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三月哉生魄（1），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东国洛（2），四方民大和会。侯甸男邦、采卫百工、播民和见（3），士于周（4）。周公咸勤（5），乃洪大诰治（6）。
王若曰（7）：“孟侯（8），朕其弟（9），小子封。惟乃丕显考文王（10），克明德慎罚（11）；不敢侮鳏寡，庸庸（12），祗祗（13），威威（14），显民（15），用肇造我区夏（16），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17）。惟时怙冒（18），闻于上帝，帝休（19），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20），诞受厥命越厥邦厥民（21），惟时叙（22），乃寡兄勖（23）。肆汝小子封在兹东土（24）。”
王曰：“呜呼！封，汝念哉！今民将在祗遹乃文考（25），绍闻衣德言（26）。往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27），汝丕远惟商耇成人宅心知训（28）。别求闻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29）。宏于天（30），若德裕乃身（31），不废在王命（32）！”
王曰：“鸣呼！小子封，恫瘝乃身（33），敬哉！无畏棐忱（34）；民情大可见，小人难保。往尽乃心，无康好逸豫（35），乃其乂民。我闻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惠不惠（36），懋不懋（37）。’已！汝惟小子，乃服惟宏王应保殷民（38），亦惟助王宅天命（39），作新民（40）。”
王曰：“呜呼！封，敬明乃罚（41）。人有小罪，非眚（42），乃惟终自作不典（43）；式尔（44），有厥罪小（45），乃不可不杀。乃有大罪，非终，乃惟眚灾（46）；适尔，既道极厥辜（47），时乃不可杀。
王曰：“呜呼！封，有叙时（48），乃大明服（49），惟民其敕懋和（50）。若有疾，惟民其毕弃咎（51）；若保赤子（52），惟民其康乂。“非汝封刑人杀人，无或刑人杀人。非汝封又曰劓刵人（53），无或劓刵人。”
王曰：“外事（54），汝陈时臬司师（55），兹殷罚有伦（56）。”又曰：“要囚（57），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时（58），丕蔽要囚（59）。”
王曰：“汝陈时臬事罚（60）。蔽殷彝（61），用其义刑义杀（62），勿庸以次汝封（63）。乃汝尽逊曰时叙（64），惟曰未有逊事（65）。已！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66）。朕心朕德，惟乃知。
“凡民自得罪（67）：寇攘奸宄（68），杀越人于货（69），睯不畏死（70），罔弗憝（71）。”
王曰：“封，元恶大憝（72），矧惟不孝不友（73）。子弗祗服厥父事（74），大伤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75），乃疾厥子（76）；于弟弗念天显（77），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78），大不友于弟。惟吊兹（79），不于我政人得罪（80），天惟与我民彝大泯乱（81）。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罚（82），刑兹无赦。
“不率大戛（83），矧惟外庶子、训人惟厥正人越小臣、诸节（84）。乃别播敷造民（85），大誉弗念弗庸，衆厥君（86）；时乃引恶（87），惟朕憝。已！汝乃其速由兹义率杀（88）。
“亦惟君惟长（89），不能厥家人越厥小臣、外正；惟威惟虐，大放王命（90）；
乃非德用乂。“汝亦罔不克敬典（91），乃由裕民（92），惟文王之敬忌（93）；乃裕民曰：‘我惟有及（94）。’则予一人以怿（95）。”
王曰：“封，爽惟民迪吉康（96），我时其惟殷先哲王德（97），用康乂民作求（98）。矧今民罔迪，不适（99）；不迪，则罔政在厥邦（100）。”
王曰：“封，予惟不可不监（101），告汝德之说于罚之行（102）。今惟民不静，未戾厥心（103），迪屡未同（104），爽惟天其罚殛我（105），我其不怨。惟厥罪无在大，亦无在多，矧曰其尚显闻于天（106）？”
王曰：“呜呼！封，敬哉！无作怨（107），勿用非谋非彝蔽时忱（108）。丕则敏德（109），用康乃心（110），顾乃德，远乃猷（111），裕乃以（112）；民宁，不汝瑕殄（113）。”
王曰：“鸣呼！肆！汝小子封（114）。惟命不于常（115），汝念哉！无我殄享（116），明乃服命（117），高乃听（118），用康乂民。”
王若曰：“往哉！封，勿替敬，典听朕告（119），汝乃以殷民世享（120）。”
【注释】
（1） 三月：周公摄政第四年的三月。哉生魄：哉，始。魄，通霸。月初生之明。哉生魄，月亮初出现光明。指阴历每月二、三日。
（2） 基：谋划。新大邑：指王城。
（3） 侯甸男邦：侯服甸服男服的邦君。采卫百工：采服卫服的百官。工，官。播民：播迁之民，指殷民。和见：会见。《周书•谥法》：和，会也。
（4） 士：事，服务。
（5） 咸：都。勤：慰劳。
（6） 洪：代替。郑玄说：“洪，代也。言周公代成王诰。”治：治道。治理殷国的法则。
（7） 王：指周公。若：如此，这样。
（8） 孟侯：指康叔。孟，长。为诸侯之长。
（9） 其：之。《经传释词》：“其，犹之也。”封：康叔名。
（10） 乃：你的。丕显考：伟大光明的父亲。
（11） 克：能够。明德：尊尚德教。慎罚：慎用刑罚。
（12） 庸：用。庸庸。任用可用的人。
（13） 祗：敬。祗祗，尊敬可敬的人。
（14） 威：威摄。威威，威摄可威摄的人。
（15） 显：显著。显民，显著于民。
（16） 用：因此。肇：开始。造：造就，建立。区夏：小夏。周邦自称夏，《君奭》：“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可证。区，《广雅•释诂》：“小也”。周邦原居陕西西部，地域不广，所以称为小夏。
（17） 越：与，和。修：治理。
（18） 时：这样。怙：大。冒：通勖，勉力。
（19） 休：高兴。《广雅•释诂》：“休，喜也。”
（20） 殪：死，这里指灭亡。戎殷：殷。
（21） 越：与，和。
（22） 时叙：时，承。叙，绪。承绪，承文王之绪。
（23） 寡兄：大兄，指周武王。
（24） 东土：卫国在东方河、淇之间，所以说东土。
（25） 在：观察。《尔雅•释诂》：“在，察也。”遹：遵循
（26） 绍：通劭，尽力。闻：听取。衣：即殷。《中庸》注：“齐人言殷声如衣。”
（27） 敷：普遍。乂：养。
（28） 惟：思。耇：老。老成人，德高望重的长者。宅：度，揣度。知训：明智教训。
（29） 别：另外。由：于。康：安。
（30） 宏：大。
（31） 若德：顺从之德。裕：指导。《广雅•释诂》：“裕，道也。”
（32） 废：止，停止。在：完成。《尔雅•释诂》：“在，终也。”
（33） 恫：痛。瘝：疾病。
（34） 畏：通威。《广雅•释言》：“威，德也。”
（35） 豫：乐。
（36） 惠：顺从。
（37） 懋：勉。
（38） 服：职责。宏：大，宽大。应保：《经义述闻》：“应保，犹受保也。”
（39） 宅：黄式三说：“宅，定也。”
（40） 作：振作。新：革新。
（41） 明：明晓。
（42） 眚：过失。
（43） 终：常。典：法。
（44） 式：语首助词。[尔]如此。
（45） 有：虽然。《尔雅•释训》：“有，虽也。”
（46） 眚灾：因过失而造成的灾害。
（47） 道：说。极：尽。
（48） 叙：顺从。时：是，这。指代上述“杀终赦眚”的方法。
（49） 服：诚服。
（50） 敕：告诫。和：顺。
（51） 咎：罪恶。
（52） 赤子：小孩。
（53） 又：有。劓：割鼻的刑。刵音：断耳的刑。
（54） 外事：判断狱讼的事，江声说：“外事，听狱之事也。听狱在外朝，故云外事。”
（55） 陈：列。列举。臬：法。司：管理。师：士师，狱官。
（56） 兹：此，这样。有伦：有条理。
（57） 要囚：幽囚，囚禁犯人。
（58） 服念：思考。《诗•关睢》传：“服，思之也。”
（59） 丕：乃。蔽：判断。
（60） 事罚：施行刑罚。
（61） 彝：法。蔽殷彝：蔽以殷法，用殷法判断案件。
（62） 义：宜，合理。
（63） 庸：用。次：通恣，顺从。次汝封，顺从汝姬封的心意。
（64） 乃：若，假若。逊：顺。汝尽逊：尽顺汝。时叙：承顺。
（65） 惟：宜，应当。《吕览•知分》注：“惟，宜也。”
（66） 未：无。其：句中语气助词。若：顺从。
（67） 自：由。自得罪：由此得罪。
（68） 奸：在内作乱。宄：在外作乱。
（69） 越：远。[于]江声说：“于，犹取也。”
（70） 暋：强横。
（71） 憝：怨恨。罔弗憝，没有人不怨恨。江声说：“凡人无不怨之，此言不待教而诛者也。”
（72） 元：大。大憝：被人大恨。
（73） 矧：也。孝：善事父母。友：善事兄弟。
（74） 祗：恭敬。服：治理。
（75） 于：为。字：爱。
（76） 疾：恶。
（77） 天显：指天伦。
（78） 鞠子：幼子。哀：痛苦。
（79） 吊：至。兹：这。指上述情况。
（80） 于：《孔疏》说：“于，犹由也。”政人：行政人员。
（81） 泯：混乱。
（82） 由：用。
（83） 率：遵循。戛：法。《蔡传》：“戛，法也。”
（84） 庶子：官名。训人：官名。越：与。小臣：江声说：“掌君之小命者。”诸节：官名，掌符节。
（85） 播敷：播布，传播。造：告。
（86） 瘝：病，伤害。
（87） 引：增长。
（88） 率：捕捉。《说文》：“率，捕鸟毕也。”
（89） 君、长：指诸侯。
（90） 放：放弃。
（91） 典：法。
（92） 乃：往。由：通猷。由裕：教导。《方言》：“裕、猷，道也。”道与导通。
（93） 敬忌：敬和忌，谓赏善罚恶。
（94） 及：继承，谓继承文王。
（95） 怿：高兴。
（96） 爽惟：句首语气词。迪：教导。吉：善。
（97） 时：时时。惟：思念。
（98） 求：通捄，法则。《广雅•释诂》：“捄，法也。”
（99） 适：善。
（100） 罔政：无善政。在：存在。
（101） 监：视。
（102） 于：与。行：道。
（103） 戾：定，安定。
（104） 屡：屡次。同：和。
（105） 殛：诛责。
（106） 曰：通聿，句中语气助词。
（107） 作：造作。
（108） 蔽：蔽塞。忱：诚。
（109） 丕则：于是。敏：勉力，努力。《中庸》郑注：“敏，犹勉也。”
（110） 乃：其，指殷民。
（111） 猷：通徭，徭役。《诗•巧言》“秩秩大猷”，《汉书•叙传》注作“秩秩大徭。”
（112） 以：用。裕乃用，即丰足其衣食。
（113） 瑕：病，指责。殄：绝，弃绝。
（114） 肆：肆哉，努力呀。
（115） 命：天命。郑玄说：“命，天命也。天命不于常，言不专佑一家也。”
（116） 享：通向，劝告。
（117） 明：明确。乃：你的。服命：职责和使命。
（118） 高：敬。
（119） 典：常。
（120） 以：与。世享：世世享有殷国。
【译文】
三月间月光初生，周公开始计划在东方的洛水旁边建造一个新的大城市，四方的臣民都同心来会。侯、甸、男的邦君，采、卫的百官，殷商的遗民都来会见，为周王室服务。周公普遍慰劳他们，于是代替成王大诰治殷的方法。
王这样说：“诸侯之长，我的弟弟，年轻的封啊！你的伟大光明的父亲文王，能够崇尚德教，慎用刑罚；不敢欺侮无依无靠的人，任用当用的人，尊敬当敬的人，威慑应当威慑的人，这些都显示于人民，因而开始造就了我们小夏，和我们的几个友邦共同治理我们西方。文王这种重大努力，被上帝知道了，上帝很高兴，就降大命给文王。灭亡大国殷，接受上帝的大命和殷国殷民，继承文王的基业，是长兄武王努力所致，所以你这年轻人才封在这东土。
王说：“啊！封，你要考虑啊！现在殷民将观察你恭敬地追随文王，努力听取殷人的好意见。你去殷地，要遍求殷代圣明先王用来保养百姓的方法，你还要深长思考殷商长者揣度民心的明智教导。另外，你还要探求古时圣明帝王安保百姓的遗训。要比天还宏大，用和顺的美德指导自己，不停地去完成王命！”
王说：“啊！年轻的封，治理国家应当苦身劳形，要谨慎啊！上天辅助诚信的人，民情大致可以看出，百姓难于安定。你去殷地要尽你的心意，不要苟安贪图逸乐，才会治理好百姓。我听说：‘民怨不在于大，也不在于小。要使不顺从的顺从，不努力的努力。’啊！你这个年轻人，你的职责就是宽大对待王家所接受保护的殷民，也是辅佐王家确定天命，革新殷民。”
王说：“啊！封，要认真通晓那些刑罚。人有小罪，不是过失，而是经常自作不法；这样，即使他的罪行小，却不可不杀。人有大罪，不是经常自作不法而是过失；假如这样，他已经说尽了他的罪过，这个人就不可杀。”
王说：“啊！封，能够顺从这样去做，就都会明白上意心悦诚服；人民就会互相告诫，和顺相处。好象自己有病一样，看待臣民犯罪，臣民就会完全抛弃咎恶；好象保护小孩一样，保护臣民，臣民就会康乐安定。“不是你姬封刑人杀人，没有人敢刑人杀人；不是你姬封有令要割鼻断耳，没有人敢施行割鼻断耳的刑罚。”
王说：“判断案件，你要宣布这些法则管理狱官，这样，殷人的刑罚就会有条理。”王又说：“囚禁的犯人，必须考虑五、六天，至于十天，才判决他们。”
王说：“你宣布这些法律进行惩罚。判断案件，要依据殷人的常法，采用适宜的刑杀条律，不要顺从你的心意。假如完全顺从你的意志断案才叫顺当，应当说不会有顺当的事。唉！你是年轻人，不可顺从你姬封的心意。我的心意，你要理解。
“老百姓凡因这些行为犯罪：偷窃、抢夺、内外作乱、杀远人取财货，强横不怕死。这些罪行没有人不怨恨。”
王说：“封啊，首恶招人大怨，也有些是不孝顺不友爱的。儿子不认真治理他父亲的事，大伤他父亲的心；父亲不能爱怜他的儿子，反而厌恶儿子；弟弟不顾天伦，不尊敬他的哥哥；哥哥也不顾念小弟弟的痛苦，对小弟弟极不友爱。父子兄弟之间竟然到了这种地步，不由行政人员去惩罚他们，上帝赋予老百姓的常法就会大混乱。我说，就要赶快使用文王制定的刑罚，惩罚这些人，不要赦免。
“不遵守国家大法的，也有诸侯国的庶子、训人和正人、小臣、诸节等官员。竟然另外发布政令，告谕百姓，大大称誉不考虑不执行国家法令的人，危害国君；这就助长了恶人，我怨恨他们。唉！你就要迅速根据这些条例捕杀他们。
“也有这种情况，诸侯不能教育好他们的家人和内外官员，作威肆虐，完全放弃王命；这些人就不可用德去治理。“你也不要不能崇重法令。前往教导老百姓，要思念文王的赏善罚恶；前往教导老百姓说：‘我们只求继承文王。’那么，我就高兴了。”
王说：“封啊，老百姓受到教化才会善良安定，我们时时要思念着殷代圣明先王的德政，用来安治殷民，作为法则。并且现在的殷民不加教导，就不会善良；不加教导，就没有善政保存殷国。”
王说：“封啊，我们不可不看清这些，我要告诉你施行德政的意见和招致责罚的道理。现在老百姓不安静，没有安定他们的心，教导屡屡，仍然不曾和同，上天将要责罚我们，我们不可怨恨。本来罪过不在于大，也不在于多，何况这些罪过还被上天明显地听到呢？”
王说：“唉！封，要谨慎啊！不要制造怨恨，不要使用不好的计谋，不要采取不合法的措施，以蔽塞你的诚心。于是努力施行德政，以安定殷民的心，挂记他们的善德，宽缓他们的徭役，丰足他们的衣食；人民安宁了，上天就不会责备和抛弃你了。
王说：“啊，努力吧！你这年轻的姬封。天命不只帮助一家，你要记住啊！不要抛弃我的忠告，要明确你的职责和使命，重视你的听闻，用来安治老百姓。”
王这样说：“去吧！姬封啊，不要放弃警惕，经常听取我的忠告，你就可以和殷民世世代代享有殷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