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篇取第一句中的两个字作为篇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篇中主要 记载了孔子与鲁哀公的对话,最后也收录了颜渊与鲁定公的对话,从中可了 解到儒家的思想学说。
[原文]
31.1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 “吾欲论吾国之士与之治国 (1) ,敢问何如取之邪?”孔子对曰:“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为非者,不亦鲜乎?”哀公曰:“然则夫章甫、絇屦、绅而搢笏者 (2) ,此贤乎?”孔子对曰: “不必然。夫端衣、玄裳、絻而乘路者 (3) ,志不在于食荤 (4) ; 斩衰、菅屦、杖而啜粥者 (5) ,志不在于酒肉 (6) 。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 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为非者,虽有,不亦鲜乎?”哀公曰:“善!”
[注释]
(1)鲁哀公:见 29.3 注(1)。论:见 11.12 注(4)。(2)章甫:见 20.7 注(5)。絇(渠):鞋头 上带孔的用来穿结鞋带的两侧鞋梁,用鞋带束缚后可以防止走路时脱落,和今天的运动鞋鞋梁相似。 屦(句):用麻、葛等制成的鞋。绅:见 20.7 注(5)。古代有身分的人才束绅。搢(晋):插。 笏:见 27.7 注(3)。(3)端衣:或称“端”,见 20.7 注(5)。玄裳:祭祀时穿的黑色裙状礼服。絻:见 22.16 注(7)。路:指大路,见 19.6 注(18)。(4)荤:荤菜,见 10.10 注(5)。志不在于食荤:古代祭 祀者戒食荤味辛辣之菜,就像后世佛家戒食荤辛一样,所以穿端衣、玄裳,戴冕而乘路这种行祭祀之 礼的人志不在于食荤。(5)衰:见 19.10 注(9)。斩衰:古代最重的一种丧服,用粗麻布制成,左右和 下边不缝边,裁割而成,所以叫斩衰。儿子和未嫁的女儿为父母,妻妾为丈夫,都服斩衰。菅( 尖):见 19.14 注(11)。杖:见 19.18 注(3)。啜(绰)粥:吃粥。这也是古代的丧礼之一,见 19.18。(6)志不在于酒肉:按古代礼制,守丧的人不能喝酒吃肉,所以这么说。参见 27.38 注(3)。
[译文]
鲁哀公问孔子说:“我想选择我国的人才和他们一起治理国家,冒昧地问一下怎样去选取他们呢?”孔子回答说:“生在当今的世上,牢记着古代的原则;处在当今的习俗 中,穿着古代式样的服装;做到这样而为非作歹的人,不是很少的吗?” 哀公说:“这样的话,那么那些戴着商代式样的礼帽、穿着缚有鞋带的 鞋子、束着宽大的腰带并在腰带上插着朝板的人,他们都贤能吗?” 孔子回答说:“不一定贤能。那些穿着祭祀礼服、黑色礼袍、戴着礼帽 而乘坐祭天大车的人,他们的心思不在于吃荤;披麻带孝、穿着茅草编成的 鞋、撑着孝棍而吃薄粥的人,他们的心思不在于喝酒吃肉。生在当今的世上, 牢记着古代的原则;处在当今的习俗中,穿着古代式样的服装;做到这样而 为非作歹的人,即使有,不也很少吗?”哀公说:“好!”
[原文]
31.2 孔子曰: “人有五仪 (1) :有庸人,有士,有君子,有贤人,有大圣。” 哀公曰:“敢问何如斯可谓庸人矣?”孔子对曰:“所谓庸人者,口不能道善言,心不知邑邑 (2) ;不知选贤人善士托其身焉以为己忧;动行不知所务 (3) ,止立不知所定 (4) ;日选择于物, 不知所贵;从物如流,不知所归;五凿为正 (5) ,心从而坏。如此,则可谓庸 人矣。”哀公曰:“善!敢问何如斯可谓士矣?”孔子对曰:“所谓士者,虽不能尽道术,必有率也;虽不能遍美善,必 有处也。是故知不务多,务审其所知;言不务多,务审其所谓;行不务多, 务审其所由。故知既已知之矣,言既已谓之矣,行既已由之矣,则若性命肌 肤之不可易也。 故富贵不足以益也, 卑贱不足以损也 (6) 。 如此, 则可谓士矣。 ”哀公曰:“善!敢问何如斯可谓之君子矣?”孔子对曰:“所谓君子者,言忠信而心不德,仁义在身而色不伐,思虑明通而辞不争。故犹然如将可及者 (7) ,君子也。”哀公曰:“善!敢问何如斯可谓贤人矣?”孔子对曰:“所谓贤人者,行中规绳而不伤于本,言足法于天下而不伤 于身,富有天下而无怨财 (8) ,布施天下而不病贫。如此,则可谓贤人矣。”哀公曰:“善!敢问何如斯可谓大圣矣?”孔子对曰:“所谓大圣者,知通乎大道、应变而不穷、辨乎万物之情性 者也。大道者,所以变化遂成万物也;情性者,所以理然不、取舍也 (9) 。是 故其事大辨乎天地 (10) ,明察乎日月,总要万物于风雨,缪缪肫肫 (11) 。其事 不可循,若天之嗣 (12) ;其事不可识,百姓浅然不识其邻 (13) ,若此,则可谓 大圣矣。”哀公曰:“善!”
[注释]
(1)仪:法式,典型。(2)邑邑:《集解》作“色色”,据《大戴礼记・哀公问五义》改。邑邑: 通“悒悒”,忧郁不舒畅。(3)动:《集解》作“勤”,据《大戴礼记・哀公问五义》改。(4)立:《集 解》作“交”,据《大戴礼记・哀公问五义》改。(5)五凿:五窍,即耳、目、鼻、口、心等五种器官 的孔穴。一说五凿指喜、怒、哀、乐、怨五情。正:通“政”。此句意谓“五凿为主而心为之役”(王 懋竑说)。(6)这两句指士人有所遵循、有所操守,贵贱的地位并不能改变他的操行。益:增加,指在 “知之”、“谓之”、“由之”的基础上再多知、多言、多行。损:减少,指减少已知之知、已谓之 言、己由之行。(7)犹然:见 18.7 注(6)。如将可及:好像快要被赶上。表示实际上永远没被赶上。(8) 怨:通“蕴”,蓄藏。(9)不( 否):同“否”。(10)辨:通“遍”。(11)缪缪(m)穆):通“穆 穆”,参见 27.35 注(1)。肫肫( 谆):同“谆谆”,诚恳不倦的样子。(12)嗣:通“司”,主 管,掌管。(13)浅:见闻少(见 2.3)。其:指代上一句的“其事”,指圣人所做的事。
[译文]
孔子说:“人有五种典型:有平庸的人,有士人,有君子,有贤人,有伟大的圣人。”哀公说:“请问像怎样可以称之为平庸的人?”孔子回答说: “所谓平庸的人,嘴里不能说出好话,心里也不知道忧愁, 不知道考虑选用和依靠贤人善士;出动时不知道去干什么,立定时不知道立 脚点在哪里;天天在各种事物中挑选,却不知道什么东西贵重;一味顺从外 界的事情就像流水似的,不知道归宿在哪里;为耳、目、鼻、口、心的欲望 所主宰,思想也就跟着变坏。像这样,就可以称之为平庸的人了。”哀公说:“好!请问像怎样可以称之为士人?”孔子回答说:“所谓士人,即使不能彻底掌握治国的原则和方法,但必 定有所遵循;即使不能尽善尽美,但必定有所操守。所以他了解知识不求多, 而务求审慎地对待自己的知识;说话不求多,而务求审慎地对待自己所说的话;做事不求多,而务求审慎地对待自己所经手的事。知识已经了解了,话 已经说了,事已经做了,那就像自己的生命和肌肤一样不可能再加以改变了。 所以富贵并不能使他增加些什么,卑贱并不能使他减少些什么。像这样,就 可以称之为士人了。”哀公说:“好!请问像怎样才可以称之为君子?”孔子回答说: “所谓君子,就是说话忠诚守信而心里并不自认为有美德, 仁义之道充满在身而脸上并不露出炫耀的神色,思考问题明白通达而说话却 不与人争辩。所以洒脱舒缓好像快要被人赶上似的,就是君子了。”哀公说:“好!请问像怎样才可以称之为贤人?’孔子回答说:“所谓贤人,就是行为符合规矩法度而不伤害本身,言论 能够被天下人取法而不伤害自己,富裕得拥有天下而没有私藏的财富,把财 物施舍给天下人而不用担忧自己会贫穷。像这样,就可以称之为贤人了。”哀公说:“好!请问像怎样才可以称之为伟大的圣人?”孔子回答说:“所谓伟大的圣人,就是智慧能通晓大道、面对各种事变 而不会穷于应付、能明辨万物性质的人。大道,是变化形成万物的根源;万 物的性质,是处理是非、取舍的根据。所以圣人做的事情像天地一样广大普 遍,像日月一样明白清楚,像风雨一样统辖万物,温温和和诚恳不倦。他做 的事情不可能被沿袭,好像是上天主管的一样;他做的事情不可能被认识, 老百姓浅陋地甚至不能认识和它相近的事情。像这样,就可以称之为伟大的 圣人了。”哀公说:“好!”
[原文]
31.3 鲁哀公问舜冠于孔子,孔子不对。三问,不对。哀公曰:“寡人问舜冠于子,何以不言也?”孔子对曰:“古之王者有务而拘领者矣 (1) ,其政好生而恶杀焉 (2) 。是以 凤在列树 (3) ,麟在郊野 (4) ,乌鹊之巢可俯而窥也 (5) 。君不此问,而问舜冠, 所以不对也。”
[注释]
(1)务,通“帽”。古代“冠”指正规的礼帽,“帽”指便帽。拘:通“句”( 勾),弯曲。 拘领:圆领。按古代礼制,正规的礼服是方领的,圆领的只是便服。(2)这两句是说,古代圣王虽然穿 戴简朴,但能实行仁政。(3)凤:传说中的鸟名,雄的叫凤,雌的叫凰。凤凰来栖,是吉祥的征兆。列 树:成行的树。(4)麟:传说中的仁兽名,雄的叫麒,雌的叫麟。其形状是麇身、牛尾、狼蹄、一角。 (5)乌:乌鸦,古人以为乌鸦反哺,是一种孝鸟。鹊:喜鹊,其鸣声喳喳,民俗以为吉祥之兆。以上三 句都是形容当时社会的吉祥和乐景象。
[译文]
鲁哀公向孔子打听舜所戴的礼帽,孔子不回答。哀公问了三次,孔子仍 不回答。哀公说:“我向您打听舜所戴的礼帽,您为什么不说话呢?” 孔子回答说:“古代的帝王中有戴便帽并穿圆领便服的,但他们的政治 却是致力于使人生存而厌恶杀人。因此凤凰栖息在成行的树上,麒麟活动在 国都的郊外,乌鸦、喜鹊的窝可以低头观察到。您不问这个,却问舜戴的礼 帽,所以我不回答啊。”
[原文]
31.4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寡人未 尝知哀也,未尝知优也,未尝知劳也,未尝知惧也,未尝知危也。”孔子曰:“君之所问,圣君之问也。丘,小人也,何足以知之?” 曰:“非吾子,无所闻之也。”孔子曰:“君入庙门而右,登自胙阶 (1) ,仰视榱栋 (2) ,俛见几筵 (3) ,其 器存,其人亡,君以此思哀,则哀将焉而不至矣?君昧爽而栉冠,平明而听 朝,一物不应,乱之端也,君以此思忧,则忧将焉而不至矣?君平明而听朝, 日昃而退 (4) ,诸侯之子孙必有在君之末庭者,君以此思劳,则劳将焉而不至 矣?君出鲁之四门以望鲁四郊,亡国之虚则必有数盖焉 (5) ,君以此思惧,则 惧将焉而不至矣?且丘闻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 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
[注释]
(1)胙(作):通“阼”。胙阶:大堂前东边的台阶,是主人登堂的台阶。(2)榱( 摧): 椽子。栋:屋中的正梁。(3)俛(俯):同“俯”。几筵:见 19.22 注(8),此指灵座,即供奉神主、 摆供品的桌子。(4)日昃( 仄):太阳偏西,约未时,即下午两点左右。(5)虚:同“墟”。盖:茅 草盖的屋,这里形容亡国者的子孙极为贫贱。
[译文]
鲁哀公问孔子说:“我出生在深邃的后宫之中,在妇人的哺育下长大,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悲哀,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劳苦, 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危险。”孔子说:“您所问的,是圣明的君主所问的问题。我孔丘,是个小人啊,哪能知道这些?”哀公说:“除了您,我没有地方可问啊。”孔子说:“您走进宗庙的大门向右,从东边的台阶登堂,抬头看见椽子 屋梁,低头看见灵位,那些器物还在,但那祖先已经没了,您从这些方面来 想想悲哀,那么悲哀之情哪会不到来呢?您黎明就起来梳头戴帽,天亮时就 上朝听政,如果一件事情处理不当,就会成为祸乱的发端,您从这些方面来 想想忧愁,那么忧愁之情哪会不到来呢?你天亮时上朝处理政事,太阳偏西 时退朝,而各国逃亡而来的诸侯的子孙一定有等在您那朝堂的远处来侍奉您 的,您从这些方面来想想劳苦,那么劳苦的感觉哪会不到来呢?您走出鲁国 国都的四方城门去瞭望鲁国的四郊,那些亡国的废墟中一定有几处茅屋,您 从这些方面来想想恐惧,那么恐惧之情哪会不到来呢?而且我听说过这样的 话:‘君主,好比船;百姓,好比水。水能载船,水能翻船。’您从这个方 面来想想危险,那么危险感哪会不到来呢?”
[原文]
31.5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绅、委、章甫有益于仁乎 (1) ?”孔子蹴然曰 (2) : “君胡然焉 (3) ?资衰、苴杖者不听乐 (4) ,非耳不能闻也, 服使然也。黼衣黻裳者不茹荤 (5) ,非口不能味也,服使然也。且丘闻之: ‘好肆不守折,长者不为市。’窃其有益与其无益(6) ,君其知之矣。”
[注释]
(1)委:委貌,周代的一种礼帽,以黑色的丝织物制成,上朝时所戴。章甫:见 20.7 注(5)。(2) 蹴(促)然:惊恐不安的样子。(3)君胡然焉:《集解》作“君号然也”,据《孔子家语・好生》改。 (4)资哀:见 19.14 注(11)。苴杖:见 19.18 注(3)。(5)黼、黻:见 5.13 注(2)。茹荤:即 31.1 的“食 荤”。(6)窃:据《家语》王肃注,宜作“察”。
[译文]
鲁哀公问孔子说:“束宽大的腰带、戴周代式样的黑色丝绸礼帽和商代式样的成人礼帽,有益于仁吗?”孔子惊恐不安地说:“您怎么这样问呢?穿着丧服、撑着孝棍的人不听 音乐,并不是耳朵不能听见,而是身穿丧服使他们这样的。穿着祭祀礼服的 人不吃荤菜,并不是嘴巴不能品味,而是身穿祭服使他们这样的。而且我听 说过这样的话:‘善于经商的人不使所守资财折耗,德高望重的长者不去市 场做生意谋利。’束腰带、戴礼帽是有益于仁还是无益于仁,您大概知道了 吧。”
[原文]
31.6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请问取人。”孔子对曰:“无取健 (1) ,无取詌 (2) ,无取口哼 (3) 。健,贪也;詌,乱也; 口哼,诞也。故弓调而后求劲焉 (4) ,马服而后求良焉,士信悫而后求知能焉。 士不信悫而有多知能 (5) ,譬之,其豺狼也,不可以身尔也 (6) 。语曰:‘桓公 用其贼 (7) ,文公用其盗 (8) 。’故明主任计不信怒 (9) ,暗主信怒不任计。计胜 怒则强,怒胜计则亡。”
[注释]
(1)健:强,指要强好胜的人。(2)詌( 赣):通“拑”、“钳”。挟持,钳制,指用强力约 制对方。(3)啍(谆):同“谆”,话多,指能说会道。(4)调:调和,指弓的强弱和箭的轻重相 协调。(5)有:通“又”。知:通“智”。(6)尔:通“迩”,近。(7)桓公:见 7.1 注(4)。用其贼: 指任用管仲为相。管仲曾谋杀过小白 (桓公),所以说桓公用其贼。参见 7.2 注(2)、 (3)及 《韩非子・难 二》。(8)文公:晋文公,见 11.4 注(8)。用其盗:指任用寺人 (宫廷内的近侍)披。披,一作勃鞮 ( “勃 鞮”两音相合即为“披”),字伯楚。公元前 655 年,普献公派寺人披追杀重耳(晋文公),寺人披 曾折断了重耳的袖口。重耳出逃,后返国立为文公。寺人披却前来求见,以告发吕甥、郤芮谋反事, 文公不记他断袖之仇而接见了他,并听从了他的话。以后又经常向寺人披咨询。参见《左传》(僖公 五年、二十四年、二十五年)及《韩非子・难三》。“桓公用其贼,文公用其盗”用来说明:如果是 信悫之士,即使是仇人也可任用。(9)任:任凭。计:计算,指计较对自己有利还是有害。信:任凭。 怒:愤怒,泛指感情。
[译文]
鲁哀公问孔子说:“请问怎样选取人才?”孔子回答说:“不要选取要 强好胜的人,不要选取钳制别人的人,不要选取能说会道的人。要强好胜的 人,往往贪得无厌;钳制别人的人,往往会犯上作乱;能说会道的人,往往 会弄虚作假。所以弓首先要调好,然后才求其强劲;马首先要驯服,然后才 求其成为良马;人才首先要忠诚老实,然后才求其聪明能干。一个人如果不 忠诚老实却又非常聪明能干,打个比方,他就是豺狼啊,是不可以使自己靠 近他的呀。俗话说:‘齐桓公任用逆贼,晋文公任用强盗。’所以英明的君 主根据利害得失来选用人而不凭感情用事,昏庸的君主凭感情来选用人而不 根据利害得失。对利害得失的计较超过了感情用事就会强盛,感情用事超过 了对利害得失的计较就会灭亡。”
[原文]
31.7 定公问于颜渊曰 (1) :“东野子之善驭乎 (2) ?” 颜渊对曰:“善则善矣。虽然,其马将失 (3) 。” 定公不悦,入谓左右曰:“君子固谗人乎?”三日而校来谒,曰:“东野毕之马失。两骖列 (4) ,两服入厩。”定公越席而起曰:“趋驾召颜渊 (5) !”颜渊至。定公曰:“前日寡人问吾子,吾子曰:‘东野毕之驭,善则善矣。虽然,其马将失。’不识吾子何以知之?”颜渊对曰:“臣以政知之。昔舜巧于使民,而造父巧于使马 (6) 。舜不穷 其民,造父不穷其马,是以舜无失民 (7) ,造父无失马也。今东野毕之驭,上 车执辔,衔体正矣;步骤驰骋,朝礼毕矣 (8) ;历险致远,马力尽矣。然犹求 马不已,是以知之也。”定公曰:“善!可得少进乎?”颜渊对曰:“臣闻之:‘鸟穷则啄,兽穷则攫,人穷则诈。’自古及今,未有穷其下而能无危者也。”
[注释]
(1)定公:鲁定公,名宋,公元前 509 年~前 495 年在位。颜渊:见 27.116 注(3)。(2)东野子: 鲁定公时善于驯马驾车的人,氏东野,名毕,“子”是古代对人的尊称。(3)失(义):通“逸”, 奔逃。(4)骖( 参):古代用三匹马或四匹马拉车,两旁的马叫“骖”,中间的马叫“服”。列: 同“裂”。(5)趋(c)促):通“促”。(6)造父:见 8.16 注(1)。(7)《集解》无“以”,据《韩诗外 传》卷二第十二章补。(8)朝礼:朝廷所规定的礼仪。此指六艺之一的驭礼,它包括五个方面,即:鸣 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参见《周礼・地官・保氏》。
[译文]
鲁定公问颜渊说:“东野先生车驾得好吗?”颜渊回答说: “好倒是好。虽然这样,他的马将要奔逃了。”定公很不高兴,进去对近臣说:“君子原来是诽谤人的吗?”三天以后,养马的官员来拜见,说:“东野毕的马逃跑了。两匹旁边的 马挣断缰绳分别跑了,两匹中间的马回到了马棚中。”定公离开坐席站起来 说:“赶快套车去召见颜渊!”颜渊来了。定公说:“前天我问您,您说:‘东野毕驾车,好倒是好。 虽然这样,他的马将要奔逃了。’不知道您凭什么了解到这一点?”颜渊回答说:“我是根据政治上的原则来了解到这一点的。从前舜善于役使民众,造父善于驱使马。舜不使他的民众走投无路,造 父不使他的马走投无路,因此舜没有逃跑的民众,造父没有逃跑的马。现在 东野毕驾车,登上车子手握缰绳,马嚼子和马身都端正了;慢走快跑驱赶奔 驰,朝廷所规定的礼仪全部达到了;经历各种险阻而到达了远方,马的气力 也就用光了。然而他还是要求马不停步,因此我知道他的马会逃跑。”定公说:“好!您可以稍微再进一步说说吗?”颜渊回答说:“我听说过这样的话:‘鸟走投无路了就会乱啄,兽走投 无路了就会乱抓,人走投无路了就会欺诈。’从古到今,还没有使臣民走投 无路而能没有危险的君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