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徐渠问田鸠曰:“臣闻智士不袭下而遇君,圣人不见1功而接上。今阳成义渠,明将也,而措于毛伯2;公孙亶回,圣相也,而关于州部;何哉?”田鸠曰:“此无他故异物,主有度、上有术之故也。且足下独不闻楚将宋觚而失其政、魏相冯离而亡其国?二君者驱于声词,眩乎辩说,不试于毛伯,不关乎州部,故有失政亡国之患。由是观之,夫无毛伯之试、州部之关,岂明主之备哉?”
【注释】1.见:《易•乾•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易•蛊•六四》:“裕父之蛊,往见,吝。”《老子•七十二章》:“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礼记•中庸》:“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荀子•劝学》:“天见其明,地见其光。”《韩非子•二柄》:“故君见恶,则群臣匿端。”《广韵•霰韵》:“见,露也。”《集韵•霰韵》:“见,显也。”《汉书•元帝纪》:“天见大异。”颜师古注:“见,显示。”这里用为出现、显露之意。
2.毛伯:《韩非子•问田》陈奇猷校注:“毛,盖细小之意,伯为小官之称。则毛伯者,犹言小官,必非指明为屯之长。”《广雅•释诂三》:“毛,轻也。”这里用为细小之意。
【译文】徐渠问田鸠说:“我听说聪明智慧的人不用沿着低级的官职逐级上升就能被君主赏识,圣人不用做出成绩就能被君主接纳。如今阳成义渠,是个明白的将领,可他被安置在很小的职位上;公孙亶回,是个圣明的相国,而被束缚在州部的官职上;这是为什么呢?”田鸠说:“这没有其它特别的原因,这只是君主治国有法度、上级管理有办法的缘故。况且您没有听说过楚国因为任用宋觚而败坏了楚国的政事、魏国因为任用冯离为相国而使魏君的国家名存实亡的事?这两国的君主被他们的名声和花言巧语所驱使,被他们的诡辩和游说所迷惑,因而没有把宋觚安置在很小的官职上加以考验,也没有把冯离安排在州部的官职上锻炼,所以才有政事败坏国家危亡的祸患。由此看来,如果没有低级职务的实际考验、没有基层单位的在职锻炼就破格提拔,怎么能是明白的君主的措施呢?”
【说明】问田,就是询问田鸠。这个题目是取文章的第一句中的两个字,不关本文宏旨。本节通过徐渠与田鸠的问答,阐述了高级官员必须选自基层这样一种逐级提拔的任人原则,这表明韩非是相当同意田鸠所说的话的。韩非所提倡的也就是“主有度、上有术”这样的统治、管理方法。这也表露出韩非提倡法治,反对人治的根本思想。
【原文】堂谿公谓韩子曰:“臣闻服礼辞让,全之术也;修行退智,遂之道也。今先生立法术,设度数,臣窃以为危于身而殆于躯。何以效之?所闻先生术曰:‘楚不用吴起而削乱,秦行商君而富强。二子之言已当矣,然而吴起支解而商君车裂者,不逢世遇主之患也。’逢遇不可必也,患祸不可斥也。夫舍乎全遂之道而肆乎危殆之行,窃为先生无取焉。”韩子曰:“臣闻先生之言矣。夫治天下之柄,齐1民萌2之度,甚未易处也。然所以废先王之教而行贱臣之所取者,窃以为立法术,设度数,所以利民萌、便众庶之道也。故不惮乱主暗上之患祸,而必思以齐民萌之资利者,仁智之行也;惮乱主暗上之患祸,而避乎死亡之害,知明而不见民萌之资利者,贪鄙之为也。臣不忍向贪鄙之为,不敢伤仁智之行。先生有幸3臣之意,然有大伤臣之实。”
【注释】1.齐:《诗•小雅•小宛》:“人之齐圣,饮酒温克。”《诗•小雅•楚茨》:“既齐既稷,既匡既敕。”《诗•小雅•甫田》:“以我齐明,与我牺羊,以社以方,我田既臧。”《诗•大雅•思齐》:“思齐大任,文王之母。”《论语•为政》:“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礼记•中庸》:“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孟子•公孙丑下》:“今天下地丑德齐,莫能相尚。”《荀子•脩身》:“齐明而不竭。”毛注:“无偏无颇也。”《韩非子•安危》:“以无功御不乐生,不可行于齐民。”《史记•平准书》:“齐民无藏盖。”这里用为平等之意。
2.萌:通“民”、“氓”。《墨子•尚贤上》:“四鄙之萌人闻之。”《管子•山国轨》:“轨谓高田之萌曰。”《韩非子•和氏》:“官行法,则浮萌趋于耕农。”《韩非子•难一》:“臣吏分职受事名曰‘萌’”。《史记•三王世家》:“奸巧边萌。”这里用为无业游民之意。
3.幸:《吕氏春秋•至忠》:“王必幸臣与臣之母,愿先生之勿患也。”《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幸于赵王。”这里用为爱护之意。
【译文】堂谿公告诉韩非说:“我听说遵循礼制退让谦虚,是保全自身的方法;修养品德隐藏才智,是成就名声的道路。如今先生主张法治术治,设置各种规矩,我私下认为这会危害你的身子而毁坏你的躯体。用什么来证明我这个结论呢?我听说先生的方法是:‘楚国不任用吴起而削弱混乱,秦国实行了商鞅的法治而繁荣富强。这两位先生的主张已经被证明是正确的了,然而吴起被分裂肢体而商鞅被五马分尸,这是没有碰上好世道没有遇到明君所造成的祸患。’一个人的遭遇不是必然的,遭遇灾祸也是不可以排斥的。如果放弃保全自身的道路而毫无顾忌地去干危险的事,我私下认为先生不应该采取这种方法。”韩非说:“我听到先生说的话了。那治理天下的权柄,平等民众的法度,的确很不容易处理。然而之所以要废除先王的礼教而奉行本人所采取的政治主张,是我私下认为建立法治和术治,设置各种规矩,是对民众有利益的、是方便民众的道路。所以不害怕昏庸昏暗的君主所制造的祸患,而坚定地为民众的利益着想,是仁爱明智的行为;害怕昏庸昏暗的君主所制造的祸患,而逃避被害死的灾难,智慧聪明而看不见民众的利益,是贪生怕死自私卑鄙的行为。我不忍心采取那种贪生怕死自私卑鄙的行为,不敢损伤仁爱明智的行动。先生有爱护我的心意,然而却大大地伤害了我。”
【说明】这一段与堂谿公的对话,充分表露出韩非为人民利益着想的大无畏精神,身处战国末期的韩非,看到社会越来越混乱,人民越来越凄苦,心里非常沉重。但他也看到人民越来越希望天下一统,越来越希望安居乐业。作为荀子的学生,他从荀子思想中吸取了许多管理学知识、统治知识,尤其是看到秦国的商鞅变法,使秦国走上繁荣富强的道路,他就更迫切地想推广自己的法治思想,所以他把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安危抛诸脑后。这种为民众利益着想的大无畏精神,确实值得我们今天每一个知识分子学习。只有人民的利益才是最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