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辨状类阳虎及弹琴解甲之说

类别:子部 作者:清·崔述 书名:考信录

    《世家》云:“或谮孔子於卫灵公,孔子去卫,将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闻之,以为阳虎。阳虎尝暴匡人,匡人遂止孔子。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使从者为甯武子臣於卫,然後得去。遂过蒲,月馀而反乎卫。又月馀,然後去卫过宋而至於陈。”余按:孔子在鲁为司寇,居卫见礼於其君,其去也道路之人当悉知之,不得因刻一言而遂误以为虎;况拘之五日,亦当出一言以相诘,乃至竟不知其非阳虎,岂人情耶!匡人欲杀孔子,斯杀之矣,如不欲杀,斯释之矣,拘之五日欲奚为者?而甯武子之卒至是已百馀年,甯氏之亡亦数十年,从者将欲为谁臣乎?此其为说至陋,皆必无之事,而世咸信之,虽朱子亦采之,其亦异矣!《家语》云:“孔子之宋,匡人简子以甲士围之。子路奋戟将与战?孔子止之曰:‘歌!予和汝。’子路弹琴而歌,孔子和之。曲三终,匡人解甲而罢。”余按:此言本之《庄子外篇》;《庄子》本不足信,而《家语》之采之也又并失《庄子》之意。《庄子》云:“孔子游於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辍。”是歌自歌,围自围也,歌不因於围也。如《家语》之言,则是孔子欲以歌退敌矣。《庄子》云:“无几何,将甲者进词曰:‘以为阳虎也,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是歌自歌;解自解也,解又不因於歌也。如《家语》之言,则是匡人真以歌退师矣。而岂有是理哉!後世之臣有欲临河读孝经以退敌者,未必非此言之误之也。《外篇》不知何人所撰,要其中皆寓言,不过欲明安命无为之意,姑借孔子畏匡一事而附会之,以自伸其说耳。《家语》以为实然,误矣。且匡人果拘孔子五日而免之,则颜渊当同拘而同免矣;匡人果围孔子,曲三终而解去,则颜渊当同围而同解矣,何以《论语》云“颜渊後”乎?此必孔子闻匡人之将杀己而有戒心,或改道而行,或易服而去,仓卒避难,故与颜渊相失,故不曰“拘於匡”,“围於匡”,而曰“畏於匡”。不然,已为所拘所围矣,生死系於其手,而犹曰“其如予何”,圣人之言不近迂乎!然则此事当与微服过宋之事相类,不得如《世家》、《家语》之说也。孔子既欲陈则陈耳,必不中道而返,又居卫月馀而後始陈也。灵公既不召孔子,孔子无故去而复返,不但为其所轻,吾恐其疑将加甚焉。然则孔子果以陈之故过匡,当在後日去卫过宋之时,不得云自匡返卫而後去也。故附次於过宋之後,而凡《世家》、《家语》之文概不载焉。

    【畏匡过宋似一事】

    又按:定公六年《传》云:“侵郑取匡,往不假道於卫。”是匡在郑东也。“及还,阳虎使季孟自南门入”,是匡在卫南也。鲁虽取匡,势不能有,杜氏疑为归之於晋;《庄子》、《荀子》皆以匡为宋邑。郑东卫南,则去宋为近,去晋为远。晋之灭Τ阳也,以予宋公。取匡之时,宋方事晋,匡归於宋,理或然也。此事既与过宋之事相类,又与其时相同,若匡又宋地,则似畏匡过宋实

    本一事者。吾恶知非闻孔子陈,将出於匡,故使匡人要之,而後人误分之为二事也?《子罕篇》云:“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述而篇》亦云:“天生德於予,桓其如予何!”二章语意正同,亦似一时一事之言,而记者各记所闻,是以其词小异;未必孔子生平每遇患难即为是言也。然则畏匡之与过宋绝似一事,恐不得分以为二也。然於经传皆无明文,故今不敢遽合为一。姑两存之,以俟夫博古之士正之。说并见前《不悦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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