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皇帝初营天寿山,命皇太子偕汉、赵二王暨皇太孙往视之。过沙河冻,王请却步辇就行。仁庙素苦足疾,中官翼之,犹或时失足。汉顾赵曰:“前人失脚,后人把滑。”宣庙即应声曰:“更有后人把滑哩。”汉回顾,怒目者久之。此则虽由一时,而后来武定州事,已兆于此矣。
太监沐敬,建文中人,貌魁伟,敢慷慨直言。永乐中,从征漠北,逾月不与虏遇,人马困顿。上意犹未已,谏者皆被谴,敬谏再四,上詈之曰:“反蛮。”敬曰:“固不知孰敢反也。”上怒,命曳出斩之,敬辞色不为动。上徐曰:“我家养人,皆若人,岂不诚有益。”释之。此与“冻滑”事,皆今日得之钱学士原溥,盖其同使交南奉御张荣云。
近内阁翰苑诸公,有赏芍药黄子韵诗,号《玉堂赏花集》盛行于时。永新刘学士之弟行人寅之,一日笑谓其兄曰“我亦有和篇”,因即诵之,颇寓讥切意。卒章至有“从戎谪宦有倪黄”之句,闻者不觉失笑。盖赏花未几,而倪学士戍开平、黄学士降授广州通判也。
钱学士原溥言,交伪学士承旨某,颇有文学,其言曰:“国人多往来中国,诗文仅见国子监一碑,计亦非一人之长也。”其夸诞如此。
临海陈佥事先生云,昔翰林陈登善谑。一日见刊印章中舍炳如所作诗,登戏之曰:“昔西江士有偕其友宿舟中者,中夜起开锁风板,友人惊目问曰:‘夜甚寒,何得开板?’答曰:‘偶气泄,恐薰及吾友耳。’友人曰:‘不开板,薰止于我;开板则薰及多人矣。气泄自气泄,奚以开板为?’”炳如颇衔之。
吾平日行李出入,未尝有意择日,每为同事将官中贵所恳留。闻士夫中,喜谈星命者,亦颇厌之。近见富郑公以禄命不利称病,欧阳文忠公避五月不上官,知古人乃尔,岂亦未能免俗耶?
陈僖敏公治陕西,王文少保为按察使,金荣襄为副使,两人皆僖敏先后保荐入台,然皆互有疑隙,僖敏、金则稍舒。景泰中,金为十三道所劾,及其隐恶,盖文实主之。闻金乃以袁旭事复之,奏虽留中,时事则可叹已。僖敏屡为文所侮,一不校。金至部正,位在台官上,以僖敏举,将会聚,每辞就次席。士论亦以僖敏为宽,而以金为近厚也。
吴下举子,有作诗自揭厅壁间者。乃兄誉之座客曰:“舍弟此诗,云有唐气。”一客忽起,索梯甚急,众莫晓其故。既得梯,以舌舐其诗曰:“有糖气何为不甜?”一座为之绝倒。
少保户部尚书东莱黄公在南京,才识通敏,亦为襄城伯诸公所歆服。一日得旨,欲生虎进京。襄城密召杀虎手,计擒取方略。既定,始以咨于公。公所对与其所预计略同,以是尤敬服之。少师庐陵杨公归省,过南京。公适然病在告,庐陵公就卧内候之,公不及他,帷以手作丈尺状,曰:“主上尚尔,老相公远出,于心安乎?”庐陵公改容谢焉。后来为公作福道碑,略述其事,盖纪实也。公在南京帅府参赞机务,襄城伯中坐,公旁坐,且视事,皆襄城处分,公不出一语,盖阴相之则多矣。或以为言,公曰:“体当如是,且汝见守备何尝错发落一事也。”后来参赞则皆有不然矣。
正统中,内阁三杨先生恩宠多出常例,惟皆得奉敕归荣,中官护行,文敏因卒于武林。又尝见马侍郎愉,因父病得赐归省。盖皆希阔之赐也。景泰诸公,宠赉视昔已加。近年徐武功及今李宫保,荣宠之推,颁锡之盛,蔑以加矣。部院正官亦然。是宜跄跄济济感恩图报之多其人,理固然耳。
尝见敕内阁杨学士,盖“勤民之玺”。皇太后遗诰,盖“弘德昭顺之宝”。皇后制书,盖“厚载之记”。诏书制谕、群臣诰命,皆“制诰之宝”。近年,诏书盖“皇帝之宝”,云始于李学士贤。敕命、敕谕,皆“敕命之宝”。又尝见正统中,手折印本敕谕,盖“广运之宝”。朝觐敕谕,亦手折印本,盖“敬天勤民之宝”。敕则盖“广运之宝”。敕今皆谓敕书,盖“手敕”耳。惟景泰初,敕谕亦盖“广运之宝”。或曰以夫守重造未得成故尔。遣敕于外,皆黄纸外封,用三图书,疑是牙刻,其文曰“丹符出验四方。”初不识“出”字,尝以问曾任翰林中书者,皆莫能对。前年议事朝下,因有问诸公,如赵尚书荣、杨侍郎鼎,皆前中书翰林,皆不知。少顷,阁下办事一小中官过,赵走扣之,乃云然。每事问之,必不可忽也。有是夫。
“天不生仲尼,万世如长夜”两语,其来已久,而优人尝以为言。闻有举子卷中,曾具此,考官遂以俳优语黜之误矣。又尝见陈通政琏作《隐井陈处士墓文》,述其常题竹,有“常在眼前人不识,化龙飞去见应难”之句,然予在岭北时,亲见优人道此两句,不知为何人语也。
丰布政文庆,世居鄞,宋清敏公稷之后也。高祖庚六徙居奉化,曾祖茂四徙定海。考寅初洪武中授训导,升九江德化教谕,正统间卒。庆扶柩还鄞,将合葬祖茔,访遗墓故址,无知者。侨寓无耶,有语庆者曰:“大卿桥南废紫清观地,实城西之胜,盍图之。”道遇卜者,得丰之革,庆喜曰:“卦符吾姓,意者地必吾所有乎?”继而向元袁学士桷所修郡志,云紫清观去县西三里,丰清敏故园也。庆益喜,倾意请复。又有得观之砧基旧簿于乡人,备战圃地三十余亩,为其邻所侵,寻皆倍直赎之。既而先墓前石翁仲等,皆以渐而复,今家焉。庆念自清敏公薨迄今三百余年,其故园沦于他姓,而庆始克复之,作《园居十咏》以志喜贻后。往年在科中语予极详云。
沈孟端先生方学,虽本世医,而通知古今,有儒者风。寓南京最久,卿大夫若南郡杨公、东莱黄公、祭酒陈公、太常魏公皆极爱重其人。初,节之见先生于旅邸,以士为问。先生曰:“杨鼎、黄琛其人也。”二公时在太学,与文敏游。今杨右侍郎,黄左布政使云。先生以愚、鲁、质、讷名其四子,其志可知也。群行见文敏所著行实。
陈检讨嗣初,以文章擅名翰林。一日,见同官于碑志中叙还金事太繁者,曰:“使继为之,则十二字尔。”扣之,则曰:“尝得白金于道,伺其主而还之。”又尝以文示后进,诧之曰:“吾此文何出?”后生应声曰:“气脉颇类《下武》诗。”嗣初默然。
己已虏骑之薄都城,朝野汹汹,廷议有以南迁为言者。盖亦寇准所非王钦若之议耳。太监金英,一日宣言于众:“死则君臣当一处死尔,有以迁都为言者,上命必诛之。”众心稍定。明日,监察御史涂谦上疏,及论兹事,因又谕旨禁饬焉。
壬申易立之诏就下,何文渊尝告人曰:“诏语‘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传之子。’”既归里,又屡以告郡邑亲识,人皆知之。天顺改元,乡人固虞文渊必及祸,谓在旦夕。一日,迎报陈都御史将至,邑人益惊信,文渊因自经死。未几,至者盖广东陈副使泰,取便道过家耳。陈以都宪改职,因误传云。
《苏武传》扬名凶奴,功显汉室,即昌黎“春猿秋莺”之类。李陵欲效曹、柯之盟,是虽追咎无补之言,然近年论者谓喜宁之叛,亦由早籍其家故尔。
詹事刘先生简静,端确士也。久在翰林,初为祭酒,人或以不更事为先生疑,久之始大服。祭酒所苦,诸生出身资格为权要所挠一事。先生曰:“此易耳。”立诸生而诸与之约曰:“有不守规格图出身者,必同馆诸生合辞共推即遣行,不然不可得也。”他日有图之者,动为诸生所哗詈,至不能容,由是此风遂绝。尝见吕洪御史言:“闻之乃祖,先生一日家中作祀事,忽外间有云:‘高先生使人来,言有保荐矣’。先生不怡者终日,曰:‘尔自保荐,何民我事?高世用亦为是耶!’盖先生与高最厚,高初以有旨,即欲入谢,欲先生知之耳。盖出无心,而先生之言如此,则其为人可知已。”
张翼字文翔,太仓人,性嫉恶,至不容人小过。御史按吴中不律,翼忿忿不能平,因建白数事,指斥颇多,竟为众所倾,谪开平数年,以宥还。予亦以其或惩于是矣。一日来,偶及后御史之不律者,其事尤详。或从旁窃笑之,翼犹曰:“使得一碗凉水,已吞之矣。”盖方言云。翼善书,学欧、颜二大家,得意处谓能逼真。岭北察院公馆及温泉等处,题壁极多,大者至如方斗,终日挥洒不倦。盖其书于题壁尤长,子谓《龙门谏院题名记》尤超伟,非流辈所可及。
山东参政海宁孙子良,与同年进士西昌杨相交游极厚。相为主事,坐谷府累卒,子良惧不敢往吊,由是为东里杨公所薄。子良累膺荐举,辄不果,虽未必由杨公,而士论固云然矣。正统中,都察院因陈智、李庸事,奏去御史五人,三人出苏州。而成规敢言之士,章亦无大过,颇为公论所少。杨仲举先生时为王府长史,以“去国一身轻似叶,高名千古重如山”分韵,要诸公赋诗送之。或以忤当道为言,先生毅然曰:“彼固得罪于朝廷,不得罪于乡里,交际之礼何可废耶?”然苏人轻薄之谤,始于此矣。又尝见好问言,右都御史耿公初以石氏事补外,继而及好问,门外逻者犹纷纷未已,好问治装间,谢绝亲友,非至亲亦无敢入门者。而惟孙状元贤日一至焉,好问以彼此无益谢之,则答曰:“谁无朋友”。噫!此为状元也欤。
都察院右都御史太康顾公佐,洪武庚辰进士,永乐初自庄浪令为监察御史,升江西按察司副使,入为应天府尹,转通政司。宣德初,进掌台事,疾,上遣医往视。再阅岁,降敕慰问,俾致仕,赐楮币,永复其家。刑部尚书南昌魏公源,永乐丙戌进士,监察御史,浙江副使,入署刑部右侍郎事,升河南左布政使,赈饥三年,为刑部左侍郎,进尚书。常奉敕整饬北边武备,简禁兵。晚以足疾辞,诏免常朝。再辞,赐敕褒美,给舟车以还,复其家。二公尝同道为御史,同大拜执邦法,俱尝典留守,声名相上下,归荣令终亦同。而廉介公正,人于太康无间言云。
尝闻宋景濂先生过佛寺,方孝儒实从,先生见佛参拜,孝儒不为礼。或以为请,先生曰:“后来未到老夫田地故耳?”先生岂亦主尹和静拜观音之说者耶?
“吾家唐相履冰之后,旧有家谱。咸通十一年,一枝庆江,为处州丽水县丞,讳隋。中元乱离,不克归,子孙为中吴人。皇宋太平兴国三年,曾孙讳坚、垌、墉、埙、埴、昌言六人,钱氏归朝,仕官四方,终于他邦,子孙流离,遗失前谱。仲淹蒙窃国恩,皇中来守钱塘,遂过姑苏,与亲族会追祖宗,既前谱未获,复惧后来昭穆不明,乃于族中索所藏诰书、家集考之。自丽水府君而下,四代祖考及今子孙,支派尽在。乃创义田,计族人口数,而月给之。又理祖第,使复其居,以求衣庇。故作续家谱,而次序之。皇三年正月八日,资政殿大学士、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户部侍郎、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事使、充青州淄潍登莱沂密齐州淮阳军安抚使范仲淹谨述。”此谱见于今广西参将都指挥使范信所。谱叙文正公子纯仁生正思,第三子。正思生直方。直方生公兴,第二子。公兴生良史。良史生士选,长子。士选生光祖,第三子。光祖生文炳,长子。文炳生伯莱,伯莱生叔胃。叔胃生子圉,第二子。子圉生仁杰,第三子。仁杰四子,其第三名檀州,盖信父也。信之言曰:“吾祖国初,辰州教授,谪为吏,密云家焉。教授之子习武事矣。”谱近年所修录,询其元本,曰:“同楮钱焚之矣。”信有将略,而素以墨闻。其言虽未可凭,而子甚爱公文之简而质也,故录之。
翰林编修梁先生即病,语家人曰:“朋游中,惟邻君同年陈汝同心地好,且有家法,孤子女可托也。”汝同盖国子祭酒致仕陈古庵先生云。梁病笃,先生往视之,已不能言,惟指以手,左右具述其言,先生乘涕诺焉。后梁氏凡居第、嫁娶等事,皆先生为经纪人,至冒谤毁,而为之终始如一。嫁女得今肇庆知府黄瑜。瑜今日偶及此。噫!友道雕丧久矣,如陈先生何可多得也哉!
《杨文贞公传》,王抑庵尚书作。公尝三致书,商确书削,再致润笔,且求其亲书,伟子孙宝藏。《王忠毅公行状》,亦公无恙时,口授指画为之,假王盐山名。至如其临终,于神道碑、墓铭、书、题主之类,某出何人,某出何人,皆公所自定。岂豪杰之士,固亦不忍身后之名欤?然亦可见前辈于死生之际,其不苟如此。
文贞公遗嘱数条,如不用孝帛等事,真足以警流俗,悉附于此:
吾在世已久,逾越分愿,无所遗憾。但官品崇重,国恩未报,此虽死不能瞑目。身后数事,务示子孙,此吾之治命,其遵行之,不可违也。一、只用幅巾深衣,殓须用绞衾,庶几柩归,经过闸坝,可得稳当。一、吾平生不曾用僧道,死后亦勿用,只依家礼祭祀。祭物随时所有,不必丰,但设我平日所用冠带袍服于中行礼。祭告之文,亦用家礼,不必新作。一、凡今丧家,遇亲朋来吊者,皆散孝,此是北方风俗,南方素无此礼,古礼亦无。盖吊是常礼,孝是凶物,岂可进凶物,请他人为己持孝,大非礼,吾死后切不可行。或有缙绅大夫来吊,待宾者明谢以非礼,不敢亵渎,实非慢也。一、吾久病,数数累公卿大夫垂问,感愧甚矣。今不能报,烦院中一僚友,干浼少保先生、宗伯先生、冢宰先生三大人,遍叩列位公卿大人,一切遣祭、遣赙,并止不行。至叩,至叩。同院僚友,乡里亲交,及归途有相知者,欲行祭赙,皆谢却之。此吾之中恳,非矫情也。力辞,力辞。一、作急写书,托徐尚书大人,傥有驰驿上广东者,寄去报导,令急急作坟楮原,龙州随择一处干燥、平稳、无凶祸者,便选日兴工,切不可求子孙利达,如此然后易成。盖要利达,须力学修德,不在风水也。砖石石灰,务要坚固,于外只作一大土馒头,必须自费,不可吝悭,庶得早完。若延缓稍迟,必累烦乡里,重吾过矣。一、柩到家,可且安置于学后正厅,却择日埋,亦不可久停。盖死者复土则安矣。一、启行回去,凡书籍文字,并须逐一收拾,包裹爱护,舟中尤须谨备雨水漏湿,片楮只安,不可损坏遗落,图画皆然。
天地间事,几有人用如此工夫,则必有如此效验。有是工夫,无是效验,虽间有之,然亦鲜矣。姑以予幼学时所闻、所见事明之。庐陵彭祖期先生,以监察御史提督南畿学校,化诱刑范皆有法。礼部会试,三甲之魁与高等,多出苏、松、应天。如状元施、探花倪谦,二甲一二名张和、钱溥,三甲之莫震是也。
吴县旧学卑隘,科目屡阙。巡抚侍郎周公忱恂如一新之。未几,邑生施状元及第。庐陵孙鼎宜铉教授松江,一时东南称善教者无逾焉。正统辛酉京闱,乡士百人,松举十五人,五经魁占二人。昆山教谕嘉兴朱士章先生,季考月试,勤而且严。其考二场文字,厌人作诏诰,以字数少,不能衬贴,论文必欲其习四六,作表且授以作表之法,曰:“起语须切题,不尔则号大家幞头矣。”昆山科举虽不乏,而未有刊文字者。正统三年,南京所刻《进新唐书表》,为昆山郑文康。六年,《敬天图表》,则予所为。后科则太仓军生陈铨,皆刊表,皆先生门人。盖先生自昆升镇海、太仓卫学故也。凡是皆不可谓之偶然,有志者其亦可以监之哉。
蚩尤首祸,自创干戈之制,轩辕因戮之,处则象吻于宫,行则悬旄于纛,以示戒万世。又闻鸱吻者,一母生九子,如好声者曰薄牢,钟纽之类是也。好饮者曰八夏,石桥两旁俯水兽是也。此好望者日鸱吻云。但不记此说在何书也。夏忠靖公《鸱吻诗》,世多传诵之。或云公平生出处,此略可见。“困极而节不易,宠极而色不矜。”后联有之矣。至如解大绅有德有量,不远小人之评,又于卒章见焉。
前年过泰和,谒杨尚书叔简、王抑庵尚书,见杨氏春帖云:“世承良吏德,门倚素王宫。”意必东里公所作。抑庵中堂集古人语云:“诏许归蓬荜,性本爱丘山。”又尝闻杨文定公《桃符》有曰:“黎庶但教无莱色,官居何必用桃符”云:
蜀府长史长沙陈南宾,名士也。曾孙章,今为南雄府学训导,藏刘学士三吾手笔与其先生书一缄,戈佥事立尝手录之。予以其所云钱子予校书与予前所记合,亦备录之。予书作‘瑜’字,误。子予盖老儒廿七人中一人。三吾手书后皆细书,低一字,空处字模糊。云:
姻家世契,镏三吾手书裁会长史相公南宾世姻契、安老堂所,华缄下逮、承起处安适、喜叙叵量。莫年以来,每一得姻家书,辄兴骨肉暌违之感,友朋相继凋谢之痛。捧读至是,未尝不为之涕泗交颐也。惟吾姻家一官蜀府,际遇贤王,非但以文学相知,抑且以行谊相信。耆年硕德,优礼见待,老者安之,昔{米耳}其语矣。堂以安老,今乃于吾老长史见之。来者传诵,歆艳有日,发挥素心,久在下怀。顾贤王敬慎名堂,受知有素,未能先以文字形容盛心、盛德之万一,而乃私承姻家为之文焉,岂不失先后重轻之伦也哉!是用冒昧一文,上达睿听。暮年文思衰落,不知所裁,亦惟受知之素,必能悉此鄙怀,矜其衰朽,而毋讶其芜秽也。安老之作,惟吾二人夙昔相知,然亦甚愧。斯题斯扁,以贤王而重。而此题此文,乃无龙文百斛鼎之重,为斯堂增重,其不称多矣。来使行色甚遽,率尔呈达,不直老姻家一捧腹也。先祖诗文早已刊完,今先寄一本,颛求长史为寒宗族谱一发挥。今夏间,则以儿ぽ之来,谩一编写。文先丞相四世孙仁宽,徙家今之石溪,时有手植黄连树一株,大数十围,将百余年矣。曩老者留攸县之日,此树半边为枯,自到溪上,其树复荣,区区有诗,谓“太乙灯辉犹照夜,相公树老复回春”之句。天师张无为为之图,美和钱子瑜有题,备录寄去,亦不能不借重一发挥也。三吾手书,宣藩医官曹伯温开春方去,能言令亲家老镇抚昨者,亦得其孙子家下信息。老姻家自今夏总裁校书天下老儒凡廿七人,悉在下处取决,劳心之甚。又邹孟轲书,词气抑扬之太过者八十五条,卒九月间方已完备进呈,未免思虑之过,痰气郁结,医者戒以毋太劳心。以故凡百文字,皆不暇备藁,如安老堂文字,与□文字,是以先后不备。
“上大人丘乙巳化三千七十士尔,小生八九子佳作,仁可知礼也。尚仕由山水,中人坐竹林。王生自有性,平子本留心。王子去求仙,丹成入九天。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已上数语,凡乡学小童,临仿字书,皆于此,谓之描朱。尔传我习,几遍海内,然皆莫知所谓。或云仅取字画简少,无他义。或云义有了可解者,且有出也。诸暨陈儒士洙今日云:“尝见宋学士晚年以眼明自夸,细书小字,尝及此。学士其知所自者耶?”
苏州自国朝洪武中来,凡斯文盛举,未尝乏人。所知如洪武壬子,简会试士十八人,授编修等职,入文华堂,命宋学士等为之师,俾肄业。劝惩宠锡,略以后来鲁等,则有王琏汝器,修《元史》则高启,谢徽亦有传著,不知即潞州知州否?永乐中,纂修《大典》,有王汝嘉、赵友同,《大典》尤多其人。洪熙初,弘文馆中,则汝嘉与陈继嗣初。正统提调学校,则佥事张某。景泰中修史,其自外赴召者,有节之、钦谟。而天顺再举提举之选,节之、钦谟又当其首选也。
范石湖为《李结记浚塘浦》云:“浦有五:曰新洋江,曰小虞,曰茜泾,曰下张,曰顾浦。塘有三:曰郭泽,曰七丫,曰至和。”又《昆山水利序》大概有二:曰作堤,曰疏水。小概有一,曰种茭。王荆公《送人宰吴江》曰:“当知耕牧地,往往茭蒲青。三江断其二,洚水何由宁。”皆吾东南人所不可不知者。
正统中,石璞为江西按察使,王孟坚先生为佥事。先生清方端重,文学渊邃,且仪观丰伟,亦殊众人。而石才行犹人,举止亦轻率,适又以失囚降副使。士大夫莫不以不日台辅期先生,而以众人遇石。有占命者适曰:“石向去远到腰玉,尚未艾也;王当止五品,寿亦不久。”后皆如其言。然则人生修短通塞,岂皆本于命耶?刑部员外郎吉水许振先生,诸生也,尝与夏御史埙言如此。
景泰元年三月,予自开封还兵科,见壁间贴记某月某日取回某本。同僚言,近日公、侯、伯、尚书、都御史、大臣言,欲遣使使北进冬衣。有旨,欲能识太上皇帝大臣行。群臣震惧谢罪,因缴纳元奏已之矣。予因谓当时科中失之,纳还奏疏,虽诸公以怵威,误国者以欲泯迹,科中当奏知以某日某人取回某本,非但迹不容泯,而亦可以警误国者之心。事已无及,徒一惋叹而已。
海昌诗人苏平秉衡者,尝言宋一代近体诗,其仿佛唐人,仅王禹玉《元夕》一诗耳。犹惜其“镐京春酒沾周晏”,“沾周”字音调不谐,易“沾”作“陪”可也。高槎轩太史诗二千首,亦止取其《夜闻吴女诵经》一律。然好事者则以□□□□□□□□八字,管定秉衡近体诗云,禁是莫能为也。盖与许洞诗僧事相类云。
萧墅张氏《闻见录》云:石川张子才,洪武二十四年,以秀才举赴吏部,尝有《元宵诗》及《上御览诗》二律,《元宵》诗曰:“三五佳期意气生,灯光偏与月华明。一天星斗移人世,万斛骊珠布帝京。龙阁风光连上苑,凤楼春色胜蓬瀛。游观唱咏应多幸,四海雍雍正治平。”《进御前诗》曰:“曙气初分四海同,圣明天子五云中。冕旒端拱升平日,礼乐雍和化毓风。万国衣冠欢拜舞,一朝刑罚伏奸凶。书生老得趋金阙,愿祝皇猷效寸衷。”诗虽止是,子才亦莫详其人。吾以吾石川今之言诗礼者落落也,以是取之。
凡大班奏事有常规,亦多所司预进事目。惟正统戊辰状元彭时谢恩,以夜坐久,误入朝,被劾。上惟命锦衣卫寻而已,与他凡有劾皆即命逮捕不同。于此不惟可见圣明仓卒应变,而保全爱惜儒臣之心至矣。状元同榜吾友郑时又云:“状元退就鸿胪习仪,大鸿胪即言厉色,诘其误事之由。状元举止殊从容,唯唯谢过而已。”此亦可见其量也。
《三月二日秋官郎中彦谧贤友南行诗以识别》:“杨生青云器,文采辉白璧。腰间龙泉剑,别我有远适。吾闻禹徂征,舞干致苗格。所以宣尼训,服远修文德。好谋而有成,明明垂警饧。如何才智士,宏议薄古昔。怀忿忽远图,急功幸苟得。宁论万里行,糗长豫峙积。汉廷所遣帅,孰是赵充国,子行职赞襄,黾勉摅良画。虽有斗酒钱,安能写胸臆。临岐念素交,聊赠绕朝策。庐陵杨士奇。”右诗见杨氏《世美录》。初麓川之议,盖有主之者。内阁未之听,而兵部和之。于是王忠毅公有总督之命,此诗大意具矣。后来忠毅西巡一奏,此事愈明。他日岂无秉公是于彤简而致深慨于是诗者乎?
景泰中,一时多两正官,如吏部王直、何文渊,继王翱;礼部胡氵荧、杨宁;兵部于谦、仪铭;都察院陈镒、王文,继王翱;国子监刘铉、陈询;太常、尚宝皆然。天顺初,诸司当事多武臣,内阁则武功伯,兵部则靖远伯,礼部则兴济伯。今之异于常者,则李少保贤自郎署至阁老,刘崇益由方面入为大司成也。
国朝之制,臣民奏事称奏本。后以奏本用长纸,字画必依《洪武正韵》,又用计字数,于后舍郑重而从简便,改用题本,则不然矣。然题本多在内衙门公事,若在外并自陈己事,则仍用奏本。东驾则称启本。宣庙每呼“本”为“朱子”,尝见传旨中云然。
《五伦书》已载有王轸家书事,示劝万世矣。轸,嘉兴人也,尝询得之。今恭录诏文于此,次谢表,终家焉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起草莱,削群雄,攘夷狄,安中国之务,欲天下承平。迩者,诸郡官吏不畏法律之严,奸弊叠兴。御史台管句宇文桂,因事被问,囊中所藏书信百封,尽取目之,悉系浙右儒吏奖誉之言,或是或非,皆欲祸人,中间亦有私托求进者。呜呼!昔元之初得天下,人材皆务实学,故贤能由公道而进。后元之失天下,世俗皆尚虚名,故赃私于权门而用。朕多涉艰难,备知此矣。其立法未尝不严,而用法未尝不审,然赃吏贪婪,如蝇蚋之趋朽腐,蝼蚁之慕腥膻。噫!若是者,岂非慈父失教于平日耶?抑其子之不孝,不听父之训耶?今于百封书中,得一善教其子者,系淅右登科举人王轸之父家书,意望管句宇文桂转达平凉子之任所,书未发,朕偶获见之。书中语言谆切,教以忠孝。子之贤否,虽未可知,然薄俗中有善于为人父者如此,谁能出其右哉?劝善惩恶,移风易俗,实有国之善治。其令中书遣人赍朕诏谕,往诣其家,赐以白金百两、附子五枚、川椒五斤、绢十匹,以旌其贤。令有司除本户杂役依旧应当,其里长、弓兵不须再役。洪武四年闰三月□日。
布衣臣王言。伏蒙圣恩,赐臣诏书,并银、绢、椒、药,谨上表称谢者。伏以圣明御极,自惭无补于涓埃。诏命临门,忽沐分沾于雨露,辉生蓬荜,欢动乡闾。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钦惟皇帝陛下,德厚道高,功崇业广,智勇天锡,圣敬日跻。任贤使能,与尧舜之心同大;赏功罚罪,如天地之德无私。端居九重之中,明见万里之外。伏念臣性资愚陋,学术迂疏,分甘老于山林,名敢求于簪绂?教子乏义方之训,承恩忝科甲之荣。大邑分符深佩选抡之重,安书寄远勉加忠孝之全。俾恪守于廉勤,庶少酬于知遇。何冀上闻于天阙,过承下逮于星轺。白金光照于瑟书,黄绢春生筐篚。芳椒胁养,上药扶衰,岂期枯朽之余,遽拜骈蕃之赐。征徭特免,喜惧交臻。臣瞻仰清光,钧陶圣化。心同犬马,愿掳报效之诚;景迫桑榆,欣睹太平之盛。谨奉表称谢以闻,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洪武四年闰三月□日。布衣臣王。
自旧年十一月初二日,南浔别后,至今年,凡四得书镇江、高邮、宁陵、郑州者,余一书,不知寄何人,必浮沉矣。三月十一日,汝兄会朵至刚于德清,书中简略,不知从者及同游俱无恙否?且言岁中可至任,不知果然乎?本家德清之役已办,两图黄册,里长及归安甲首,皆不扰而办。里长不赴京仓,此甚良法也。正拟安靖几时。十二月间,本县又定新市,弓兵分管十二都,但办什物,拘捉军人,至今不得安息,所费亦不少也。家中上下俱无事,傥欲挈家,须在彼稍安,详度可否,然后来取。恐川途迢递,或迁转不常,跋涉劳顿。我今稀年,又一老景侵寻,傥若朝廷容侍亲,则上章求归,父子相见,以尽余年。若宛转什途,则相见无日矣。人说有分俸之例,不审有否?如得分禄以养,亦足为荣。若彼处关支,则不必也。凡事须清心洁己,以廉自守。食贫处俭,儒者之常,慎勿以富贵为念。古人云“贫乏不能存,此是好消息”。正当以此言为受用也。治民以仁慈为心,报国以忠勤为本,处己当以谦敬,学业更须勉力。暇日即以性理之书及群经留玩,自然所思无邪。更须熟读新律,自然守法不惑。饮酒当以康节先生为范,不可纵恣。忠定之事,律许则行,不则不可干其纪也。此后傥有的便,可买附子一二枚、川椒一二斤,起税而来,余物非所凯也。临川奴世生俱无疾,但诸子未出疮疹为忧耳。浙西米价极廉,白者十分一升,可见太平之时矣。安西虽有来者,而往者绝不可得。汝之外舅向曾寄书与俞主簿,只候去若达,必能道吾家中平安矣。焕章二亲,俱康健。希声于十一月皇后逝世,余外亲俱安,就令知之。路远作书,不能详尽。洪武□年□月□日。书付男轸
仁庙好文之主,官僚邹济、徐善述、王汝玉以及杨士奇、梁潜、蒋□,御医用文等,皆被诗文宝翰之赐甚多。予前年议事,同轩、崔二宪长于兵部后堂阅马尚书赐物,见刻本仁庙御制诗文,内多具焉。近得天台徐氏所藏令旨一通,永乐十六年三月初二日皇太子书一通,冬至赐诗一首、永乐十五年□□□□十六年九月二十二日慰问古诗各一首、十月二十七日呈《试王业》古诗一首。圣制必已具刻,兹不尽录。录令、诗、书文各一,以见昭皇帝崇文礼贤之盛德云尔。
其文曰:令旨说与好古,尔将选诗内,取易入手解意的诗,分类赋、比、兴三字,每字要十六句八首,十二句八首,八句八首。尔为选择,王燧真明日早要进来看。又闻卿染疾,可稍得否?乃冬寒,善加汤药,顺时将息。旨不多及。
皇太子致书赞善好古先生:余今欲学作表,卿可一如诗题,立例意思,余为构文,请益好古。具诗题与表题,间日封进,以广琢磨。今晨览卿为余所改之诗,甚是丰采清雅,真有益于日新。但卿疾不痊,未及存问,日见扰烦,岂尚古优待高年才望之士乎?然优待之心,岂忘今朝夕。但卿今年迈,恐余为学有日。似卿朴直苦口者,百无一二;面谀顺颜者,比比有之。故特相为缕者,为卿才德直謇,趁卿康健,笃于其事,卿无惮劳,弼余成业。惟望药石之言,日甚一日,毋务犯鳞触讳之虑。若余成学,报答之礼,岂得忘之?春暖犹寒,当善为汤药,顺时将息,以慰余怀。旨不多及。永乐十六年三月初二日。
《冬至赐赞善徐好古》:清朝盛文治,辅德资儒耆。念彼筋力倦,趋朝谅非宜。赋诗有佳致,纳海多良规。起予得深趣,欢怀浩无涯。新阳届初复,况此承平时。酬劳见尊酒,庶以劳期颐。
皇太子特以牲醴之奠致祭于故赞善徐好古之灵曰:卿伟量渊宏,博览古今。正宜佑余文学,匡余政治,岂期一疾,遽然而逝。兹者黄钟应候,天道伊周,顾诸寮吏,不见于卿使。哀哉!不复闻卿赞益之言矣。今特遣庶子邹济奠于灵筵,卿其不昧,庶克飨之。
皇帝遣天台县某官,谕祭于故赞善赠太子少保谥文肃善述曰:卿昔从朕于储宫,有启沃匡辅之益,嘉念不忘,兹惟仲春秋特致常奠,用伸怀旧之情,尚其飨之。
维永乐十七年次己亥十一月辛丑朔初七日丁未,翰林院学士兼左春坊左谕德杨士奇、杨荣、左春坊庶子邹济、翰林院侍读钱习礼,侍讲陈全、春坊右中允王英、翰林院编修苗衷、检讨曾、《吏部尚书蹇义、翰林院修撰杨溥、春坊右中允黄宗载、替善陈济、侍讲邹缉、郎中李兴、员外郎施显、主事贞完、检讨陈遂,敬以清酌庶馐之奠,致祭于新逝左春坊左替善好古徐公之灵曰:嗟吁!先生德宇振振,蚤出游学,适际昌辰。典教方州,遂升成均。进官春坊,益励忠勤。内明外厚,名重缙绅。启沃辅翊,方藉老成。夫何一疾,竟殒厥身。亦既寿考,有子有孙。饰终吊祭,荐荷宠恩。遗文清誉,不死者存。士奇等忝在同寅,或居比邻。一奠永诀,寓哀斯文。尚飨。
右祭文三通,东驾文,出亲制。洪熙中文,意当笔词臣,有深意焉。盖常见一时王文靖祭文内及文事,其指文靖进说诗法之事欤?好古独不及此。闻好古清介端实,不愧古人也。同僚邻曲,祭文不知何人作。此文本韵真文元,而亦用成字云。
戏言辨口轻讦迫,亦足以取怨,得罪于人。尝闻修《永乐大典》为时,诸儒群集。一日有及凡例未当者,王孟扬曰:“譬之欲构层楼华屋,乃计工于箍桶,都料得不有误耶?”景泰中,徐左佥有贞治河无成功,于少保尝笑谡同官曰:“徐先生五墨匠耳,奈何令脱土墼也?”
元中书左丞平定吕忠肃公思诚,耿恒庵尚书九畴曾祖妣之兄也。其为人见《元史》本传。尝见《南村辍耕录》载其“不敢妄为{此夕}子事,只因曾读数行书’一诗。天顺四年,予过南都,饮尚书太平里第,尚书因诵公寄内一诗,其词曰:“自从上马苦思卿,一个穷家两手擎。少米无柴休懊恼,大男小女好看成。恩深夫妇情何极,道合君臣义更明。早晚太平遂归计,连杯共饮话离情。”大抵公之诗情真语切,要亦出元白云。
太监阮安,一名阿留,交人。为人清苦介洁,善谋画,尤长于工作之事。其修营北京城池九门、两宫、三殿,五府、六部、诸司公宇,及治塞杨村驿诸河,皆大著劳积。功曹诸属,一受成就而已。详见《东里文集》。晚岁张秋河决,久不治,复承命,行道卒。平生赐予悉出,私帑上之官,不遗一毫。盖中官中之甚不易得者。尝刻《营建纪成诗》,一时名人显官,无不有作。将传布间,以王振一言而止。振于他役皆有碑,独靳此者,要不可以不矜一善归之,则亦娼嫉之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