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版篇第六十
【 馬蒔曰:未有著之玉版以為重寶,故名篇。】
黃帝曰:余以小鍼為細物也,夫子乃言上合之於天,下合之於地,中合之於人,余以為過鍼之意矣。願聞其故。岐伯曰:何物大於天乎?夫大於鍼者,惟五兵者焉。五兵者,死之備也,非生之具。且夫人者,天地之鎮也,其不可不參乎?夫治民者,亦惟鍼焉。夫鍼之與五兵,其孰小乎?
【 馬蒔曰:此言小鍼合於三才者,以其較之五兵,而其功用為尤大也。五兵雖大,乃所以備死,而非平日治生之具。小鍼雖小,乃所以治民之生,而不待備死而後用也。較之五兵,其功用合於三才,而非可以小補言者,宜矣。】
【 張志聰曰:此篇論充溢於皮膚分肉之氣血,從臟腑之大絡,而出於孫絡皮膚,應天氣之出於地中,而布散於天下,逆之則傷其所出之機,勝五兵之殺人矣。大絡者:手太陰之絡,名曰列缺;手少陰之絡,名曰通里;手心主之絡,名曰內關;手太陽之絡,名曰支正;手陽明之絡,名曰偏歷;手少陽之絡,名曰外關;足太陽之絡,名曰飛揚;足少陽之絡,名曰光明;足陽明之絡,名曰豐隆;足太陰之絡,名曰公孫;足少陰之絡,名曰大鍾;足厥陰之絡,名曰蠡溝。此十二臟腑之大絡,陽走陰而陰走陽,左注右而右注左,與經脈繆處,其氣血布散於四末,溢於皮膚分肉間,不入於經俞,以應天氣之運行於天表,故曰,所謂奪其天氣。夫九鍼之道,一者天,二者地,三者人。小鍼,微鍼也。亦所以合於天地人者也。且夫人者,天地之鎮也,其不可不參乎?故治天下之萬民者,亦惟鍼道所合之三才而已。】
【 余伯榮曰:上篇論衛氣從陽明之脈絡,而出於皮肉筋骨之間,此篇論皮膚分肉之血氣,從胃之經隧,臟腑之大絡,而出於外,即與衛氣相將之營氣也。營衛血氣,雖皆生於胃腑水穀之精,然外內出入之道路不一,學者非潛心玩索,不易得也。】
黃帝曰:病之生時,有喜怒不測,飲食不節,陰氣不足,陽氣有餘,營氣不行,乃發為癰疽;陰陽不通,兩熱相搏,乃化為膿。小鍼能取之乎?岐伯曰:聖人不能使化者,為其邪不可留也。故兩軍相當,旗幟相望,白刃陳於中野者,此非一日之謀也。能使其民令行禁止,士卒無白刃之難者,非一日之教也,須臾之得也。夫至使身被癰疽之病,膿血之聚者,不亦離道遠乎?夫癰疽之生,膿血之成也,不從天下,不從地出,積微之所生也。故聖人自治於未有形也,愚者遭其已成也。黃帝曰:其已形不予遭,膿已成不予見,為之奈何?岐伯曰:膿已成十死一生,故聖人弗使已成,而明為良方,著之竹帛,使能者踵而傳之後世,無有終時者,為其不予遭也。 【 難,去聲。夫,音扶。】
【 馬蒔曰:此言癰疽生於積微,其已成而難化者,為其失修養之道,而聖人憫之,故必遺之以良方也。陰氣者,營氣也。陽氣者,衛氣也。惟營氣不足,衛氣有餘,癰疽乃發,膿隨熱聚,小鍼難取,正以邪盛難化,猶用兵者,其謀非止於一日,其遠難正在於須臾,誠不可不慎也。況生此癰疽之人,使身被癰疽,而膿血已聚,惟其遠修養之道耳。詎知癰疽由微而積,聖人自治於未有成形之始,愚者則遭於既已成形之後,所以治之失其時也。然而不得與聖人相遭相見,而聖人慮其膿血已成,多死少生,乃著為良方以傳之。彼小鍼者,雖可以治民,而非可以治癰疽也亦明矣。】
【 張志聰曰:此言皮膚分肉之氣血,從內而出於外,少有留滯,則漸積而成癰膿。如發於外而小者易愈,大者多害。若留積在內,成癰膿而不見者,十死一生也。喜怒不測,飲食不節,內因之所傷也。是以癰疽之生,膿血之成,不從天地之風寒暑濕,乃積微之所生也。是猶兩軍相當,旗幟相望,白刃陳於中野者,此非一日之謀也。能使其民令行禁止,士卒無白刃之難者,非一日之教也,非須臾之可得也。故聖人弗使已成而明為良方,著之竹帛,使後學之能者,踵而傳之後世,無有終時者,為其不予遭,而成十死一生之證也。其已形而不予遭。膿已成而不予見者,言癰生於臟腑之間,而不與我見,乃多死少生之候也。 余伯榮曰:按本經及《素問》論所生癰疽,多因於風寒外邪,有傷營衛留積而成癰膿,此因內傷喜怒飲食,故曰不從天下,不從地出。】
黃帝曰:其已有膿血而後遭乎?不道之以小鍼治乎?岐伯曰:以小治小者其功小,以大治大者多害,故其已成膿血者,其惟砭石、鈹鋒之所取也。
【 馬蒔曰:此言癰疽已成膿血者,惟治之以砭石、鈹鍼、鋒鍼而已,以小治小者其功小,故不可用小鍼也。以大治大者多害,故鈹鋒之外不可輕用也。唯砭石者,以石為鍼,及鈹鍼、鋒鍼,皆可以取之耳。】
【 余伯榮曰:此言癰發於外而予見者,有大小之難易也。癰小而以小鍼治之者,其功小而易成,癰大而以大鍼治之者,多有逆死之害,故其已成膿血者,其惟砭石、鈹鋒之所取也。蓋小而淺者,以砭石取膿,大而深者,以鈹鋒取之。鈹鍼,大鍼也。】
黃帝曰:多害者其不可全乎?岐伯曰:其在逆順焉。黃帝曰:願聞逆順。岐伯曰:以為傷者,其白眼青,黑眼小,是一逆也;內藥而嘔者,是二逆也;腹痛渴甚,是三逆也;肩項中不便,是四逆也;音嘶色脫,是五逆也。除此五者為順矣。 【 內,同納。】
【 馬蒔曰:此,言癰疽之難全者。惟驗其病勢之五逆,而五順可反推矣。人之目雖為肝之外候,然又分屬於五臟。其白眼屬肺,今反青,是肝邪侮所不勝,當為肺氣衰也;黑眼者,即眼之睛也,屬於肝,今反小,乃肝氣衰也,非一逆而何?納藥而嘔,乃脾氣衰也,非二逆而何?腹痛者邪盛,渴甚者火盛,非三逆而何?肩屬手之三陽,項屬手足六陽及督脈經,今肩項不便,是陽盛陰虛也,非四逆而何?音嘶者,肺衰也,色脫者,五臟衰也,非五逆而何?若除此五者,則為順矣。】
【 張志聰曰:此言癰發於外而大者,有逆順死生之分焉。夫皮脈肉筋骨,五臟之外合也,癰發於皮肉筋骨之間,其氣外行者為順,若反逆於內,則逆傷其臟矣。如白眼青,黑眼小,肺肝腎三臟之氣傷也。內藥而嘔,胃氣散也。脾主為胃行其津液,腹痛渴甚,脾氣絕也。太陽為諸陽主氣,肩項中不便,陽氣傷也。在心主,言心之合脈也,其榮色也,音嘶色脫,心臟傷也。犯此五逆者死,除此五者為順矣。】
黃帝曰:諸病皆有逆順,可得聞乎?岐伯曰:腹脹身熱脈大,是一逆也;腹鳴而滿,四肢清泄,其脈大,是二逆也;衂而不止,脈大,是三逆也;咳且溲血,脫形,其脈小勁,是四逆也;欬脫形,身熱脈小以疾,是謂五逆也。如是者,不過十五日而死矣。其腹大脹,四末清,脫形泄甚,是一逆也;腹脹便血,其脈大時絕,是二逆也;欬溲血,形肉脫脈搏,是三逆也;嘔血胷滿引背,脈小而疾,是四逆也;欬嘔腹脹,且飧泄,其脈絕,是五逆也。如是者,不過一時而死矣。工不察此者而刺之,是謂逆治。 【 飧,音孫。】
【 馬蒔曰:此言諸病皆有逆順,有五逆之半月而死者,有五逆之一時而死者,醫工不可以逆治之也。腹滿身熱,而其脈亦大,是邪正盛也,非一逆而何?腹鳴而滿,四肢清冷,後又下泄,陰證也,而其脈又大,是陰證得陽脈也,非二逆而何?衂血不止,陰證也,而其脈又大,亦陰證得陽脈也,非三逆而何?在上為欬,在下溲血,又且脫形,正氣已衰也,而其脈之小者帶勁,是邪猶未衰,非四逆而何?其聲欬,其形脫,其身熱正衰火盛也,而脈之小者帶疾,是邪亦未衰,非五逆而何?此其所以半月而死也。又有腹大而脹,四肢則冷,而其形既脫,其泄又甚,非一逆而何?腹脹於中,便血於下,乃陰證也,而其脈又大,且時絕,是大為陽胍,絕為死脈,非二逆而何?在上為欬,在下溲血,其形已脫,火盛水虧也,而脈又搏擊,非三逆而何?嘔血而胷滿引背,脈固宜小,而小中帶疾,虛而火盛也,非四逆而何?上為欬嘔,中為腹脹,下為飧泄,病已虛也,而其脈則絕,非五逆而何?此其所以不及一時而死也。一時者,一周時,乃一日之意也。五逆不可刺而刺之,是謂逆治之耳。】
【 張志聰曰:此言血氣之逆於經脈者,不過半月而死也。夫血氣留滯而成癰膿者,積微之所生,其所由來者漸矣。若失其旋轉之機,又不待成癰,而有遄死之害。諸病者,謂凡病多生於營衛血氣之不調,非獨癰膿也。如腹脹身熱脈大者,逆傷於脾也。腹鳴而滿,四肢清泄,其脈大者,逆傷於腎也。肝主藏血,衂而不止,逆傷肝也。肺朝百脈,輸精於皮毛,欬而溲血形脫,其脈小勁,逆傷肺也。夫心主血脈,肺者心之蓋,欬形脫身熱,脈小以疾,逆傷心也。夫血脈者,五臟之所生也。血氣逆則失其旋轉之機,而反傷其臟真矣。經脈應地之經水,水以應月,不過十五日而死者,隨月之盈虛而死,不能終周天之數矣。若氣血之逆於氣分者,不過一周時而死矣。夫皮膚分肉之氣血,從胃腑而注於臟腑之大絡,從大絡而出於孫絡,從孫絡而外滲於皮膚,如腹大脹,四肢清,形脫泄甚,是逆於胃之大絡,不得出於皮膚,充於四體也。腹脹便血,其脈大時絕,逆於腎絡也。欬溲血,形肉脫,脈搏逆於肺絡也。嘔血胷滿引背,脈小而疾,逆於心絡也。欬嘔腹脹,且飧泄,其脈絕,逆於肝脾之絡也。夫胃者,水穀血氣之海也。五臟之大絡,海之所以行雲氣於天下之道路也。水天之氣,上下相通,一晝一夜,遶地環轉一周,如逆而不行,則開闔已息,是以不過一周而死。夫人皮以應天,皮膚之氣血逆而不行,不過一周而死。工不察此天運之大道,如逆傷其氣,遲則死於家中,速則死於堂上矣。】
【 任谷庵曰:以上論人之氣血,參合天地之道,運行無息者也。少有留滯或漸積而成癰膿,或一息不續,即為霄壤之判。】
黃帝曰:夫子之言鍼甚駿,以配天地,上數天文,下度地紀,內別五臟,外次六腑,經脈二十八會,盡有周紀。能殺生人不能起死者,子能反之乎?岐伯曰:能殺生人,不能起死者也。黃帝曰:余聞之則為不仁,然願聞其道弗行於人。岐伯曰:是明道也,其必然也,其如刀劍之可以殺人,如飲酒使人醉也,雖勿診猶可知矣。黃帝曰:願卒聞之。岐伯曰:人之所受氣者,穀也。穀之所注者,胃也。胃者,水穀氣血之海也。海之所行雲氣者,天下也。胃之所出氣血者,經隧也。經隧者,五臟六腑之大絡也,迎而奪之而已矣。黃帝曰:上下有數乎?岐伯曰:迎之五里,中道而止,五至而已,五往而臟之氣盡矣,故五五二十五而竭其輸矣。此所謂奪其天氣者也,非能絕其命而傾其壽者也。黃帝曰:願卒聞之。岐伯曰:闚門而刺之者,死於家中;入門而刺之者,死於堂上。黃帝曰:善乎方!明哉道!請著之玉版,以為重寶,傳之後世,以為刺禁,令民勿敢犯也。 【 闚,同窺。】
【 馬蒔曰:此言鍼之能殺生人者,在於奪其五里,以竭經隧之氣,此其所以為刺禁也。二十八會者,手足十二經左右相同,共有二十四脈,加以兩蹻督任,共為二十八會也。世有能於生人則殺之,死人則不能起之,此問之者固為不仁,而聞之而弗行,正所以明道也。故能殺生人之繆,真如刀劍之殺人,如洒之醉人,雖勿診視之而可以預知也。何也?試觀海之行雲氣者,本於地氣上為雲,而後雲氣行於天之下也。胃之有氣血,本於穀氣所化,而後血氣行於十二經之隧也。是經隧者,誠五臟六腑之大脈絡耳。迎其氣之來而有以奪之,故能殺生人矣。上下,手足也。究其上下各經之數,不必盡臟腑之穴以刺之,止即五里穴以奪其氣,約至中道而止鍼,候其氣之來者,五至而已,鍼凡五往以奪之,而此臟之氣盡矣。及奪至二十五次,而五臟輸穴之氣皆已竭矣。此乃奪其天氣,非由命之自絕,壽之自傾,實所以殺此生人也。又何也?吾窺門而見其刺,其人當死於家中,吾入門而見其刺,其人當死於堂上,死之最易又如是耶。】
【 張志聰曰:此言胃腑所生之氣血,如雲氣之布散於天下者,從臟腑之經隧布於四末,充於皮膚分肉之間,不入於經俞者也。鍼道之大,配天地。上數天文,應天之數也。下度地紀,應地之經也。內別五臟,應五運之在中也。外次六腑,應六氣之在外也。經脈二十八會,脈度之十六丈二尺也。此言小鍼者,上合於天,下合於地,中合於人,通其經脈,調其血氣,營其順逆出入之會,可傳於後世,無有終時者。若不察此三才之大道,反逆傷其旋轉之機,又勝五兵之殺人矣。大絡者,十二臟腑之經別也。五里者,手陽明之穴,在肘上三寸。蓋臟腑之大絡與經相干,而布於四末,手陽明之大絡,與手陽明之經相干,循五里而散於尺膚。夫臟為陰,腑為陽,經脈為陰,皮膚為陽。手陽明者,手太陰之腑也。五臟之血氣行於脈中,因胃氣而至於手太陰,以應尺寸之脈,五臟之氣血行於脈外者,因胃氣而出於手陽明之絡,以應於尺膚。是以脈急者,尺之皮膚亦急;脈緩者,尺之皮膚亦緩。善調尺者,則不待於寸。此十二臟腑之血氣,行於經脈皮膚之外內者,大會於手太陰陽明也,故迎之五里,中道而止。至者,迎其氣之至也。往者,追其氣之行也。故五至而迎其五臟之氣至即已,若五往而追之,則五臟之氣,盡泄於外矣。五臟各有五輸,五五二十五輸,若皆取之,則竭其輸矣。此所謂奪其天氣者也,非由命之自絕,壽之自傾,實所以殺生人也。窺者,窺視其所出也。門者,衛氣篇之所謂契紹之門戶,乃氣血從孫絡而出於皮膚之門也。故候其氣之出門而刺之者,稍緩而死於家中,入門而逆刺於絡內者,即死於醫者之堂上也。夫天氣一日一夜,遶地環轉一周,逆則不過一周而死,況鍼刺之傷乎。是以著之玉版,以為重寶,傳之後世,以為刺禁,令民勿敢犯也。】
【 任谷庵曰:人之皮表以應天,經脈應地之經水,天氣運行於地之外,而復貫於地中,升降出入,環轉無端,而人亦應之。膚表之氣血,從五臟之大絡,而出於皮膚分肉之外,復從手足之指井,而溜於滎,注於輸,行於經,而與經脈中之血氣,相合於肘膝之間,此人合天地陰陽環轉出入之大道也。故曰,五往而臟之氣盡矣。謂迎之五里,復五往而追之,則五臟之氣盡泄於外。蓋謂皮膚之氣血,由五臟之所出也。五五二十五而竭其輸,此謂奪其天氣,謂手足五輸之氣血,從皮膚之所入也。若盡取其五臟之五輸,則竭其輸中之血,而奪其皮表之天氣也。血氣之生始出入,參合天地陰陽,乃端本澄源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