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元年,太宗谓侍臣曰:“死者不可再生,用法务在宽简。古人云,鬻棺者欲岁之疫,非疾于人,利于棺售故耳。今法司核理一狱,必求深刻,欲成其考课。今作何法,得使平允?”谏议大夫王珪进曰:“但选公直良善人,断狱允当者,增秩赐金,即奸伪自息。”诏从之。太宗又曰:“古者断狱,必讯于三槐、九棘之官,今三公、九卿,即其职也。自今以后,大辟罪皆令中书、门下四品以上及尚书九卿议之。如此,庶免冤滥。”由是至四年,断死刑,天下二十九人,几致刑措。
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比有奴告主谋逆,此极弊法,特须禁断。假令有谋反者,必不独成,终将与人计之;众计之事,必有他人论之,岂藉奴告也?自今奴告主者,不须受,尽令斩决。”
贞观五年,张蕴古为大理丞。相州人李好德素有风疾,言涉妖妄,诏令鞠其狱。蕴古言:“好德癫病有征,法不当坐。”太宗许将宽宥。蕴古密报其旨,仍引与博戏。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劾奏之。太宗大怒,令斩于东市。既而悔之,谓房玄龄曰:“公等食人之禄,须忧人之忧,事无巨细,咸当留意。今不问则不言,见事都不谏诤,何所辅弼?如蕴古身为法官,与囚博戏,漏泄朕言,此亦罪状甚重。若据常律,未至极刑。朕当时盛怒,即令处置。公等竟无一言,所司又不覆奏,遂即决之,岂是道理。”因诏曰:“凡有死刑,虽令即决,皆须五覆奏。”五覆奏,自蕴古始也。又曰:“守文定罪,或恐有冤。自今以后,门下省覆,有据法令合死而情可矜者,宜录奏闻。”
蕴古,初以贞观二年,自幽州总管府记室兼直中书省,表上《大宝箴》,文义甚美,可以规诫。其词曰:
今来古往,俯察仰观,惟辟作福,为君实难。宅普天之下,处王公之上,任土贡其所有,具僚和其所唱。是故恐惧之心日弛,邪僻之情转放。岂知事起乎所忽,祸生乎无妄。故以圣人受命,拯溺亨屯,归罪于己,推恩于民。大明无偏照,至公无私亲。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礼以禁其奢,乐以防其佚。左言而右事,出警而入跸。四时调其惨舒,三光同其得失。故身为之度,而声为之律。勿谓无知,居高听卑;勿谓何害,积小成大。乐不可极,极乐成哀;欲不可纵,纵欲成灾。壮九重于内,所居不过容膝;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罗八珍于前,所食不过适口;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勿内荒于色,勿外荒于禽;勿贵难得之货,勿听亡国之音。内荒伐人性,外荒荡人心;难得之物侈,亡国之声淫。勿谓我尊而傲贤侮士,勿谓我智而拒谏矜己。闻之夏后,据馈频起;亦有魏帝,牵裾不止。安彼反侧,如春阳秋露;巍巍荡荡,推汉高大度。抚兹庶事,如履薄临深;战战栗栗,用周文小心。
《诗》云:“不识不知。”《书》曰:“无偏无党。”一彼此于胸臆,捐好恶于心想。众弃而后加刑,众悦而后命赏。弱其强而治其乱,伸其屈而直其枉。故曰:如衡如石,不定物以数,物之悬者,轻重自见;如水如镜,不示物以形,物之鉴者,妍蚩自露。勿浑浑而浊,勿皎皎而清;勿汶汶而暗,勿察察而明。虽冕旒蔽目而视于未形,虽黈纩塞耳而听于无声。纵心乎湛然之域,游神于至道之精。扣之者,应洪纤而效响;酌之者,随浅深而皆盈。故曰:天之清,地之宁,王之贞。四时不言而代序,万物无为而受成。岂知帝有其力,而天下和平。吾王拨乱,戡以智力;人惧其威,未怀其德。我皇抚运,扇以淳风;民怀其始,未保其终。爰术金镜,穷神尽性。使人以心,应言以行。包括理体,抑扬辞令。天下为公,一人有庆。开罗起祝,援琴命诗。一日二日,念兹在兹。惟人所召,自天祐之。争臣司直,敢告前疑。
太宗嘉之,赐帛三百段,仍授以大理寺丞。
贞观五年,诏曰:“在京诸司,比来奏决死囚,虽云三覆,一日即了,都未暇审思,三奏何益?纵有追悔,又无所及。自今后,在京诸司奏决死囚,宜二日中五覆奏,天下诸州三覆奏。”又手诏敕曰:“比来有司断狱,多据律文,虽情在可矜而不敢违法,守文定罪,惑恐有冤。自今门下省复有据法合死,而情在可矜者,宜录状奏闻。”
贞观九年,盐泽道行军总管、岷州都督高甑生,坐违李靖节度,又诬告靖谋逆,减死徙边。时有上言者曰:“甑生旧秦府功臣,请宽其过。”太宗曰:“虽是藩邸旧劳,诚不可忘。然理国守法,事须画一,今若赦之,使开侥幸之路。且国家建义太原,元从及征战有功者甚众,若甑生获免,谁不觊觎?有功之人,皆须犯法。我所以必不赦者,正为此也。”
贞观十一年,特进魏征上疏曰:
臣闻《书》曰:“明德慎罚”,“惟刑恤哉!”《礼》云:“为上易事,为下易知,则刑不烦矣。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矣。”夫上易事,则下易知,君长不劳,百姓不惑。故君有一德,臣无二心,上播忠厚之诚,下竭股肱之力,然后太平之基不坠,“康哉”之咏斯起。当今道被华戎,功高宇宙,无思不服,无远不臻。然言尚于简文,志在于明察,刑赏之用,有所未尽。夫刑赏之本,在乎劝善而惩恶,帝王之所以与天下为画一,不以贵贱亲疏而轻重者也。今之刑赏,未必尽然。或屈伸在乎好恶,或轻重由乎喜怒;遇喜则矜其情于法中,逢怒则求其罪于事外;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瘢痕可求,则刑斯滥矣;毛羽可出,则赏因谬矣。刑滥则小人道长,赏谬则君子道消。小人之恶不惩,君子之善不劝,而望治安刑措,非所闻也。
且夫暇豫清谈,皆敦尚于孔、老;威怒所至,则取法于申、韩。直道而行,非无三黜,危人自安,盖亦多矣。故道德之旨未弘,刻薄之风已扇。夫刻薄既扇,则下生百端;人竞趋时,则宪章不一。稽之王度,实亏君道。昔州犁上下其手,楚国之法遂差;张汤轻重其心,汉朝之刑以弊。以人臣之颇僻,犹莫能申其欺罔,况人君之高下,将何以措其手足乎?以睿圣之聪明,无幽微而不烛,岂神有所不达,智有所不通哉?安其所安,不以恤刑为念;乐其所乐,遂忘先笑之变。祸福相倚,吉凶同域,惟人所召,安可不思?顷者责罚稍多,威怒微厉,或以供帐不赡,或以营作差违,或以物不称心,或以人不从命,皆非致治之所急,实恐骄奢之攸渐。是知“贵不与骄期而骄自至,富不与侈期而侈自来”,非徒语也。
且我之所代,实在有隋。隋氏乱亡之源,圣明之所临照。以隋氏之府藏譬今日之资储,以隋氏之甲兵况当今之士马,以隋氏之户口校今时之百姓,度长比大,曾何等级?然隋氏以富强而丧败,动之也;我以贫穷而安宁,静之也。静之则安,动之则乱,人皆知之,非隐而难见也,非微而难察也。然鲜蹈平易之途,多遵覆车之辙,何哉?在于安不思危、治不念乱、存不虑亡之所致也。昔隋氏之未乱,自谓必无乱;隋氏之未亡,自谓必不亡,所以甲兵屡动,徭役不息。至于将受戮辱,竟未悟其灭亡之所由也,可不哀哉!
夫鉴形之美恶,必就于止水;鉴国之安危,必取于亡国。故《诗》曰:“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又曰:“伐柯伐柯,其则不远。”臣愿当今之动静,必思隋氏以为殷鉴,则存亡之治乱,可得而知。若能思其所以危,则安矣;思其所以乱,则治矣;思其所以亡,则存矣。知存亡之所在,节嗜欲以从人,省游畋之娱,息靡丽之作,罢不急之务,慎偏听之怒;近忠厚,远便佞,杜悦耳之邪说,甘苦口之忠言;去易进之人,贱难得之货,采尧舜之诽谤,追禹汤之罪己;惜十家之产,顺百姓之心,近取诸身,恕以待物,思劳谦以受益,不自满以招损;有动则庶类以和,出言而千里斯应,超上德于前载,树风声于后昆,此圣哲之宏观,而帝王之大业,能事斯毕,在乎慎守而已。
夫守之则易,取之实难。既能得其所以难,岂不能保其所以易?其或保之不固,则骄奢淫泆动之也。慎终如始,可不勉欤!《易》曰:“君子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治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诚哉斯言,不可以不深察也。伏惟陛下欲善之志,不减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若以当今之无事,行畴昔之恭俭,则尽善尽美矣,固无得而称焉。
太宗深嘉而纳用。
贞观十四年,戴州刺史贾崇以所部有犯十恶者,被御史劾奏。太宗谓侍臣曰:“昔陶唐大圣,柳下惠大贤,其子丹朱甚不肖,其弟盗跖为臣恶。夫以圣贤之训,父子兄弟之亲,尚不能使陶染变革,去恶从善。今遣刺史,化被下人,咸归善道,岂可得也?若令缘此皆被贬降,或恐递相掩蔽,罪人斯失。诸州有犯十恶者,刺史不须从坐,但令明加纠访科罪,庶可肃清奸恶。”
贞观十六年,太宗谓大理卿孙伏伽曰:“夫作甲者欲其坚,恐人之伤;作箭者欲其锐,恐人不伤。何则?各有司存,利在称职故也。朕常问法官刑罚轻重,每称法网宽于往代,仍恐主狱之司,利在杀人,危人自达,以钓声价。今之所忧,正在此耳。深宜禁止,务在宽平。”
【 译文】
贞观元年,太宗对侍臣说:”人死了不能再活,执法务必宽大简约。古人说:卖棺木的人,希望每年发生瘟疫,并不是仇恨人,只不过是有利于他卖棺木罢了。现在掌管刑狱的人办理讼案,审案务必从严,想借来应付考核,得到提升。现在用什么办法,能使办案公平恰当呢?”谏议大夫王硅说:“只要选择很公正善良的人,断案公允恰当的,增加棒禄,赏赐黄金,奸诈邪恶自会停止。”太宗下诏同意这个办法。太宗又说:“古时候审理讼案,要询问三槐、九棘这些官员,现今三公、九卿就是这样的职务。从今以后,判死罪的,都要中书省、门下省四品以上官员,以及尚书九卿等议论,这样做,希望能避免冤案和量刑过度。”由于这样,到贞观四年,判死刑的,全国只有二十九人,几乎使刑法搁置不用。
贞观二年,太宗对侍臣说:“近来有奴仆告发主人谋反的,这是极有害的办法,特别须要禁绝。假使有谋反的人,决不会单独策划,定要和人商量;众人商量的事情,必有其他人讲出来,怎么依靠奴仆告发主人呢。从今起有奴仆告发主人的,都不要受理,将告发的奴仆一概处死。”
贞观五年,张蕴古任大理寺垂。相州人李好德向来有疯病,说了些荒谬逛惑人的话,太宗下令审问这件案子。蕴古向太宗说:“李好德患疯病有证据,依法不应治罪。”太宗答应打算宽恕赦免,蕴古秘密地将太宗的意旨告诉给李好德,又招来李好德与他下棋。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弹劫张蕴古,太宗大怒,下令将张蕴古在长安东市处斩。不久即后悔,对房玄龄说:“你们接受君主给的傣禄,必须以君主的忧虑为自己的忧虑,事情不论大小,都应当留心。现在不问你们,你们就不说,看到不合理的事情也不劝阻争论,还有什么帮助呢?如张蕴古身为法官,与囚犯玩局戏,泄漏我的话,这样的罪行是严重的,但按正常法律,不至于判死刑。我当时大怒,就下令处决,你们竟没有说一句话,主管官署又不再奏就杀了,难道这是治国之道?”因此下诏说:“凡判处死刑,虽下令立即处决,都要五次回奏。”这种办法是从张蕴古开始的。又说:“遵守条文定罪,还恐怕有冤屈。从今以后,门下省复审,有按照法令应该判死刑而情有可怜的,应该记录下来上奏。”蕴古,最初在贞观二年由幽州总管府记室兼中书省的职务,向太宗呈奏《 大宝篇》 ,文词、意义都很好,可作为对君主的规劝警诫。其文说:从古到今,上下观察;只有国君专擅赏罚,当好国君实在困难。居普天之下,处王公之上;贡赋进献国君的需求,群臣附和国君的旨意。所以谨慎恐惧之心日渐松弛,邪恶不正的情欲转而放纵。哪里知道事变在忽略时兴起,灾祸在意外时发生。本来让帝王承受天命,使落水的人得到拯救,使处境困难的人能够亨通;过错归于自己,爱心施给人民。最光明就不会偏照,最公正就没有私亲;所以用一人治理天下,不用天下侍奉一人。礼节用来禁止他的奢侈,音乐用来防止他的放荡。左史记下言论,右史记下行事,外出就清除道路,入内就加强警卫。春夏秋冬调和他的忧虑和舒畅,日、月、星的明暗如同他的得失。所以自身合符法度,声音合符钟律。不要说不知道,处在高位要了解下情;不要说没有祸害,积小害可以成大害。快乐不可达到极点,乐极生悲;情欲不可放纵,纵欲成灾。在内扩大豪华宫室,所居之处不过很小一部分;那些暴君不明这道理,竟用美玉来修筑楼台宫室。面前陈列八种珍贵的食品,所吃的不过是适合口味的那一点;而一味放纵的暴君却贮酒为池,酒糟堆成山。不要在内沉迷美色,不要在外沉迷狩猎,不要看重难于得到的财宝,不要欣赏亡国的靡靡之音。在内沉迷美色会匡害人性,在外沉迷田猎会扰乱人心;难于得到的财宝是奢侈浪费,亡国的音乐何其淫靡。不要自认为尊贵就态度傲慢,侮辱有才能的人;不要自以为聪明就拒绝规劝,夸耀自己。听说夏禹王在政事繁忙时,吃饭也不得清静;还有魏文帝,谋臣规劝时,竟扯着他的衣袖不放。安定那些不顺从的人,要像春天的阳光和秋天的露水那样温和;胸怀宽广,随时想到汉高祖的豁达大度。处理政事,要像脚踏薄冰,面临深渊那样紧张和高度重视,需要周文王那样的谨慎小心。
《 诗经》 上说:“不认识不知道,却遵守着上帝的法则。”《 尚书》 上说:“不亲私,不阿党,帝王之道多么宽广。”胸中不分彼此,心中抛弃爱憎。众人都厌恶的然后判刑,众人都喜爱的然后奖赏。使强悍的被削弱,混乱得到治理;使委屈得以伸张,弯曲得到币直。所以说:如像秤和石,不决定物的重量,悬挂上去的东西轻重自己具备;如像水和镜,不显示物的实情,去照的东西美和丑自己显露。不要以浑浑为污浊,不要以洁白为清明,不要以,}昏婚为愚昧,不要以苛察为精明。虽然冕冠上的旎遮住了眼睛,仍然能够看出没有显露出来的形象;虽然靛鱿挡住了耳朵,仍然能听到没有振响出来的声音。思想驰骋在清澈明净的境界,精神遨游在大道的精华之中。敲击的东西,不论大小都有响应;盛酒的器皿,不论深浅都能装满。所以说:天有道就清明,地有道就安宁,君王有道天下就公正。春夏秋冬没有讲话而按时更替,万物不自作主张而自然生成,哪里知道帝王有力量而天下却很太平。陛下平定隋未之乱,靠才智取胜,老百姓只惧怕你的威严,还没有感念你的恩德。陛下掌握了国家的命运,倡导敦厚纯朴的风化,老百姓感到了好的开端,还未能保持到最终。于是陈述大道,显示陛下无不洞察。以诚心役使百姓,用行动回答语言。根本大道要包含,语言辞令要褒贬。天下成为公有,皇帝有美好德行。像商汤那样放开罗网祝告,像舜帝那样弹琴歌诗;一天又一天,念念在于此。在于人的感召,上天自然保枯。作为谏净的臣子履行职责,敢于奏告前面的疑惑。太宗称赞他,赏赐帛三百段,因而任命他为大理寺臣。
贞观五年,太宗下诏说:“在京城的各执法官署,近来奏请处决犯了死罪的犯人,虽说复奏五次,但一天之内就进行完毕,都没有时间认真思考,五次复奏有什么用呢?纵然有了追悔,也来不及了。从今以后,在京城的主管机关,请求处决死囚,应该在三日中五次复奏,天下各州三次复奏。”又亲自写诏书告诫说:“近来执法官吏审判案件,都按照条文,虽情有可原的也不敢违背法律,完全按条文定罪。有的恐怕还有冤屈。自今起门下省再有按照法律该判死刑,而情有可原的,应记下情况上奏。”
贞观年间,盐泽道行军总管、山民州都督高颤生违背李靖的调度犯罪,减免死刑流放到边远地方。当时有人上书给太宗说:“高颤生过去是秦王府的功臣,请从宽处理他的罪过。”太宗说:“高颤生违背李靖调度,又诬告李靖谋反,他过去在王府的功劳,实不应忘记。但治理国家遵守法制,处理事情必须一致,现在如果赦免他,就开创了企图意外免去惩罚的先例。况且国家从太原起兵以来,一开始就响应以及在战争中立下功劳的人很多,如果颤生获得赦免,哪个不存侥幸的想法?这样有功劳的人,都要犯法了。我决不赦免的原因,正是考虑到这个情况。”
贞观十一年,特进魏徽上奏章说:我听《 尚书》 上说:“文王以俊德治理天下而谨慎使用刑罚”, “舜帝忧念用刑恐有滥失,使其能不偏颇。”《 礼记》 上说:“做国君的以正理驾驭臣下,臣子侍奉君主就容易,臣子无奸诈,君主对下情就容易知道,君行正理,臣无奸诈,就能使刑罚止息。君主多疑,老百姓就迷惑,对臣下不了解,君主就烦劳了。”君主容易侍奉,臣下容易知道,那么君主不会烦劳,百姓也不迷惑。所以君主有纯一的美德,臣下事君就没有二心,君主广布忠厚的诚意,臣下就会竭尽辅佐的力量,然后国家太平的根基不会崩坠,《 康哉》 的歌咏就兴起。陛下仁道覆盖中华和四夷,功勋高过天地万物,没有谁不归服,远方的人没有不来到的。但言论崇尚选择美好的文词,心志在于小事的苛察,惩罚和赏赐的使用还有不周到的地方。刑罚赏赐的根本,在于勉励善的而惩罚恶的,帝王使用刑赏之所以天下一致,是不按亲疏贵贱来决定轻重的缘故。今天的惩罚赏赐,却不都是这样。或以好恶来决定屈伸,或由喜怒来决定轻重。碰到高兴即使依法该惩也认为情有可原,碰到发怒就在本案之外去找罪行。自己喜爱的就钻开肉皮找羽毛;自己厌恶的就洗净污垢找疤块。疤块可以去找,那么惩罚就过度了;毛羽可以钻出来,那么赏赐就荒谬了。惩罚过度,小人的胡作非为就增多;赏赐荒谬,君子的正确主张就受损害。小人的罪恶不惩罚,君子的好处不勉励,而希望国家安宁,刑罚止息,臣下还没有听到过呢。
再说,悠闲逸乐时空谈,都崇尚孔子和老子的学说;发怒逞威之时,就向申不害和韩非求办法。正直工作的人,往往被撤职不用,害人而自安的人,大概也太多了吧。所以道德的旨意没有弘大,刻薄的风气却炽盛起来。刻薄的风气既然炽盛,下面就弊病百出,人人竞相追赶时尚,于是典章制度不统一,用帝王的德行法度来衡量,实在有损于做国君的道德。过去伯州犁玩弄作弊的手段,楚国的法令就混乱了;张汤以自己的心意作为量刑的轻重,汉朝的刑法也就产生出弊病。臣子的邪僻不正,尚且不能揭露他的欺骗蒙蔽,何况当国君的有了不当,那又有什么办法处理里以皇帝那样的聪明,没有什么隐微的不明了,难道思想还有不通达,知识还有不明白的吗?自安于天下太平,不再考虑慎重刑罚;自乐于欢乐之中,就忘记了命运的变化。祸与福是互相转化的,吉和凶是连在一起的,只在于个人招来,怎么可以不考虑呢?近来责罚较多,发怒逞威也渐渐厉害,有时是因为陈设的东西不充裕,有时是因为宫室营造不如意,有时是用的物品不称心,有时是臣下不听从命令,但都不是治国所急需的事情,实在怕是骄纵奢侈滋长起来了。由此可知“贵不和骄傲约定而骄傲自来,富不和奢侈约定而奢侈自至”,才不是空话。
再说我们所取得的天下,实来自隋朝,隋朝灭亡的根源,圣明的陛下是看得清楚的。拿隋朝的库藏比我们今天的物资储备,用隋朝兵力比我们今天的军队,以隋朝的户口比今天我们的百姓,衡量强弱,比较大小,难道比得上吗?然而隋朝以富强而败亡,因为隋场帝横征暴敛、摇役不止,使百姓不能安居乐业;我们以贫穷而得到天下安宁,因为陛下清静无为,实行休养生息,使百姓安静。百姓安静,国家就安宁,百姓浮动,天下就大乱,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并不隐晦而难以看见,并不微小而难以观察。但很少有人走平坦易行的道路,大多随着翻车的轨道走去,为什么呢?就在于安宁的时候不想着危险,太平的时候不想着混乱,存在的时候不想着败亡所造成的。过去隋朝未乱时,自以为一定不会乱;在没有覆亡时,自以为一定不会覆亡。所以经常发动战争,摇役不止,到了将要受到杀身之辱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覆亡的原因,岂不可悲吗!照形态的美丑,一定要走到静止的水边;借鉴国家的安危,定要拿被灭亡的国家做教训。所以《 诗经》 上说:“殷朝作为鉴戒的事不远,就在夏代的朝廷上。”又说:“砍斧柄呀砍斧柄,其法则就在你的旁边。”我希望现在的动和静,一定要想到隋朝的灭亡以作借鉴,那么存亡治乱就可以知道了。如果能想到隋朝危险的原因,国家就平安了;想到隋朝混乱的原因,国家就治理了;想到隋朝灭亡的原因,国家就得以生存了。知道了存亡的原因在哪里,节制自己的嗜好和欲望而顺从众人,减少打猎的娱乐,停止营建奢侈华丽的宫室,停办不急需办的事情,谨慎偏听时的发怒。亲近忠诚善良的人,疏远花言巧语之辈,禁止听悦耳的邪说,喜欢反复规劝的忠言。离开苟且进取的人,不看重难于得到的财宝,采取尧舜的竖诽谤木,效法禹汤归罪于自己,爱惜人民的财产,顺从百姓的心意。就近从自身作起,宽恕接待别人,想着勤谨谦虚能得到益处,不要骄傲自满招来损害。有行动则天下万民拥护,说话千里之外响应,超过前代极高的道德,树立风格声望给后人。这是圣人的宏大规划,是帝王的伟大事业,能够完全作到这些,就在于谨守圣王之道罢了。
谨守圣王之道容易,实行圣王之道困难。既然能够实行困难的,怎么不能谨守容易的?如其守得不稳固,那是骄傲奢侈荒淫放纵动摇了它。要像开始时那样谨慎直到最后,能不这样尽力去做吗?《 易经》 上说:“有道德的人,安逸时不忘记危险,太平时不忘记混乱,存在时不忘记灭亡,所以自身平安而国家又能保住。”这话说得真好,不应该不认真思考。我想陛下治好国家的愿望,比过去没有减少;听到过失就一定改正的作风,并不比过去差。如果利用现在天下太平的时机.厉行过去的恭敬俭约,那就尽善尽美,没有什么人能和陛下相匹敌了。太宗认为很好而采纳了这些意见。
贞观十四年,鼓州的长官贾崇因为下属有人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被御史向皇帝告发。太宗对侍臣说:“过去帝尧是大圣人,柳下惠是大贤人,但帝尧的儿子丹朱不成器,柳下惠的弟弟踢又罪大恶极。凭圣贤的训诲.父子兄弟的情谊,尚且不能薰陶感化使他们改变,去恶从善现在派一名州灼长官刺史去感化一州的人都走正路,怎能做得到呢。如果因为所管之地有人犯罪就被贬官降职,恐怕会‘个接一个地把事情掩盖起来,真正的罪人就漏网了。各州有犯十恶不赦大罪的,不得牵连州的长官,只须命令州长官认真查访、判刑也许可以肃清奸诈作恶的坏人。”
贞观十六年,太宗对大理卿孙伏伽说:“作恺甲的希望恺甲坚固,泊人受伤;作箭的希望箭锋利,怕射不伤人。为什么呢?因为各有职责,有利于他胜任本职工作的缘故。我询问法官判刑的轻重,往往都说刑法比过去的朝代宽大。我仍然顾虑办案的主官,以杀人为有利,危害他人而使自己显贵,用来沽名钓誉,今天忧虑的,正是在于此呢J 应大力禁止,用刑务必宽大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