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邱子曰:亲亲,仁也。尊贤,义也。亲、贤异体,仁、义异用。左右低昂,惟其素定。泾清渭浊,厥流以分。内握明镜,照物如神。毋曰“亲非其亲”,凡枝必归其根。毋曰“亲不予欺”,同宗而异其心。毋曰“亲必贤”,性行材虑,其或不然。毋曰“非亲而贤,不可倚杖”,繄古之勋,则安所放?是故君子私其亲以恩,毋私其亲以政;私其亲以故,毋私其亲以兵。私其亲以政,谓之不中;私其亲以兵,谓之不祥。伯有历三世而执政柄,于是乎汰侈而身不免。季平子历四公而政自出,于是乎蕴蓄而民生心。故曰私其亲以政,不中者也。郑伯失教,于是乎太叔缮甲兵而不可以为弟。卫庄公弗教其子以义方,于是乎州吁好兵而不可以为子。故曰私其亲以兵,不祥者也。唯政唯兵,公天下之物也。唯仁唯义,公天下之心也。公天下之物,唯贤者足以提挈之。公天下之心,唯圣者足以葆固之。是故鸿有翼,川有楫,屋有栋,马有辔。唯圣唯贤懋乃绩,圣不得贤百忧集。
我尝泛览古今之故,思宗亲而毒天下者何其代相踵而人相师也?周之天下,犬戎桡之,始皇亡之;而繻葛一战,则君臣之义,郑伯先废之矣。汉之天下,王莽桡之,曹操亡之;而孝景刻薄,则吴楚七国先畔之矣。晋之天下,五胡桡之,刘裕亡之;而孝惠昏愚,则伦、冏、颖、越先自为残贼之矣。唐之天下,武曌桡之,朱全忠亡之;而世民功高,则建成、元吉先欲谮杀之矣。宋之天下,辽、金桡之,蒙古亡之;而德昭自刎,则晋王先负金匮之誓矣。明之天下,也先桡之,流贼亡之;而建文仁弱,则燕王先张靖难之军矣。
我闻曰:“疑今者察之古,不知来者视之往。”且夫周、汉、晋、唐、宋、明之毒,亦既睹闻之矣。尔乃擅政而莫能格君,擅兵而莫能卫国。匪唯莫格之,又阿偏之;匪唯阿偏之,又污染之。匪唯莫卫之,又解弛之;匪唯解弛之,又蹙缩之。不通训典,不谨操履,不修忠悃,不考材实。下以壅遏英贤、树立慷慨之气,上以积怒彼苍、时其风雨雷雹之灾,内以蠹蚀群黎百姓、怨咨塞路,外以腾笑远裔荒服、长厥骄横者,斯何人乎?斯何人乎?於乎!唯宗唯亲唯天是稽,君子以歌《棠棣》之诗;唯宗唯亲唯礼是绥,君子以歌《行苇》之诗。礼不可降,材不必齐;天不可凿,人不必奇。农择其耒,女择其丝。狐裘虽敝,毋补以黄狗之皮。使羊将狼,劣不胜狂。蓬蒿代柱,乃颠乃僵。
昔周公曰:“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于我冲子。”贾生曰:“诸侯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於乎!明德如周公,数千年而一人。直道如贾生,数百年而一人。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是故周公可作,我则美其勤劳王家。周公不作,而不周公者恈恈焉,又呡呡焉,我则疑其惨伤国脉。是何也?无周公之材,则擅制作以肆纷更而已矣。无周公之心,则假居摄以成乱贼而已矣。贾生可作,我则美其痛哭而策宗藩。贾生不作,而不贾生者睮睮焉,又跃跃焉,我则疑其比周而树奥援。是何也?无贾生之识,则料诸侯王不及于远。无贾生之骨,则与诸侯王交通欢欣而已矣。
我闻曰:“人之相去,如九牛毛。”夫周公之与不周公,贾生之与不贾生,此其相去,岂直九牛毛云尔乎?是故不周公而冒周公者,其势必为新都之摄、临湖之变,夺天下如反掌,蒙万代之恶声。而抱道忧时,不逮贾生万分之一者,其势必为柴奇、开章客于刘长,何晏、邓飏党于曹爽,助逆谋如从风,煽凶焰以毒物,如之何其可也?是故勤劳王家者,不可得也;惨伤国脉者,不可使也;痛哭而策宗藩者,不可拒也;比周而树奥援者,不可开也。上下四旁以求仁贤,不可缓也;戒慎恐惧,以积夙夜,不可懈也。是故君子修身以知人,知人以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