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三回 伍员吹箫乞吴市 专诸进炙刺王僚

类别:集部 作者:冯梦龙(明)、蔡元放(清) 书名:东周列国志

    话说渔丈人已渡伍员,又与饮食,不受其剑,伍员去而复回,求丈人秘密其事,恐引追兵前至,有负盛意。渔翁仰天叹曰:“吾为德于子,子犹见疑,倘若追兵别渡,吾何以自明?请以一死绝君之疑。"言讫,解缆开船,拔舵放桨,倒翻船底,溺于江心。史臣有诗云:

    数载逃名隐钓纶,扁舟渡得楚亡臣。

    绝君后虑甘君死,千古传名渔丈人。

    至今武昌东北通淮门外,有解剑亭,当年子胥解剑赠渔父处也。伍员见渔丈人自溺,叹曰:“我得汝而活,汝为我而死,岂不哀哉!”

    伍员与芈胜遂入吴境,行至溧阳,馁而乞食,遇一女子,方浣纱于濑水之上,筥中有饭,伍员停足问曰:“夫人可假一餐乎?"女子垂头应曰:”妾独与母居,三十未嫁,岂敢售餐于行客哉?"伍员曰:“某在穷途,愿乞一饭自活,夫人行赈恤之德,又何嫌乎?"女子抬头看见伍员状貌魁伟,乃曰:”妾观君之貌,似非常人,宁以小嫌,坐视穷困。"于是发其箪,取盎浆,跪而进之,胥与胜一餐而止。女子曰:“君似有远行,何不饱食?"二人乃再餐,尽其器,临行谓女子曰:”蒙夫人活命之恩,恩在肺腑,某实亡命之夫,倘遇他人,愿夫人勿言。“女子凄然叹曰:”嗟乎,妾侍寡母三十未稼,贞明自矢,何期馈饭,乃与男子交言,败义堕节,何以为人,子行矣!"伍员别去,行数步,回头视之,此女抱一大石,自投濑水中而死,后人有赞云:

    溧水之阳,击绵之女,惟治母餐,不通男语。

    矜此旅人,发其筐筥,君腹虽充,吾节已窳。

    捐此孱躯,以存壶矩,濑流不竭,兹人千古!

    伍员见女子投水,感伤不已,咬破指头,沥血书二十字于石上,曰:

    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

    十年之后,千金报德!

    伍员题讫,复恐后人看见,掬土以掩之。

    过了溧阳,复行三百余里,至一地,名吴趋。

    见一壮士,碓颡而深目,状如饿虎,声若巨雷,方与一大汉厮打,众人力劝不止,门内有一妇人唤曰:“专诸不可!”其人似有畏惧之状,即时敛手归家,员深怪之。问于旁人曰:“如此壮士,而畏妇人乎?"旁人告曰:”此吾乡勇士,力敌万人,不畏强御,平生好义,见人有不平之事,即出死力相为,适才门内唤声,乃其母也,所唤专诸,即此人姓名,素有孝行,事母无违,虽当盛怒,闻母至即止。"员叹曰:“此真烈士矣!"次日,整衣相访,专诸出迎,叩其来历,员具道姓名,并受冤始末,专诸曰:”公负此大冤,何不求见吴王,借兵报仇?"员曰:“未有引进之人,不敢自媒。"专诸曰:”君言是也,今日下顾荒居,有何见谕?"员曰:“敬子孝行,愿与结交。"专诸大喜,乃入告于母,即与伍员八拜为交,员长于诸二岁,呼员为兄,员请拜见专诸之母,专诸复出其妻子相见,杀鸡为黍,欢如骨肉,遂留员、胜二人宿了一夜。

    次早,员谓专诸曰:“某将辞弟入都,觅一机会,求事吴王。"专诸曰:”吴王好勇而骄,不如公子光亲贤下士,将来必有所成。"员曰:“蒙弟指教,某当牢记,异日有用弟之处,万勿见拒!"专诸应诺,三人分别。

    员、胜相随前进,来到梅里。城郭卑隘,朝市粗立,舟车嚷嚷,举目无亲,乃藏芈胜于郊外,自己被发佯狂,跣足涂面,手执斑竹箫一管,在市中吹之,往来乞食。

    其箫曲第一叠云:“伍子胥,伍子胥,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何以生为?"第二叠云:”伍子胥,伍子胥,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何以生为?"第三叠云:“伍子胥,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复悲,身仇不报,何以生为?"

    市人无有识者。时周景王二十五年,吴王僚之七年也。

    再说吴公子姬光,乃吴王诸樊之子。诸樊薨,光应嗣位,因守父命,欲以次传位于季札,故余祭、夷昧以次相及。及夷昧薨后,季札不受国,仍该立诸樊之后,争奈王僚贪得不让,竟自立为王。公子光心中不服,潜怀杀僚之意,其如群臣皆为僚党,无与同谋。隐忍于中,乃求善相者曰被离,举为吴市吏,嘱以谘访豪杰,引为己辅。

    一日,伍员吹箫过于吴市,被离闻箫声甚哀,再一听之,稍辨其音,出见员,乃大惊曰:“吾相人多矣,未见有如此之貌也!"乃揖而进之,逊于上坐,伍员谦让不敢,被离曰:”吾闻楚杀忠臣伍奢,其子子胥出亡外国,子殆是乎?"员跼蹐未对,被离又曰:“吾非祸子者,吾见子状貌非常,欲为子求富贵地耳。"伍员乃诉其实。

    早有侍人知其事,报知王僚,僚召被离引员入见。被离一面使人私报姬光得知,一面使伍员沐浴更衣,一同入朝,进谒王僚,王僚奇其貌,与之语,知其贤,即拜为大夫之职,次日,员入谢,道及父兄之冤,咬牙切齿,目中火出,王僚壮其气,意复怜之,许为兴师复仇。

    姬光素闻伍员智勇,有心收养他,闻先谒王僚,恐为僚所亲用,心中微愠,乃往见王僚曰:“光闻楚之亡臣伍员,来奔我国,王以为何如人?"僚曰:”贤而且孝。"光曰:“何以见之!”僚曰:“勇壮非常,与寡人筹策国事,无不中窾,是其贤也;念父兄之冤,未曾须臾忘报,乞师于寡人,是其孝也!”光曰:“王许以复仇乎?”僚曰:“寡人怜其情,已许之矣。"光谏曰:”万乘之主,不为匹夫兴师。今吴、楚构兵已久,未见大胜,若为子胥兴师,是匹夫之恨,重于国耻也,胜则彼快其愤,不胜则我益其辱,必不可!“王僚以为然,遂罢伐楚之议,伍员闻光之入谏,曰:”光方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也!“乃辞大夫之职不受,光复言于王僚曰:”子胥以王不肯兴师,辞职不受,有怨望之心,不可用之。“僚遂疏伍员,听其辞去。但赐以阳山之田百亩,员与胜遂耕于阳山之野。

    姬光私往见之,馈以米粟布帛,问曰:“子出入吴、楚之境,曾遇有才勇之士,略如子胥者乎?”员曰:“某何足道,所见有专诸者,真勇士也!”光曰:“愿因子胥得交于专先生。"员曰:”专诸去此不远,当即召之,明旦可入谒也!“光曰:”既是才勇之士,某即当造请,岂敢召乎?“乃与伍员同车共载,直造专诸之家。

    专诸方在街坊磨刀,为人屠豕,见车马纷纷,方欲走避,伍员在车上呼曰:“愚兄在此。"专诸慌忙停刀,候伍员下车相见,员指公子光曰:”此吴国长公子,慕吾弟英雄,特来造见,弟不可辞。"专诸曰:“某闾巷小民,有何德能,敢烦大驾。"遂揖公子光而进,筚门蓬户,低头而入,公子光先拜,致生平相慕之意,专诸答拜。光奉上金帛为贽,专诸固让,伍员从旁力劝,方才肯受。自此专诸遂投于公子光门下。

    光使人日馈粟肉,月给布帛,又不时存问其母,专诸甚感其意,一日,问光曰:“某村野小人,蒙公子豢养之恩,无以为报,倘有差遣,惟命是从。"光乃屏左右,述其欲刺王僚之意。

    专诸曰:“前王夷昧卒,其子分自当立,公子何名而欲害之!”光备言祖父遗命,以次相传之故,“季札既辞,宜归适长,适长之后,即光之身也,僚安得为君哉,吾力弱不足以图大事,故欲借助于有力者。"专诸曰:”何不使近臣从容言于王侧,陈前王之命,使其退位,何必私备剑士,以伤先王之德?"光曰:“僚贪而恃力,知进之利,不能退让,若与之言,反生忌害,光与僚势不两立。”专诸奋然曰:“公子之言是也,但诸有老母在堂,未敢以死相许。"光曰:”吾亦知尔母老子幼,然非尔无与图事者,苟成其事,君之子母,即吾子母也,自当尽心养育,岂敢有负于君哉?"专诸沉思良久,对曰:“凡事轻举无功,必图万全。夫鱼在千仞之渊,而入渔人之手者,以香饵在也,欲刺王僚,必先投王之所好,乃能亲近其身,不知王所好何在?"光曰:”好味。"专诸曰:“味中何者最甘?"光曰:”尤好鱼炙?"专诸曰:“某请暂辞?"公子光曰:”壮士何往?"专诸曰:“某往学治味,庶可近吴王耳!"专诸遂往太湖学炙鱼,凡三月,尝其炙者,皆以为美,然后复见姬光,光乃藏专诸于府中。髯翁有诗云:

    刚直人推伍子胥,也因献媚进专诸。

    欲知弑械从何起?三月湖边学炙鱼。

    姬光召伍子胥,谓:"专诸已精其味矣,何以得近吴王?"员对曰:“夫鸿鹄所以不可制者,以羽翼在也;欲制鸿鹄,必先去其羽翼。吾闻公子庆忌,筋骨如铁,万夫莫当,手能接飞鸟,步能格猛兽,王僚得一庆忌,旦夕相随,尚且难以动手。况其母弟掩余、烛庸并握兵权,虽有擒龙搏虎之勇,鬼神不测之谋,安能济事?公子欲除王僚,必先去此三子,然后大位可图,不然,虽幸而成事,公子能安然在位乎?"光俯思半晌,恍然曰:”君言是也,且归尔田,俟有间隙,然后相议耳!"员乃辞去。

    是年,周景王崩,有嫡世子曰猛,次曰匄,长庶子曰朝。景王宠爱朝,嘱于大夫宾孟欲更立世子之位,未行而崩。刘献公挚亦卒,子刘卷字伯蚡嗣立,素与宾孟有隙,遂同单穆公劫杀宾孟,立世子猛,是为悼王。

    尹文公固、甘平公鱼酋、召庄公奂,素附子朝,三家合兵,使上将南宫极率之以攻刘卷,卷出奔扬。单旗奉王猛次于皇。子朝使其党厀肹伐皇,肹败死。晋顷公闻王室大乱,遣大夫籍谈、荀跞帅师纳王于王城,尹固亦立子朝于京。

    未几,王猛病卒,单旗、刘卷复立其弟匄,是为敬王,居翟泉,周人呼匄为东王,朝为西王,二王互相攻杀,六年不决。召庄公奂卒,南宫极为天雷震死,人心耸惧,晋大夫荀跞,复率诸侯之师,纳敬王于成周,擒尹固,子朝兵溃,召奂之子嚚反攻子朝,朝出奔楚,诸侯遂城成周而还。

    敬王以召嚚为反覆,与尹固同斩于市,周人快之,此是后话。

    且说周敬王即位之元年,吴王僚之八年也。时楚故太子建之母在郧,费无极恐其为伍员内应,劝平王诛之,建母闻之,阴使人求救于吴,吴王僚使公子光往郧取建母,行及锺离,楚将薳越帅师拒之,驰报郢都。

    平王拜令尹阳匄为大将,并征陈、蔡、胡、沈、许五国之师,胡子名髡,沈子名逞,二君亲自引兵,陈遣大夫夏啮,顿、胡二国亦遣大夫助战,胡、沈、陈之兵营于右,顿、许、蔡之兵营于左,薳越大军居中。姬光亦驰报吴王,王僚同公子掩余率大军一万,罪人三千,来至鸡父下寨。

    两边尚未约战,适楚令尹阳匄暴疾卒,薳越代领其众。

    姬光言于王僚曰:“楚亡大将,其军已丧气矣,诸侯相从者虽众,然皆小国,畏楚而来,非得已也。胡、沈之君,幼不习战,陈夏啮勇而无谋,顿、许、蔡三国久困楚令,其心不服,不肯尽力。七国同役而不同心,楚帅位卑无威,若分师先犯胡、沈与陈,必先奔,诸国乖乱,楚必震惧,可全败也。请示弱以诱之,而以精卒持其后。"王僚从其计,乃为三阵,自率中军,姬光在左,公子掩余在右,各饱食严阵以待。先遣罪人三千,乱突楚之右营。

    时秋七月晦日,兵家忌晦,故胡子髡、沈子逞及陈夏啮,俱不做整备,及闻吴兵到,开营击之,罪人原无纪律,或奔或止,三国以吴兵散乱,彼此争功追逐,全无队伍。姬光帅左军乘乱进击,正遇夏啮,一戟刺于马下。胡、沈二君心慌,夺路欲走,公子掩余右军亦到,二君如飞禽入网,无处逃脱,俱为吴军所获。军士死者无数,生擒甲士八百余人。姬光喝教将胡、沈二君斩首,却纵放甲士,使奔报楚之左军,言:"胡、沈二君及陈大夫俱被杀矣!"许、蔡、顿三国将士,吓得心胆堕地,不敢出战,各寻走路。王僚合左右二军,如泰山一般倒压下来,中军薳越未及成阵,军士散其大半,吴兵随后掩杀,杀得尸横遍野,流血成渠,薳越大败,奔五十里方脱,姬光直入郧阳,迎取楚夫人以归。

    蔡人不敢拒敌,薳越收拾败兵,止存其半,闻姬光单师来郧阳取楚夫人,乃星夜赴之,比及楚军至蔡,吴兵已离郧阳二日矣,薳越知不可追,仰天叹曰:“吾受命守关,不能缉获亡臣,是无功也;既丧七国之师,又失君夫人,是有罪也。无一功而负二罪,何面复见楚王乎?"遂自缢而死。

    楚平王闻吴师势大,心中甚惧,用囊瓦为令尹,以代阳匄之位。瓦献计谓郢城卑狭,更于其东辟地,筑一大城,比旧高七尺,广二十余里,名旧城为纪南城,以其在纪山之南也;新城仍名郢,徙都居之;复筑一城于西,以为右臂,号曰麦城。三城似品字之形,联络有势,楚人皆以为瓦功,沈尹戍笑曰:“子常不务修德政,而徒事兴筑,吴兵若至,虽十郢城何益哉?"囊瓦欲雪鸡父之耻,大治舟楫,操演水军,三月,水手习熟,囊瓦率舟师,从大江直逼吴疆,耀武而还。吴公子光闻楚师犯边,星夜来援,比至境上,囊瓦已还师矣,姬光曰:”楚方耀武而还,边人必不为备。"乃潜师袭巢灭之,并灭锺离,奏凯而归。

    楚平王闻二邑被灭,大惊,遂得心疾,久而不愈,至敬王四年,疾笃,召囊瓦及公子申,至于榻前,以太子珍嘱之而薨。囊瓦与郤宛商议曰:“太子珍年幼,且其母乃太子建所聘,非正也,子西长而好善,立长则名顺,建善则国治,诚立子西,楚必赖之。"郤宛以囊瓦之言,告于公子申,申怒曰:”若废太子,是彰君王之秽行也。太子秦出,其母已立为君夫人,可谓非嫡嗣乎?弃嫡而失大援,外内恶之,令尹欲以利祸我,其病狂乎?再言及,吾必杀之!"囊瓦惧,乃奉珍主丧即位,改名曰轸,是为昭王。囊瓦仍为令尹,伯郤宛为左尹,鄢将师为右尹,费无极以师傅旧恩,同执国政。

    却说郑定公闻吴人取楚夫人以归,乃使人赍珠玉簪珥追送之,以解杀建之恨。

    楚夫人至吴,吴王赐宅西门之外,使芈胜奉之。伍员闻平王之死,捶胸大哭,终日不止,公子光怪而问曰:“楚王乃子仇人,闻死当称快,胡反哭之!”员曰:“某非哭楚王也,恨吾不能枭彼之头,以雪吾恨,使得终于牖下耳!”光亦为嗟叹。胡曾先生有诗曰:

    父兄冤恨未曾酬,已报淫狐获首邱。

    手刃不能偿夙愿,悲来霜鬓又添秋。

    伍员自恨不能及平王之身,报其仇怨,一连三夜无眠,心中想出一个计策来,谓姬光曰:“公子欲行大事,尚无间可乘耶?”光曰:“昼夜思之,未得其便。"员曰:”今楚王新殁,朝无良臣,公子何不奏过吴王,乘楚丧乱之中,发兵南伐,可以图霸。"光曰:“倘遣吾为将,奈何?"员曰:”公子误为坠车而得足疾者,王必不遣,然后荐掩余、烛庸为将,更使公子庆忌结连郑、卫,共攻楚国,此一网而除三翼,吴王之死在目下矣。"光又问曰:“三翼虽去,延陵季子在朝,见我行篡,能容我乎?”员曰:“吴、晋方睦,再令季子使晋,以窥中原之衅,吴王好大而疏于计,必然听从,待其远使归国,大位已定,岂能复议废立哉?"光不觉下拜曰:”孤之得子胥,乃天赐也!“

    次日,以乘丧伐楚之利,入言于王僚,僚欣然听之。光曰:“此事某应效劳,奈因坠车损其足胫,方就医疗,不能任劳。"僚曰:”然则何人可将?"光曰:“此大事,非至亲信者,不可托也,王自择之。”僚曰:“掩余、烛庸可乎?”光曰:“得人矣。"光又曰:”向来晋、楚争霸,吴为属国,今晋既衰微,而楚复屡败,诸侯离心,未有所归,南北之政,将归于东,若遣公子庆忌往收郑、卫之兵,并力攻楚;而使延陵季子聘晋,以观中原之衅。王简练舟师,以拟其后,霸可成也!“

    王僚大喜,使掩余、烛庸帅师伐楚,季札聘于晋国,惟庆忌不遣。

    单说掩余、烛庸引师二万,水陆并进,围楚潜邑,潜邑大夫坚守不出,使人入楚告急。

    时楚昭王新立,君幼臣谗,闻吴兵围潜,举朝慌急无措,公子申进曰:“吴人乘丧来伐,若不出兵迎敌,示之以弱,启其深入之心,依臣愚见,速令左司马沈尹戍率陆兵一万救潜,再遣左尹郤宛率水军一万,从淮汭顺流而下,截住吴兵之后,使他首尾受敌,吴将可坐而擒矣。"昭王大喜,遂用子西之计,调遣二将,水陆分道而行。

    却说掩余、烛庸正围潜邑,谍者报:“救兵来到。"二将大惊,分兵一半围城,一半迎敌,沈尹戍坚壁不战,使人四下将樵汲之路,俱用石子垒断,二将大惊,探马又报:”楚将郤宛引舟师从淮汭塞断江口。"吴兵进退两难,乃分作两寨,为犄角之势,与楚将相持,一面遣人入吴求救,姬光曰:“臣向者欲征郑、卫之兵,正为此也,今日遣之,尚未为晚。"王僚乃使庆忌纠合郑、卫,四公子俱调开去了,单留姬光在国。

    伍员乃谓光曰:“公子曾觅利匕首乎,欲用专诸,此其时矣!”光曰:“然,昔越王允常,使欧冶子造剑五枚,献其三枚于吴,一曰‘湛卢’,二曰‘磐郢’,三曰‘鱼肠’。‘鱼肠’,乃匕首也,形虽短狭,砍铁如泥,先君以赐我,至今宝之,藏于床头,以备非常。此剑连夜发光,意者神物欲自试,将饱王僚之血乎?”遂出剑与员观之,员夸奖不已,即召专诸以剑付之,专诸不待开言,已知光意,慨然曰:“王,信可杀也,二弟远离,公子出使,彼孤立耳,无如我何,但死生之际,不敢自主,候禀过老母,方敢从命。"专诸归视其母,不言而泣。母曰:”诸何悲之甚也,岂公子欲用汝耶?吾举家受公子恩养,大德当报,忠孝岂能两全,汝必亟往,勿以我为念。汝能成人之事,垂名后世,我死亦不朽矣!“专诸犹依依不舍,母曰:”吾思饮清泉,可于河下取之。"专诸奉命汲泉于河,比及回家,不见老母在堂,问其妻,妻对曰:“姑适言困倦,闭户思卧,戒勿惊之。"专诸心疑,启牖而入,老母自缢于床上矣。髯仙有诗云:

    愿子成名不惜身,肯将孝子换忠臣。

    世间尽为贪生误,不及区区老妇人。

    专诸痛哭一场,收拾殡殓,葬于西门之外,谓其妻曰:“吾受公子大恩,所以不敢尽死者,为老母也,今老母已亡,吾将赴公子之急,我死,汝母子必蒙公子恩眷,勿为我牵挂。"言毕,来见姬光,言母死之事。光十分不过意,安慰了一番,良久,然后复论及王僚之事,专诸曰:”公子盍设享以请吴王,王若肯来,事八九济矣!“光乃入见王僚曰:”有庖人从太湖来,新学炙鱼,味甚鲜美,异于他炙,请王辱临下舍而尝之!"王僚好的是鱼炙,遂欣然许诺:“来日当过王兄府上,不必过费。"光是夜预伏甲士于窟室之中,再命伍员暗约死士百人,在外接应,于是大张饮具。

    次早,复请王僚,僚入宫,告其母曰:“公子光具酒相延,得无有他谋乎?”母曰:“光心气怏怏,常有愧恨之色,此番相请,谅无好意,何不辞之!”僚曰:“辞则生隙,若严为之备,又何惧哉!"于是被犭唐猊之甲三重,陈设兵卫,自王宫起,直至光家之门,街衢皆满,接连不断。

    僚驾及门,光迎入拜见,既入席安坐,光侍坐于傍,僚之亲戚近信布满堂阶,侍席力士百人,皆操长戟,带利刀,不离王之左右,庖人献馔,皆从庭下搜简更衣,然后膝行而前,十余力士握剑夹之以进,庖人置馔,不敢仰视,复膝行而出,光献觞致敬,忽作口止坐足,伪为痛苦之状,乃前奏曰:“光足疾举发,痛彻心髓,必用大帛缠紧,其痛方止,幸王宽坐须臾,容裹足便出!"僚曰:”王兄请自方便!"光一步一踬,入内潜进窟室中去了。少顷,专诸告进鱼炙,搜简如前,谁知这口鱼肠短剑,已暗藏于鱼腹之中,力士挟专诸膝行至于王前,用手擘鱼以进,忽地抽出匕首,径椎王僚之胸,手势去得十分之重,直贯三层坚甲,透出背脊,王僚大叫一声,登时气绝,侍卫力士一拥齐上,刀戟并举,将专诸剁做肉泥。堂中大乱。

    姬光在窟室中知已成事,乃纵甲士杀出,两下交斗,这一边知专诸得手,威加十倍,那一边见王僚已亡,势减三分,僚众一半被杀,一半奔逃,其所设军卫,俱被伍员引众杀散,奉姬光升车入朝,聚集群臣,将王僚背约自立之罪,宣布国人明白:“今日非光贪位,实乃王僚之不义也,光权摄大位,待季子返国,仍当奉之!"乃收拾王僚尸首,殡殓如礼。

    又厚葬专诸,封其子专毅为上卿,封伍员为行人之职,待以客礼而不臣,市吏被离举荐伍员有功,亦升大夫之职,散财发粟,以赈穷民,国人安之。

    姬光心念庆忌在外,使善走者觇其归期,姬光自率大兵,屯于江上以待之。庆忌中途闻变,即驰去,姬光乘驷马追之,庆忌弃车而走,其行如飞,马不能及,光命集矢射之,庆忌挽手接矢,无一中者,姬光知庆忌必不可得,乃诫西鄙严为之备,遂还吴国。

    又数日,季札自晋归,知王僚已死,径往其墓,举哀成服,姬光亲诣墓所,以位让之,曰:“此祖父诸叔之意也!"季札曰:”汝求而得之,又何让为,苟国无废祀,民无废主,能立者即吾君矣!"光不能强,乃即吴王之位,自号为阖闾。季札退守臣位,此周敬王五年事也。札耻争国之事,老于延陵,终身不入吴国,不与吴事。时人高之,及季札之死,葬于延陵,孔子亲题其碑曰:“有吴延陵季子之墓。"史臣有赞云:

    贪夫殉利,箪豆见色。

    《春秋》争弑,不顾骨肉。

    孰如季子,始终让国。

    堪愧僚光,无惭泰伯。

    宋儒又论季札辞国生乱,为贤名之玷,有诗云:

    只因一让启群争,辜负前人次及情。

    若使延陵成父志,苏台麋鹿岂纵横?

    且说掩余、烛庸困在潜城,日久救兵不至,正在踌躇脱身之计,忽闻姬光弑主夺位,二人放声大哭,商议道:“光既行弑夺之事,必不相容。欲要投奔楚国,又恐楚不相信,正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如何是好?"烛庸曰:”目今困守于此,终无了期,且乘夜从僻路逃奔小国,以图后举!"掩余曰:“楚兵前后围裹,如飞鸟入笼,焉能自脱?"烛庸曰:”吾有一计,传令两寨将士,诈称来日欲与楚兵交锋,至夜半,与兄微服密走,楚兵不疑。“

    掩余然其言,两寨将士秣马蓐食,专候军令布阵,掩余与烛庸同心腹数人,扮作哨马小军,逃出本营,掩余投奔徐国,烛庸投奔锺吾。及天明,两寨皆不见其主将,士卒混乱,各抢船只奔归吴国,所弃甲兵无数,皆被郤宛水军所获,诸将欲乘吴之乱,遂伐吴国。郤宛曰:“彼乘我丧非义,吾奈何效之!”乃与沈尹戍一同班师。献吴俘,楚昭王以郤宛有功,以所获甲兵之半赐之,每事谘访,甚加敬礼。费无极忌之益深,乃生一计,欲害郤宛。毕竟费无极用何计策?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话说渔丈人把伍员摇渡过江,又送来吃的喝的,临别时也不接受七星宝 剑。伍员去而复返,求他保守秘密。渔翁听了这话,仰天长叹说:“我对你 这么好,你还不相信我。倘若追兵赶来,我何以自明?愿以一死来断绝你对 我的怀疑!“说完,解开缆绳放开小船,拔掉舵收起桨,捣穿船底,自己淹 死在江心。后人有诗称颂渔丈人说:

    数载逃名隐钓纶,扁舟渡得楚亡臣。

    绝君后虑甘君死,千古传名渔丈人。

    至今武昌东北通淮门外,还有座解剑亭,就是当年伍子胥解剑赠渔父的

    地方。

    伍员见渔丈人自溺于江心,哀叹道:“我遇到你才得了活命,你却为我

    而死,怎能不令人悲哀啊!“

    伍员和公子胜终于到了吴国。走到溧阳,饿得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要饭 吃。正好碰上一个女子在濑河边洗衣服,竹筐里放着食物。伍员停下来问道:

    “夫人能借给我一碗饭吗?”女子低着头回答说,“我一个人和母亲住,三 十岁还没出嫁,怎么敢送饭给陌生人吃呢?“伍员说,“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只求你给一碗饭吃活命!夫人做救济落难人的善事,还会有什么嫌疑吗?“ 女子抬头看见伍员相貌不俗,就说:“看您的相貌,不像是普通人,我怎么 能因为避一点儿嫌疑,眼看着别人受难?“于是打开盛食物的罐子,倒满了 米粥,跪着递给伍员。伍员和公子胜三口两口就给吃完了。女子说:“你们 像是要走远路,怎么能不吃饱呢?“俩人于是又吃起来,把一罐子米粥都给 吃光了。临走时对女子说:“夫人的救命之恩,我们铭记肺腑。我们本是逃 亡的犯人,倘若遇见别人,请您别说见过我们!“女子悲伤地叹了口气说, “唉!我因为侍奉寡母,三十岁还没嫁人,自己发誓要保持贞节,没想到因 为送饭给人吃,终于和陌生男子说了话。贞节已经丧失,以后怎么再作人呢? 你们走吧。伍员和公子胜告别而去。走了没几步,回头再看她,只见这女子 怀里抱了一块大石头,自己投进濑河里死了。后人有诗称赞说:

    溧水之阳,击绵之女,惟治母餐,不通男语。矜此旅人,发其筐莒, 君腹虽充,吾节已窳。捐此孱躯,以存壶矩,濑流不竭,兹人千古! 伍员见女子投河,感伤不已,咬破指头,滴血在石头上写了二十个字:

    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十年之后,千金报德!

    写完了,恐怕有人看见,伍员就用土把石头埋在地下。

    过了溧阳,又走了三百多里,来到一个叫吴趋的地方。只见有个壮士,

    尖脑门,深眼窝,模样像饿虎,声音像巨雷,正在和另外一个大汉打架。旁 边好多人怎么劝也劝不住,忽听门里有个妇人喊了一声:“专诸不许这样!” 那人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当时住手走回家去。伍员很奇怪,就问旁边的人:

    “这么个壮汉,怎么还怕老妇人?”别人告诉他:“他是我们这儿的勇士,

    能力敌万人,生来就不畏强暴,见义勇为,只要看到有人受欺负,就会豁出

    命来去打抱不平。刚才门里边叫他的,是他的母亲。她叫的 ‘专诸’,就是

    这汉子的名字。专诸一向很孝顺,从来也不让母亲生气,即使正在火头上,

    听到母亲一到,马上就把火儿压下去了。“伍员不由得赞叹道:“这才是真

    壮士啊!“

    第二天,伍员穿戴整齐去拜访专诸。专诸出来迎接,询问他的来历。伍 员就把自己的姓名,还有受冤屈的始末情由,都对他讲了。专诸听后说:“您 受了这么大的冤枉,为什么不去求见吴王,借兵报仇?“伍员说:“没有引 见的人,不敢自己去乱闯,“专诸说:“您说的也对。请问您今天来到寒舍, 有什么事吗?“伍员说:“我敬重你的孝道,想和你交个朋友。”专诸非常 高兴,就进屋去秉告了母亲,当即与伍员八拜为交。伍员比专诸大两岁,专 诸就管他叫大哥。伍员请求拜见了专诸的母亲。然后专诸又把妻子、儿子叫 出来和伍员见面,杀鸡做饭,像一家人那样亲热,当晚又留伍员在家住了一 宿。 第二天早上,伍员对专诸说:“我要告别兄弟进城,找个机会去见吴王,” 专诸说:“吴王粗鲁而骄傲,不如公子光亲贤下士,将来一定能成大事。” 伍员说:“谢谢兄弟的指教,我一定牢记在心。以后有用得着兄弟你的地方, 请一定不要拒绝。“专诸答应了,二人就此分别。 伍员和公子胜继续往前走,不久便到了梅里。只见城市又小又破,街市 上人来车往,乱乱哄哄。两人身在异乡,举目无亲。伍员就把公子胜藏在郊 外,自己披散着头发抹脏了脸,把鞋脱了光着脚,手里拿着一管斑竹箫,在 市场上吹奏,好要口饭吃。箫曲的第一段吹的意思是: 伍子胥!伍子胥!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 何以生为? 第二段吹的意思是: 伍子胥!伍子胥!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 何以生为? 第三段吹的意思是: 伍子胥!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 复悲!身仇不报,何以生为? 可惜街市上的人没有一个听得懂的。——此时正是周景王二十五年,吴 王僚七年。 再说吴国的公子姬光,乃是吴王诸樊的儿子。诸樊死后,公子光按理应 该继位,可是因为遵守父亲的遗言,想把王位传给父亲的弟弟季札,季札不 愿意,又传给弟弟夷昧。等到夷昧也死了,季札仍不愿继位,按理还应该由 诸樊的儿子公子光继位。怎奈王僚贪图王位,拒不相让,竟然自立为王。公 子光心里不服气,暗怀除掉王僚之意,可是大臣们都是王僚的人,找不到同 谋,只好藏在心里强忍着。于是请了一位叫被离的善于看相的人,举荐他为 吴市的官吏,嘱咐他留心寻访豪杰,领来辅助自己。 这天,伍员吹箫走过吴市,被离听见箫声吹得凄凉悲切,不由得心里一 动。再细一听,稍微明白点儿意思。等跑出来见到伍员,大吃一惊说:“我 相过的人多了,还从没见过这种相貌的人!“于是就请伍员登堂入室,还请 伍员上坐。伍员一再谦让。被离说:“我听说楚国杀了忠臣伍奢,他的儿子 伍子胥逃往别国,大概就是你吧?“伍员犹犹豫豫没回答。被离又说:“我 不是要害你的人。我看你的相貌非比寻常,想替你找个能得到富贵的地方。“ 伍员就对他说了实话。 这时候,早有人把这事报告了王僚。王僚就叫被离领着伍员进见。被离 一面派人偷偷去告诉公子光,一面让伍员洗澡换衣服,一同上朝,谒见王僚。 王僚看他的相貌奇特,和他说了会儿话,知道伍员是个人才,当即授给他大

    夫的官职。第二天,伍员入朝拜谢,说到父兄的冤仇,禁不住咬牙切齿,眼 睛里差点儿冒出火来。王僚被他的英雄气概所感动,心里又很怜悯他,就答 应为他发兵报仇。

    公子光早就知道伍员智勇双全,有心要收留他,又听说先去见了王僚, 怕伍员又成了王僚的亲信,心里有些不痛快。于是就去见王僚说:“我听说 从楚国逃亡的臣子伍子胥,来投奔我国,大王认为他这个人怎么样?“王僚 说:“有才能而且重孝道。”公子光说:“怎么见得呢?”王僚说:“伍员 非常英勇豪壮,和我谈论治国的大事,没有不中肯的,这就是他的才能;想 着父兄的冤仇,没有一刻忘记报仇,极力恳求我发兵,这就是他的孝道。“ 公子光说:“您答应帮他报仇了?”王僚说:“我可怜他的处境,已经答应 他了。“公子光劝阻说:“有一万辆战车的大国国君,不应该为一个普通人 兴师动众。如果为伍子胥发兵,就是把匹夫之恨,看得比国家的耻辱还重要。 打胜了可以为他出气,打败了我们就要遭受耻辱,千万不能这样做!“王僚 觉得这话有道理,就收回了伐楚的决定。

    伍员听说公子光入朝劝阻发兵,就对王僚说:“公子光自己心里有鬼却 拿国家的荣辱来说话。“于是辞去了大夫的官职。公子光又对王僚说:“伍 子胥因为您不肯发兵,心怀怨恨,不能再任用他。“王僚于是任凭伍员辞官 不做,只赐给他一百亩阳山的田地。伍员和公子胜就在阳山的田野里种地。

    公子光知道伍员到了阳山,就暗中去见他,还赠送了不少米面布匹绸缎, 然后问伍员说:“你从楚国走到吴国,一路上见没见过像你这样文武双全的 人?“伍员说:“我算什么,我见过有个叫专诸的人,才真是个勇士!”公 子光说:“我想求您把我介绍给专诸作朋友。”伍员说:“专诸住的地方离 这儿不远,我马上去找他,明天一早儿就去见您。“公子光说:“既然是才 勇之士,我应当现在就去登门拜访,怎么能叫他求见我呢?“说完就和伍员 同坐一辆车,直奔专诸家。

    专诸正在街上磨刀,准备帮别人杀猪。看见乱哄哄来了一队车马,正要 避开,伍员在车上对他喊道:“大哥我在这里呢。”专诸赶忙放下刀,等伍 员下车。伍员指着公子光说,“这位是吴国的长公子,敬慕兄弟你是个英雄, 专门来拜访,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可不能推辞啊。“专诸对公子光说:“我 这个寒街陋巷的草民,有何德能,敢惊动您的大驾。“说着请公子光到家里 说话。草屋太矮,只能低着头进去。公子光先见了礼,说明自己敬慕的心意。 专诸还礼致谢。公子光让人送上黄金绸缎作见面礼,专诸再三推辞。伍员在 旁边极力劝说,专诸这才收下。从此,专诸就投在公子光的门下。公子光派 人每天送米面菜肉,每月送绸缎布匹,还不时问专诸母亲需要点儿什么。专 诸非常感激他。

    一天,专诸去见公子光,对他说:“我是个村野百姓,承蒙公子的尽心 照顾,没什么可报答的,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请尽管吩咐,我万死不辞。“ 公子光就叫侍从们退出去,对他说了想刺杀王僚的打算。专诸说:“夷昧死 后,他的儿子按理可以继位,公子有什么理由害他呢?“公子光就详细讲了 祖父的遗命,以及兄弟相传的事,然后说:“季札既然已经决定不继位,就 应该把王位归还给我。重新恢复由嫡长子继位的传统。王僚凭什么自立为王? 现在我的力量不足以夺回王位,因此想靠有力量的人帮助我。“专诸说:“为 什么不让近臣好好对王僚说,把前王的遗命告诉他,让他自己退位?何必非 要暗地派人刺杀他,败坏前王的声誉?“公子光说:“王僚贪婪成性,不愿

    退让,倘若和他说了,反会激起他害我的心思。我和王僚誓不两立,只能这 样干了!“专诸说:“公子的话讲得确实有理。只是我有老母在堂,不敢现 在就把性命交给您。“公子光说:“我也知道你上有老下有小,但是除了你 没人能办成这件事。事情如果成功了,你的母亲孩子,就是我的母亲孩子, 我一定会尽心养育,怎么敢辜负你呢?“专诸想了好一会儿,回答说:“凡 事都不能轻举妄动,一定要计划周全。比如鱼在深渊里游得好好的,怎么会 到渔翁的手里呢?就因为渔翁用香饵引诱它。要刺王僚,必须先投他所好, 才能贴近他。不知道王僚喜欢什么?“公子光说:“喜欢美食。”专诸又问:

    “美食中最喜欢什么?”公子光说:“最喜欢吃红烧鱼,”专诸说:“我要 暂时离开一些日子。“公子光说:“你要去哪儿?”专诸说:“我要去学烹 饪,才可以接近王僚。“于是就去太湖学烧鱼的技术。三个月以后,凡是吃 过他烧出来鱼的人,没有不说好的。公子光就把专诸藏在自己的府里。后人 有诗写道:

    刚直人推伍子胥,也因献媚进专诸。

    欲知弑械从何起?三月湖边学炙鱼。

    这天,公子光把伍员叫来说:“专诸已经精通烹调的技术了,可是怎么

    才能接近王僚呢?“伍员回答说:“天边鸿鹄之所以不好捉到,是因为它有

    翅膀。想要捉住鸿鹄,一定先要把它的翅膀去掉。我听说王僚的儿子公子庆

    忌,筋骨就像钢铁一样结实,手能抓住飞鸟,拳能打死猛兽,有万夫不挡之

    勇。王僚有庆忌寸步不离,恐怕难以动手,更何况他的同母兄弟掩余、烛庸

    一起掌握着兵权,咱们就是有擒龙搏虎之勇,鬼神不测之谋,也无济于事。

    公子要除王僚,一定先要除掉这三个人。不然,既使杀了王僚,您能踏踏实

    实地坐在王位上吗?“公子光沉思半晌,恍然大悟说:“你说得太对了。不

    如你先回阳山,以后咱们有机会再商量吧。“

    这年,周景王死了。景王的儿子当中,嫡世子叫猛,次子叫匄,长庶子 叫朝。景王宠爱长庶子朝,嘱咐大夫宾孟,想让朝代替猛做世子,将来继承 王位。事还没办景王就死了。刘献公不久也死了,他的儿子刘卷继位。刘卷 一直和宾孟不对劲儿,就和单穆公一起把宾孟杀了,立世子猛为王,就是周 悼王。尹文公、甘平公、召庄公,一向和朝关系不错,于是就三家合兵,派 大将南宫极率领军队去攻打刘卷。刘卷逃到扬地,单穆公带着周悼王逃到皇 地。朝派他的党羽肹伐皇,战败而死。晋顷公听说周王室乱成了一锅粥, 就派大夫籍谈、荀跞率领军队把周悼王接到王城。尹文公也在洛阳拥立朝当 了王。没过多久,周悼王猛病死了,单穆公和刘卷又立悼公的亲弟弟匄当了 王,就是周敬王,住在翟泉。周朝人就称匄为东王,称朝为西王。二王互相 攻杀,一连打了六年。召庄公死了,南宫极被天雷震死,人心恐惧。晋国的 大夫荀跞,再次率领诸侯的军队,把周敬王接到成周,捉住了尹文公,打败 了朝的军队。召庄公的儿子嚚反攻朝,朝逃奔了楚国。诸侯为成周重新修好 了城墙就都回去了。周敬王认为嚚反复无常,就把他和尹文公一块斩了,周 朝人拍手称快这都是后话了。

    周敬王即位的元年,也就是吴王僚八年。当时楚国太子建的母亲在郧阳

    居住。费无极怕她给伍员做内应,就劝平王把她也杀了。太子建的母亲听到

    消息,暗地派人去向吴国求救。王僚便派公子光去郧阳接太子建的母亲。走

    到锺离,楚将薳越率兵拦截,并飞报郢都。楚平王拜令尹阳匄为大将,同时

    召集了陈、蔡、胡、沈、许五国的军队。胡国的国君叫髡,沈国的国君叫逞,

    两人亲自带兵前来。陈国派大夫夏啮,顿国、胡国也派大夫带兵前来助战。 胡、沈、陈的兵马在右边扎营,顿、许、蔡的兵马在左边扎营,薳越的大军 居中。

    公子光也飞报王僚,王僚和公子掩余率大军一万,罪犯三千,来到鸡父 安营下寨。两边还没互下战表,赶上楚国的令尹阳匄得暴病死了,薳越就代 替他统领众军。公子光对王僚说:“楚国刚死了大将,军队已经丧失了士气。 诸侯跟着来的虽然不少,但都是些小国,而且全是因为害怕楚国,不得已才 来的。胡沈两国的国君,年纪小不会打仗。陈国的夏啮有勇无谋。顿、许、 蔡三国早就厌烦楚国的发号施令,心里不服气,就不会卖力气,七国一块打 仗可不是一条心,薳越职位不高没有威信。咱们如果分兵先打胡、沈、陈三 国,他们一定会逃跑。这三国的兵马一乱,楚军必然震惊畏惧,就可以出兵 把他们全部击溃。请大王先用老弱残兵引诱敌人,让精兵在后面准备出击。“ 王僚同意了他的计划,把军队分成三部分,自己亲自率领中军,公子光在左, 公子掩余在右,吃饱了严阵以待。先派那三千罪犯,去胡乱冲击楚军的右营。

    当时正是七月的末一天,兵家都忌讳这天打仗,因此胡、沈、陈三国, 都没做打仗的准备。等到听说吴兵杀来了,才出营迎战。吴国的罪犯本来就 没有纪律,一会儿跑一会儿停,三国的军队以为吴兵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就彼此争功,追杀罪犯,一点儿队形都没有了。乘此机会,公子光率左军突 然出击,正遇上夏啮,一戟就把他刺下马来,胡沈二君慌忙夺路而逃。公子 掩余的右军也杀到了,俩人好像飞禽入网,跑也没处跑,都让吴军抓获了。 士兵死伤无数,生擒八百多人。公子光命令将胡沈二君斩首,却把士兵都放 了,让他们去报告楚国的左军说:“胡沈二君和陈国的大夫都被杀死了!” 许、蔡、顿三国将士,吓得胆战心惊,不敢出战,各寻逃路,王僚带着吴国 的大军,像泰山压顶一样冲了过来,楚国的中军还没摆开阵形,就被冲垮了 一半。吴兵随后追杀,只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薳越被打得大败,逃了五十里才脱险。公子光直入郧阳,去迎接太子建 的母亲。薳越收拾残兵败将,只剩下不到一半,听说公子光孤军去郧阳,就 连夜赶去迎击。等楚军到了郧阳,吴兵已经离开两天了。薳越知道追不上了, 仰天长叹说:“我奉命把守昭关,却不能抓到伍子胥,这就是无功;现在既 丧失了七国的军队,又丢了原太子的夫人,这就是有罪。没立一个功劳而犯 了两条大罪,我还有什么脸回去见楚王?“于是自缢而亡。

    楚平王听到吴军来势凶猛,心里十分害怕,就命囊瓦为令尹,代替阳匄

    的职务。囊瓦出主意说:郢都城池狭小,不如在东边再修一座大城。新城修

    好以后,比旧城高七尺,周围增加二十多里,因为旧城在纪山南面,就把它

    改名叫纪南城,新城仍然叫郢城,把国都迁到了那里。然后在西面修了一座

    城,好像新城的右胳膊,取名叫麦城。三座城池的形状像“品”字,联络有

    序,楚国人都认为这是囊瓦的功劳,只有沈尹戍笑着说:“囊瓦不专心修德

    政,却平白无故大兴土木,如果吴兵杀到,就是有十座郢城又有什么用处?“

    囊瓦要洗雪鸡父之战的耻辱,就大批建造战船,操练水军。三个月后, 水军训练好了,囊瓦就率领船队,顺着长江直逼吴国的疆界,耀武扬威一番, 然后返回。公子光听到楚军侵犯边界的消息,连夜带兵赶来援救,到边境时, 囊瓦已经回去了。公子光说:“楚军刚刚得意而返,守卫边界的军队一定不 会防备。“于是派兵偷袭巢城,又攻破了锺离,凯旋而归。

    楚平王听到两座城池被攻破,大惊失色,从此得了心病,久治不愈。到

    了周敬王四年,病势沉重,就把囊瓦和公子申叫到床前,把太子珍托付给他 俩,然后就咽了气。囊瓦和郤宛商量说:“太子珍年纪还小,而且他的母亲 原是聘给太子建的,并不是正宫。公子西是长子,而且为人正派宽厚,立长 子就会名正言顺,正派宽厚有利于治理国家,真要立了公子西为王,楚国就 有依靠了。“郤宛把囊瓦说的话,都告诉了公子申。公子申气愤地说:“要 是废了太子,就等于宣扬君王的丑事。太子是秦女生的,可他的母亲已经立 为夫人,还能说太子不是嫡出吗?放弃嫡传就会失去人心,国内国外都会厌 恶。囊瓦这样说,他是不是疯了?再这样说,我一定杀了他!“囊瓦害怕了, 就侍奉太子珍主持平王的丧事,并继承了王位,就是楚昭王。囊瓦仍然当令 尹,郤宛为左尹,鄢将师为右尹,费无极因为是太子的师傅,所以和三人共 同执掌国政。

    却说郑定公听说吴国派人把太子建的母亲接了回来,赶紧派人带了珠宝 玉器、簪子耳环追着赶着送过去,想以此来解除她对郑国杀害公子建的仇恨。 太子建的母亲到了吴国,王僚送给她一座宅院,让公子胜侍奉她。伍员听说 平王已经死了,捶着胸膛痛哭起来,一天到晚哭个不停。公子光感到很奇怪, 就问他:“楚王是你的仇人,听到他死的消息,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 哭起来呢?“伍员说:“我哭的不是楚王,而是恨我不能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以洗雪我的仇恨。“公子光也跟着他一起叹气。后人有一首诗写道:

    父兄冤恨未曾酬,已报淫狐获首邱。

    手刃不能偿夙愿,悲来霜鬓又添秋。

    伍员恨自己不能亲手杀了平王以报血海深仇,一连三个晚上没睡着,心

    里想出一个主意来,就对公子光说:“公子要办大事,还没有找到机会吗?”

    公子光说:“我白天晚上都在想,就是找不到机会。”伍员说:“如今楚平

    王刚死,朝廷里没有能干的大臣,公子何不秉告王僚,趁楚国丧葬混乱之机,

    发兵伐楚,然后乘机图霸?“公子光说:“要是王僚派我当领兵的大将,那

    可怎么办?“伍员说:“公子假装从车上摔下来伤了脚,王僚就不会派您去

    了。然后您再推荐掩余、烛庸当大将,再让公子庆忌联络郑卫两国,一块进

    攻楚国。这样一下子可以除掉王僚的三个羽翼,王僚就死在眼前了。“公子

    光又问:“三个羽翼已经除掉,但延陵季子还在朝中,能让我得逞吗?”伍

    员说:“吴国和晋国刚刚和好,可以命令季札出使晋国,王僚一定同意。等

    他回国的时候,您的大位已定,他还能再把您给废了吗?“公子光不由得下

    拜说:“我能得到伍子胥,实在是老天爷赐给的。”

    第二天,公子光就用乘机伐楚的好处劝说王僚,王僚很高兴地答应了。 公子光说:“这事本来我应该效劳,怎奈我因为从车上摔下来,把脚摔坏了, 正在医治,不能担此重任了。“王僚问:“那么谁可以当大将呢?”公子光 说:“像这样的大事,不是特别亲信的人,决不能交给他。大王自己挑吧。” 王僚说:“掩余、烛庸行吗?”公子光说:“正合适。”公子光又说:“向 来是晋国和楚国争霸,吴国总当属国。如今晋国已然衰弱,楚国老打败仗, 诸侯和他们离心离德,还不知道投靠谁好。如果派公子庆忌去招集郑国卫国 的兵马,联合起来进攻楚国;再派延陵季子去晋国讲和,顺便察看中原有什 么破绽;大王在家训练水军,为将来作准备,这样霸业就有希望了。“王僚 听了很高兴,就派掩余、烛庸率兵伐楚,季札去晋国讲和,惟独不派庆忌出 去。 单说掩余、烛庸领兵两万,水陆并进,围攻潜邑。潜邑大夫坚守城池并

    不出战,派人去郢都告急。当时楚昭王刚刚继位,年纪还小,大臣又只会吹 牛拍马进谗言,听说吴国军队围攻潜邑,满朝文武一个个惊慌失措。公子申 说:“吴军乘我们办丧事来进攻,要是不出战,只能说明咱们软弱可欺,勾 起他们打进来的野心。依我看,大王应该火速命令左司马沈尹戍率步兵一万 援救潜邑,再派左尹郤宛率水军一万,顺流而下,截断吴兵的退路,使他们 腹背受敌,吴国的军队肯定会被打败。“昭王非常高兴,就派二人从水陆两 路前去救援。

    再说掩余、烛庸正在围攻潜邑,忽听有人报告:“楚国的援兵到了。” 两人大吃一惊,把兵马分成两处,一半攻城,一半迎敌。沈尹戍坚壁清野, 拒不出战,派人四下里把砍柴挑水的小路,全用石头给堵上,掩余、烛庸又 吃了一惊。探马又来报告:“楚将郤宛领着水军从后面截住了江口。”吴军 进退两难,于是分成两个营寨,成犄角之势,和楚军相持,一面派人回吴国 求救。公子光说:“我从前说过要招集郑卫的兵马,正是为了对付这种局面, 现在再派人去,还不算晚。“王僚就派庆忌去纠集郑卫的兵马。四公子都调 开了,只剩公子光在国内。

    伍员对公子光说:“公子曾经寻找过锋利的匕首吗?想用专诸,正是需 要匕首的时候。“公子光说:“从前越王允常,让欧冶子造了五把宝剑,三 把献给了吴国,第一把叫 ‘湛庐’,第二把叫‘磐郢’,第三把叫‘鱼肠’。

    ‘鱼肠’说是剑,其实是把匕首。形状虽然又短又细,可是削铁如泥。先君

    把它赐给了我,至今还像宝贝一样藏在我的床头,以防万一。这把剑这几天

    彻夜发光,像是自己要从剑鞘里跳出来,难道它是想喝王僚的血吗?“于是

    取出鱼肠剑让伍员看,伍员禁不住连声夸赞。公子光当即请来专诸,把剑交

    给他,专诸没等公子光开口,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勇气十足地说:“王僚

    一定能被我杀掉。现在,他身边的几个亲信都被调走,势单力孤,只能听咱

    们摆布了。但生死大事,我不敢自己作主,等我告诉老母亲,才能听您的。“

    专诸回到家一见母亲,还没说话,眼泪就不住地往下掉。母亲问:“诸 儿为什么事这么伤心?难道是公子想用你吗?我们全家受公子的养育之恩, 就应该报答人家。再说,忠孝怎么能两全?你赶紧去,不要惦记我!你要能 为公子把事情办成,名传后世,我就是死了也值得。“专诸还是依依不舍。 母亲说:“我现在想喝干净的泉水,你去给我找点儿来吧。”专诸就出门去 找泉水,等回到家,一看母亲不在堂屋,就问他的妻子,妻子回答说:“婆 婆刚才说有点儿困倦,想关上门躺一会儿,还不让去打扰她。“专诸心里一 机灵,赶忙打开窗户跳进去,只见母亲已经自缢而亡。后人有诗写道:

    愿子成名不惜身,肯将孝子换忠臣。 世间尽为贪生误,不及区区老妇人。 专诸大哭了一场,把母亲的尸体收殓了,安葬在西门以外。又对妻子说:

    “我受公子的大恩,一直不敢豁出命来报答,全是因为有老母在堂。如今母

    亲已经亡故,我马上就要去为公子办件急事。如果我死了,你们母子一定会

    受到公子的照顾,不要挂念我。“

    专诸交代完了,就去见公子光,把母亲死的事告诉了他。公子光心里十

    分过意不去,极力安慰了专诸一番。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始商量刺王僚的

    事。专诸说:“公子何不请王僚来赴宴?他要是肯来,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公子光于是就去见王僚说:“有个厨子从太湖来,新学的红烧鱼,味道可好

    了,和其他的做法都不一样。请您屈尊到我那儿去尝尝!“王僚喜欢吃的就

    是红烧鱼,于是笑呵呵地答应说:“明天我就去府上,你可别太破费了。” 公子光当天晚上就把武士们预先埋伏在密室里,又让伍员暗地里约好上百名 不怕死的勇士,在外面接应,然后热热闹闹地摆设餐具。

    第二天一早,公子光又去请王僚。王僚到后宫对母亲说:“公子光请我 去赴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母亲说:“光的脸上常常带着怨恨的意思, 这回请你,肯定没打好主意,干脆别去了!“王僚说:“不去就显得生分, 只要严加防范,又有什么可怕的?“于是贴身穿了三层兽皮作的护身铠甲, 又设置卫兵,从王宫起一直到公子光的家门口,接连不断,街道上全站满了。

    王僚坐车来到公子光的家门口,公子光迎接进去见了礼。王僚入席坐好 后,公子光坐在一旁侍候。王僚的亲信们布满了堂上堂下。服侍宴席的一百 名甲士,都手持长戟,佩带刀剑,不离王僚的左右。厨子上每一道菜,都要 先在台阶下面,让甲士从头到脚搜查一遍,然后跪在地下托着盘子往前走, 两旁十几个贴身侍卫握着宝剑跟着一起送上去。厨子往桌上放菜,连眼皮也 不敢抬,放好了再跪着走出来。

    公子光举起杯子敬酒,忽然腿一软,装作很痛苦的样子说:“我的脚伤 又犯了,疼得要命,必须用布缠紧,才能止疼。请大王稍微坐一会儿,等我 把脚缠好就出来。“王僚说:“王兄请自便。”公子光就一步一拐地走进内 室,藏在密室里。

    过了一会儿,专诸通报说:要上红烧鱼了。甲士们也把他浑身上下搜查 了一番,哪知道,这口鱼肠短剑,已经暗藏在鱼肚子里。侍卫们夹着专诸跪 着走到王僚的桌前。只见他双手托着鱼盘刚要往下放,突然从鱼肚子里抽出 宝剑,照着王僚的胸脯猛刺过去。这一剑专诸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把 三层兽皮铠甲都给穿透了,剑尖从后背露了出来。王僚大叫一声,当时就没 了气儿。侍卫们一拥而上,刀戟齐下,顿时把专诸剁成了肉泥。厅堂里乱作 一团。

    公子光在密室里知道大事已成,就把自己的武士全放出来,两下里好一 场混战。这一边知道专诸得手,加了十倍威风;那一边看见王僚被刺,减了 三分锐气。结果王僚的手下一半被杀,一半逃走,街道上的卫士,也都被伍 员领着勇士们杀得四散奔逃。

    公子光坐车上朝,把大臣们都召集起来把王僚违背先祖遗训自立为王的 罪行,向他们讲了一遍,又向全国的老百姓宣布:“今天并不是我公子光贪 图王位,实在是因为王僚不讲仁义。现在我暂时代理国政,等我叔父季子回 国,仍然拥戴他称王。“然后命人把王僚的尸体整理好,按礼节装殓安葬。 又厚葬了专诸,封专诸的儿子专毅为上卿。公子光又特别封给伍员“行人” 的官职,用招待客人的礼节招待他,不把他当臣子看。被离因为举荐伍员有 功,也被升为大夫。封赏完毕,公子光又命人开仓散发财物粮食,救济穷苦 百姓,国内逐渐安定下来。

    公子光因为还没捉到庆忌,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就派人去窥探庆忌回来 的日期,自己亲率大军,驻扎在江边等待。庆忌回来时半路上听说国内出了 事,掉转车头就跑。公子光坐着四匹马拉的战车紧追不舍,庆忌跳下车奔跑 如飞,公子光追不上他,就命令手下一齐放箭。庆忌一边跑一边回手接箭, 连根毫毛也没伤着。公子光知道庆忌肯定是捉不到了,就命令西部边境严加 戒备,然后返回国都。

    又过了几天,季札从晋国回来,知道王僚已经死了,就直奔王僚的坟墓,

    穿上丧服致哀。公子光亲自到墓地来见季札,要把王位让给他,说:“这可 是祖父和几位叔叔的愿望啊。“季札说:“你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位置,又 何必再让给别人。只要国家和老百姓平安无事,谁当大王我都没意见。“公 子光也就不再勉强他,于是就即位做了吴王,自己定名叫阖闾。季札仍退居 臣位。——这些都是周敬王五年发生的事。季札耻于争权夺利,就在延陵养 老,终身不参与吴国的政事,当时的人都很崇敬他。季札死后,就葬在延陵, 孔子亲笔题写了碑文:“有吴延陵季子之墓。”后代的史官写诗赞颂季子说:

    贪夫殉利,箪豆见色。 《春秋》争弑,不顾骨肉。孰如季子,始终

    让国,堪愧僚光,无惭泰伯。

    宋朝的儒生里也有人写诗评论说,季札一再让位才使吴国发生内乱,给

    他的贤名蒙上了一抹灰尘:

    只因一让启雄争,辜负前人次及情。

    若使延陵成父志,苏台麋鹿岂纵横?

    再说掩余、烛庸被困在潜城,久不见救兵,在琢磨着脱身的办法,忽然

    听到公子光杀僚自立消息,两人放声大哭,商量说:“光既然杀死大王夺了 王位,一定容不下咱俩。要是投奔楚国,又怕楚国不相信咱们。现在真是‘有 家难奔,有国难投‘,怎么办才好呢?“烛庸说:“老这么困守着,总不是 长事,不如半夜里乘机逃出去投奔个小国,再作打算。“掩余说:“楚军围 得水泄不通,咱们就像小鸟飞进了笼子,怎么逃得了?“烛庸说:“我有个 主意:可以传令给两个营寨的将士,就说明天要和楚军决战,到了半夜咱俩 换上便服偷偷逃走,楚军一定不会防备。“掩余同意了。两寨的将士听到命 令,吃了饭赶紧把马喂好了,等着第二天好打仗。掩余、烛庸和几个心腹, 扮成哨马小卒,半夜逃出了营寨。掩余投奔了徐国,烛庸投奔了锺吾。

    第二天天一亮,两寨将士找不着主帅,立刻大乱,都去抢船往吴国跑, 丢下不少士兵,铠甲兵器也扔得满地都是,全便宜了郤宛的军队。郤宛的手 下都要求乘着吴国内乱,一鼓作气去攻打吴国,郤宛说:“吴国乘我们有丧 事来进攻就是不讲仁义,咱们怎么能跟他们一样呢?“于是就和沈尹戍一块 儿撤兵回朝,献上俘虏和兵器。楚昭王因为郤宛有功,就把一半俘获赏赐给 他,以后有什么事都找他商量,对他特别敬重。费无极却越来越嫉恨他,于 是心生一计,要害郤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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