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纪年》有文丁(《史记》作太丁)杀季历事。《後汉书注》引《纪年》文,称“王季伐西落鬼戎,俘二十翟王”;又“伐燕京之戎,周师大败”;又“伐余无之戎,克之,命为殷牧师”;其後又“伐始呼之戎,克之”,又‘伐翳徒之戎,获其三大夫。”而《孔丛子》亦言“帝乙之时,王季以功九命伯,受圭瓒鬯之锡”。由是《皇王大纪》及《纲目前编》皆采其文,而世亦往往信之。余按:《大雅》称周先世功德详矣,而於王季独略;惟《皇矣》之三章四章称之,然亦不过曰“柞或斯拔,松柏斯兑”而已,曰“因心则友,克明克类,克长克君”而已;然则王季乃谨慎爱民之主,能修先业者,原无多事功可纪也。藉令果有为牧之事,克戎之功,锡圭瓒鬯之典,诗人何得不一述之,而但称其家庭之雍穆,田野之垦辟乎!王季之事虽不可详考,然以大王、文王推之,大王侵於獯鬻而事之,而去之,如无商也者,文王伐密伐崇而取之,而居之,亦如无商也者,则王季之世,商政固不行於河关以西,而是时周亦尚微,不能自通於商也;安得受商命而为侯伯,而见杀於商也哉!且《纪年》以杀季历者为文丁,《孔丛子》以命季历者为帝乙,帝乙,文丁子也;季历既死於文丁之世,帝乙安得而命之!盖自《诗》、《书》以外,凡战国、秦、汉之间言商、周事者皆出於揣度,是以互相矛盾;而後儒犹欲据以为实,复为说以曲全之,疏矣!嗟夫,世之论周者,於大王则以为有翦商之志,於王季则以为为商牧师侯伯而见杀於商,於文王则以为为商三公而囚於里,於武王则以为父死不葬而伐商,为伯夷、叔齐所斥绝;似後世羁縻之属国,桀骜之君长,若晋之慕容、苻姚,宋之西夏,今日修贡而明日扰边,弱则受封而强为寇者。呜乎,曾谓圣人而有是哉!盖其所以如是说者有二:一则误以汉、唐之情形例商、周之时势,一则惑於诸子百家之言而不求之经传;故致彼此抵牾,前後不符。今但取《诗》、《书》、《孟子》言商、周之事者熟读而细玩之,则其事了然可见:周固未尝叛商,亦未尝仕於商;商自商,周自周;总因商道已衰,政令不行於远,故周弱则为獯鬻所迫而去之,周强则伐崇、密之地而有之;圣人之事本自磊磊落落,但後儒轻信而失其真耳。故今於诸家所言王季之事概不载。说并见前《大王》及後《文王》、《武王》篇中。
“公季卒,子昌立,是为西伯。”(《史记周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