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生也身为重,自有天地以来,包牺氏为网罟,神农氏为耒耜、为市货,轩辕氏陶唐氏有虞氏为舟楫、为服乘、为杵臼、为弓矢、为栋宇,禹平水土,稷教稼穑,契明人伦,孔氏孟氏显明治学,开入德之门,皆以为身也。圣人好生之德,保人之身,日夜忧思,不遑寜处,群生各[名]遂,以迄于今。今吾与众君子众庶人处此安乐之居,行于仁义之途,孰非十圣人之功哉,奚啻十圣人哉!若汤武以及汉宋之祖,救一时之民,保数世之安,其功亦大矣。奚啻商周汉宋哉,凡一代之兴,世虽多乱,亦有贤君,赖以小康。其时守一方惠一邑者,皆有功于人者也。奚啻是哉,卽不吝施者,饥与之一饭,寒推之一衣,亦有功焉。道者,道此;学者,学此。岂有他哉!泽被四海,民无困穷,圣人之能事毕矣,儒者之效功尽矣。
然犹有说焉:圣人保天下之身,无异于保已之身;圣人保已之身,则不同于保天下之身。治天下而天下治矣,功在天下,已于何归?生尽,其遂尽乎;身亡,其遂亡乎!如徒以身而已,一年十二月,一月三十日,一日九十六刻,一刻之间,万生万死,草木之根枝化为尘土,鸟兽之皮骨化为尘土,人之肢体化为尘土,忽焉而有,忽焉而无,天地成毁,虽不可见,当亦无异于人物焉。圣人小不同于人物之无知,大不同于天地之无为,而谓其灭则俱灭焉,必不然矣。不知,不智;知而不言,不仁。孔孟岂有不知,何为不言?非不言也,不可言也。
圣人治天下,治其生也。生可治,死不可治;故生可言,死不可言也。缞麻飨祀,事死也,非明死也。圣人若治死,必告人以死之道。则必使露电其身,粪土富贵,优偶冠裳;则必至于政刑无用,赏罚无施;则必至于君为虚位,世无所主。夫天下之智者一二,愚者千万;为善者少,为恶者多,而生死之理,又不可以众着。君既为虚位,世既无所主,智不胜愚,善不胜恶。恶者起而为乱,如鸟搏兽噬,莫为之救。卽有一二能修者,亦无以立于天地之间,生人之道绝矣。是故圣人以可言者治天下,以不可言者俟人之自悟。于是智愚善恶,皆可从治。然则孔孟不言,非以是故而奚故哉!甄也生为东方圣人之徒,死从西方圣人之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