子重耳和夷吾去主管蒲和南北二屈,就可以威服民众并 使戎狄惧怕,而且也彰明了您的功绩。”骊姬又指使这两个人一同对献公说: “戎狄有广阔土地,让它成为晋国的下邑,晋国开拓了疆土,不也是一件很 好的事吗?”献公听了很高兴,就下令在曲沃筑城,让太子申生住在那里, 又下令在蒲筑城,让公子重耳住在那里;又下令在南北二屈筑城,让公子夷 吾住在那里。骊姬达到使太子离开国都的目的之后,就开始编造谗言谤语, 太子申生从此蒙受了不白之冤。
献公作二军以伐霍
〔原文〕
十六年①,公作二军,公将上军,太子申生将下军以伐霍②。师未出, 士言于诸大夫曰:“夫太子,君之贰也。恭以俟嗣,何官之有?今君分之 土而官之,是左之也。吾将谏以观之。”乃言于公曰:“夫太子,君之贰也, 而帅下军,无乃不可乎?”公曰:“下军,上军之贰也。寡人在上,申生在 下,不亦可乎?”士对曰:“下不可以贰上。”公曰:“何故?”对曰: “贰若体焉,上下左右,以相心目,用而不倦,身之利也。上贰代举,下贰 代履,周旋变动,以役心目,故能治事,以制百物。若下摄上,与上摄下, 周旋不动,以违心目,其反为物用也,何事能治?故古之为军也,军有左右, 阙从补之,成而不知,是以寡败。若以下贰上,阙而不变,败弗能补也。变 非声章,弗能移也。声章过数则有衅,有衅则敌入,敌入而凶,救则不暇, 谁能退敌?敌之如志,国之忧也。可以陵小,难以征国。君其图之!”公曰: “寡人有子而制焉,非子之忧也。”对曰:“太子,国之栋也。栋成乃制之, 不亦危乎?”公曰:“轻其所在,虽危何害?” 士出语人曰:“太子不得立矣。改其制而不患其难,轻其任而不忧其 危,君有异心,又焉得立?行之克也,将以害之;若其不克,其因以罪之。 虽克与否,无以避罪。与其勤而不入,不如逃之。君得其欲,太子远死,且 有令名,为吴太伯③,不亦可乎?”太子闻之,曰:“子舆之为我谋④,忠 矣。然吾闻之:为人子者,患不从,不患无名;为人臣者,患不勤,不患无 禄。今我不才而得勤与从,又何求焉?焉能及吴太伯乎?”太子遂行,克霍 而反,谗言弥兴。
〔注释〕
①十六年,指晋献公十六年,即公元前661年。②霍:古国名,周武王弟叔武的封国。其地在 今山西省霍县西南一带,后为晋所灭。③吴太伯:周文王的伯父。本为太子,为了让位给弟弟而出走 吴地。后周武王追封为吴伯,亦叫吴太伯。④子舆:晋国大夫士的字。
〔译文〕
公元前661年,晋献公组建上、下两军。献公统领上军,太子申生统领 下军去进攻霍国。军队出发前,士对诸位大夫说:“太子,是国君的继承 人。恭敬地等着继承君位,怎么能有官位?现在国君分封给他土地,还给他 安排了官职,这是把他当外人看待啊。我要向国君进谏来了解他的态度。” 于是对献公说:“太子,是国君的继承者,而您却让他去统领下军,恐怕不 合宜吧?”献公说:“下军,就是上军的副职。我统领上军,申生统领下军, 不也是可以的吗?”士回答说:“下不可以作为上的副职。”献公问:“这 是为什么?”回答说:“正副职的关系就像人的四肢一样,分成上下和左右, 用来辅助心和目,所以才能经久使用而不劳倦,给身体带来好处。上肢的左 右手交替举物,下肢的左右脚交替走步,轮流变换,用来服务于心和目,人 所以才能做事,节制百物。如果下肢去引持上肢,或者上肢去引持下肢,就 不能正常地轮流变换,破坏了与心和目的协调,那人就反而要被百物牵制, 什么事能做得成?所以古代组建的军队,有左军有右军,缺了可以及时补 上,列成阵势后敌方不知道有缺口,所以很少失败。如果以下军作为上军的 副职,一旦出现缺口就不能变动补充,失败了也不能补救。没有表示进退的 旗鼓指挥,军队是不能移动的。旗鼓的变化超过了规定的数目就会出现队形 的空隙,有了空隙敌军就会乘虚而入,敌军突入后,形势就不吉利,想挽回 失败已来不及了,谁还能击退敌军呢?敌军一旦得逞,是国家的忧患啊。所 以变乱军制,只能侵凌小国,难以征服大国。请国君三思!”献公说:“我 有儿子,并且已经为他编制了下军,用不着你担心。”士力谏说:“太子, 是国家的栋梁。栋梁已成,却让他带兵,不也危险吗?”献公说:“减轻他 的责任,虽然有危险,会有什么害处?” 士出来告诉众人说:“太子不能继承君位了。国君改变了他的职位却 不考虑他的困难,减轻了他的责任却不担心他的危险,国君既已存异心,太 子又怎能继承呢?他此行若能伐霍成功,将会因为得民心而被害;若不成 功,也会因此而获罪。无论成功与否,都没有办法躲避罪责。与其辛辛苦苦 出力而得不到国君的满意,还不如逃离晋国的好。这样国君得遂其愿,太子 也避开了死亡的危险,而且将获得美名,做吴太伯,不也很好吗?”太子听 到士的议论后说:“子舆为我考虑,可谓是忠心耿耿了。但是我听说:做 儿子的,怕不顺从父亲的命令,不怕没有美名;做臣子的,怕不辛勤事奉国 君,不怕得不到俸禄。如今我没有才能却得到跟随君父征伐的机会,还能要 求什么呢?我又怎么能比得上吴太伯呢?”太子于是率军出征,打败了霍国 回来,诽谤他的谗言更多了。
优施教骊姬谮申生
〔原文〕
优施教骊姬夜半而泣谓公曰:“吾闻申生甚好仁而强,甚宽惠而慈于民, 皆有所行之。今谓君惑于我,必乱国,无乃以国故而行强于君。君未终命而 不殁,君其若之何?盍杀我,无以一妾乱百姓。”公曰:“夫岂惠其民而不 惠于其父乎?”骊姬曰:“妾亦惧矣。吾闻之外人之言曰:为仁与为国不同。 为仁者,爱亲之谓仁;为国者,利国之谓仁。故长民者无亲,众以为亲。苟 利众而百姓和,岂能惮君?以众故不敢爱亲,众况厚之,彼将恶始而美终, 以晚盖者也。凡民利是生,杀君而厚利众,众孰沮之?杀亲无恶于人,人孰 去之?苟交利而得宠,志行而众悦,欲其甚矣,孰不惑焉?虽欲爱君,惑不 释也。今夫以君为纣,若纣有良子,而先丧纣,无章其恶而厚其败。钧之死 也,无必假手于武王,而其世不废,祀至于今,吾岂知纣之善否哉?君欲勿 恤,其可乎?若大难至而恤之,其何及矣!”公惧曰:“若何而可?”骊姬 曰:“君盍老而授之政。彼得政而行其欲,得其所索,乃其释君。且君其图 之,自桓叔以来①,孰能爱亲?唯无亲,故能兼翼。”公曰:“不可与政。 我以武与威,是以临诸侯。未殁而亡政,不可谓武;有子而弗胜,不可谓威。 我授之政,诸侯必绝;能绝于我,必能害我。失政而害国,不可忍也。尔勿 忧,吾将图之。” 骊姬曰:“以皋落狄之朝夕苛我边鄙②,使无日以牧田野,君之仓廪固 不实,又恐削封疆。君盍使之伐狄,以观其果于众也,与众之信辑睦焉。若 不胜狄,虽济其罪,可也。若胜狄,则善用众矣,求必益广,乃可厚图也。 且夫胜狄,诸侯惊惧,吾边鄙不儆,仓廪盈,四邻服,封疆信,君得其赖, 不知可否,其利多矣。君其图之!”公悦,是故使申生伐东山③,衣之偏裻 之衣,佩之以金玦。仆人赞闻之④,曰:“太子殆哉!君赐之奇,奇生怪, 怪生无常,无常不立。使之出征,先以观之,故告之以离心,而示之以坚忍 之权,则必恶其心而害其身矣。恶其心,必内险之;害其身,必外危之。危 自中起,难哉!且是衣也,狂夫阻之衣也⑤。其言曰:‘尽敌而反。’虽尽 敌,其若内谗何!”申生胜狄而反,谗言作于中。君子曰:“知微。”
〔注释〕
①桓叔:晋献公的曾祖。②皋落狄:狄族的一支。③东山:皋落狄人居住的地区,在今山西省 垣曲县附近。④赞:人名,太子申生的仆人。⑤狂夫:古代掌驱疫和墓葬时驱鬼的官属,又叫方相氏。
〔译文〕
优施献计让骊姬在夜里哭着对献公说:“我听说申生为人很仁义而且势 力很大,对百姓又很宽厚慈爱,这些都是有所用心的举动。如今他说国君被 我迷惑,一定会因此而乱国,我恐怕他会以国家利益作借口对你施行武力。 你还健在,准备怎么应付他呢?何不杀了我,不要为了我一个女人而让百姓 遭受动乱。”献公问:“他难道会爱百姓而不爱他的父亲吗?”骊姬说:“我 也正害怕这个啊。我听别人说,施行仁义和效忠国家不一样。施行仁义的人, 把爱自己的亲人称作仁;而效忠国家的人,把安定社稷称作仁。所以百姓的 领袖没有私亲,而以百姓为亲。倘若他认为对多数人有利又能把百姓团结在 自己周围,还怕弑君?为了多数人的缘故而不爱私亲,大家会更加拥戴他, 他开始虽有弑君的恶声,可是最终能得到忠于国家的美名,用后来的善行掩 盖掉前面的罪恶。民众总是追求利的。杀了国君而让民众得到厚利,民众有 谁还会反对他呢?杀了父亲但没有施恶于他人,民众有谁还会背弃他呢?如 果大家都得利而受宠,他的志向实现了使大家高兴,大家会更拥戴他,谁能 不被他所迷惑?即使想爱国君,可这种迷惑解脱不了啊。现在且把国君比作 纣王,如果纣王有个好儿子,先把纣王杀了,这样就不会张扬纣的罪恶而招 来周的诛伐。同样是死,就不必借周武王之手了,而且商的国祚不会中断, 祖宗至今还得到祭祀,我们怎么会知道纣王其人是善是恶呢?你想不担心这 类事的发生,能办得到吗?等到大祸临头时才忧虑,就再也来不及了!”献 公害怕地问:“怎么办才好呢?”骊姬说:“你何不称老退位而把国政交给 申生。申生掌握了国政,按自己心愿行事,得到了他追求的东西,就会放过 你。你再考虑一下,自你的曾祖桓叔以来,谁能爱过亲人?正因为不爱私亲, 所以才能把本家占有的翼地兼并了。”献公说:“不能把国政交出去。我凭 着武功和威势,才得以驾驭诸侯。没死就丢失国政,不能算有武功;连儿子 也制服不了,不能算有威势。我把国政交给他,诸侯必定会和我们断绝关系; 能断绝关系,必定会加害于我们。丢失国政而且害了国家,这是不能容忍的。 你不必担心,我会有办法对付他。” 骊姬说:“皋落狄不分早晚侵扰我国的边境,使那里的边民没有一天可 以到田野放牧牛羊。国君的仓库本来就不充实,又担心外族削减我国的疆 土。你何不派申生去讨伐狄国,以便观察他是否能带兵,与民众的关系是否 确实很和睦。如果他不能战胜狄国,那就自然构成罪名,可以加罪于他;如 果胜了狄国,那就说明他很会使用民众,他所要求的会更多,我们就更要想 办法对付他。况且战胜狄国,诸侯将会吃惊害怕,我们的边境将不必戒备, 国库充实,四邻畏服,疆界不会有争议,你得到这些利益,又可以知道如何 去对付申生,好处太多了。你何不谋划一下!”献公听了很高兴,于是决定 派申生讨伐东山的狄人,让他穿一件左右颜色各异的衣服,佩戴一块金玦。 申生的仆人赞听到后说:“太子危险了!国君赐给他奇异的东西,奇就要生 怪,怪就要出现反常,反常预示着太子不能继立为君。派他出征,先以此观 察他和民众的关系,用左右颜色各异的衣服象征不一致,用金玦暗示冷淡和 离心,这就必定是讨厌他的心性而想加害于他的身体了。讨厌他的心性,就 必定在内部使他陷于危险;要加害于他的身体,就必定在外面使他陷于绝 境。危险从内部产生,难以摆脱哩!而且那件衣服,是要让方相氏诅咒后才 能穿的。方相氏的诅咒说: ‘消灭敌人而返回。’即使消灭了敌人,申生又 能对内部的谗言怎么样呢?”申生战胜了狄国回来后,对他的谗言从宫中开 始散布。有识之上说:“赞这个人知道精微的道理。”
申生伐东山
〔原文〕
十七年冬①,公使太子伐东山。里克谏曰:“臣闻皋落氏将战,君其释 申生也!”公曰:“行也!”里克对曰:“非故也。君行,太子居,以监国 也;君行,太子从,以抚军也。今君居,太子行,未有此也。”公曰:“非 子之所知也。寡人闻之,立太子之道三:身钧以年,年同以爱,爱疑决之以 卜、筮②。子无谋吾父子之间,吾以此观之。”公不说。里克退,见太子。 太子曰:“君赐我以偏衣、金玦,何也?”里克曰:“孺子惧乎?衣躬之偏, 而握金玦,令不偷矣。孺子何惧?夫为人子者,惧不孝,不惧不得。且吾闻 之曰: ‘敬贤于请。’孺子勉之乎!”君子曰:“善处父子之间矣。” 太子遂行,狐突御戎③,先友为右④,衣偏衣而佩金玦。出而告先友曰: “君与我此,何也?”先友曰:“中分而金玦之权,在此行也。孺子勉之乎!” 狐突叹曰:“以庞衣纯,而玦之以金铣者,寒之甚矣,胡可恃也?虽勉之, 狄可尽乎?”先友曰:“衣躬之偏,握兵之要,在此行也,勉之而已矣。偏 躬无慝,兵要远灾,亲以无灾,又何患焉?”至于稷桑⑤,狄人出逆,申生 欲战。狐突谏曰:“不可。突闻之:国君好艾,大夫殆;好内,适子殆,社 稷危。若惠于父而远于死,惠于众而利社稷,其可以图之乎?况其危身于狄 以起谗于内也?”申生曰:“不可。君之使我,非欢也,抑欲测吾心也。是 故赐我奇服,而告我权。又有甘言焉。言之大甘,其中必苦。谮在中矣,君 故生心。虽蝎谮,焉避之?不若战也。不战而反,我罪滋厚;我战死,犹有 令名焉。”果败狄于稷桑而反。谗言益起,狐突杜门不出。君子曰:“善深 谋也。”
〔注释〕
①十七年:晋献公十七年,即公元前660年。②卜、筮:卜,占卜。古人用火灼龟甲,根据龟 甲的裂纹推测出行事的吉凶。筮,占卦。古人用蓍草的茎以推测出行事的吉凶。③狐突:狐偃之父, 字伯行。④先友:晋国大夫。⑤稷桑:皋落狄国境内的地名,其所在位置不详。
〔译文〕
公元前660年冬天,晋献公派太子申生讨伐东山皋落狄。里克劝谏说: “我听说皋落狄人将拼死作战,国君还是不要派申生去冒险吧!”献公说: “让他去!”里克回答说:“这不是过去的成例。过去国君出征,让太子留 守,以监护国家;或者国君出征,让太子同行,以抚慰军心。如今您留守本 国,而让太子出征,没有过这样的安排哩。”献公说:“这不是你所知道的。 我听说,立太子的原则有三条:德行相同时根据年龄长幼来决定,年龄相同 时根据国君的喜爱程度来决定,喜爱谁还有疑惑时根据卜筮的结果来决定。 你不必对我们父子关系费心,我要通过这次出征来观察太子的能力。”献公 不高兴。里克退下后,遇见太子。太子问:“父君赐给我偏衣和金玦,这是 为什么?”里克说:“你害怕了吗?国君让你穿偏衣,握金玦,说明对你不 薄。你有什么可害怕的!做儿子的,只怕不能尽孝,不怕不能继位。况且我 听说: ‘恭敬胜于请求。’你还是努力孝敬国君吧。”有识之士说:“里克 善于处理父子之间的关系。” 太子于是出征,狐突掌驭兵车,先友担任车右。太子身上穿着偏衣,佩 戴着金玦,离开国都后对先友说:“国君赐给我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呢?” 先友答道:“意味着在这次出征中你分得了一半君权,可以用金玦来决断大 事,你好自为之吧!”狐突则叹息道:“拿杂色的衣服让纯正的人穿,用寒 冷的金属来分离人心,冷酷极了,还有什么可以依赖的?即使太子努力作 战,狄人能全部消灭吗?”先友说:“穿着偏衣,执掌着军队的指挥权,太 子在这次出征中,努力作战就可以了。国君给你偏衣并无恶意,让你掌握兵 权可以远离灾害,既无恶意又远离灾害,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到了稷 桑,狄人出兵迎战。申生打算进攻,狐突劝告说:“不行。我听说,国君喜 欢宠臣,大夫就危险;国君喜欢女色,太子就危险,国家将遭难。如果你顺 从父亲的意愿让奚齐做太子可以远离死亡,顺从民心不打仗可以有利于国 家,何不考虑一下呢?再说你在狄人的国土上冒危险,而国内却已经出现针 对你的谗言了。”申生说:“不能这样做。国君派我讨伐东山,不是喜欢我, 而是想探测我的心思。所以才赐给我偏衣,又给了我金玦,临行前还说了些 好话。说的话太甜,骨子里一定苦。谗言起于宫廷,说明父君对我已生疑心。 就像木蠹啃吃树心,我怎能逃避它呢?不如拼死一战。不战而回,我的罪就 更大了。我战死的话,还可以有一个孝敬的好名声。”申生果然在稷桑打败 了狄人然后回国。这时谗言更加风起,狐突闭门不出。有识之士说:“狐突 善于深谋远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