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之文,往往有因传闻异词,遂误而两载之者。《春秋传》,鄢陵之战,“韩厥从郑伯,曰,‘不可以再辱国君’,乃止。至从郑伯,曰,‘伤国君有刑’,亦止。”按此时晋四军,楚三军,晋非用三军不足以敌楚;若郑则国小众寡,以一军敌之足矣;必无止以两军当楚,复以两军当郑之理。此二事必有一误,显然易见者。按後文云,“至三遇楚子之卒”,襄二十六年传云,“中行、二必克二穆”,然则是至以新军当楚右军,而後萃于王卒,无缘得从郑伯;从郑伯者,独韩厥一军耳。襄二十七年《传》,齐庆封聘于鲁,其车美,叔孙讥之;叔孙与庆封食,不敬,为赋《相鼠》。二十八年《传》,庆封奔鲁,献车于季武子,美泽可以鉴,展庄叔讥之;叔孙食庆封,庆封汜祭,使工为之赋《茅鸱》。此二事绝相似,亦必有一误。且叔孙既食庆封以不敬故而讥之矣,逾年而又食之,又讥之,胡为者!郑之葬简公也,将毁游氏之庙,而子产中止。郑之为除也,复将毁游氏之庙,而子产又中止。此二事亦必有一误。不然,前既不肯毁人之庙矣,後又何为而欲毁之乎!《春秋左传》于诸传记中为最古,然其失犹如是,则他书可知矣。是以《史记》记周公请代武王死,又记周公请代成王死,一本之《金》,一本之《战国策》,而不知其实一事也。《列子》称孔子观于吕梁而遇丈夫厉河水,又称息驾於河梁而遇丈夫厉河水,此本庄周寓言,盖有采其事而稍窜其易其文者,伪撰《列子》者误以为两事而遂两载之也。《战国策》中如此之类不可枚举,而《家语》为尤甚,亦不足缕辨也。由此观之,一事两载乃传记之常事,或因传者异词,亦有两事皆非实者。正如唐人小说,以饼拭手之事,或以为肃宗,或以为宇文士及;误称犹子之事,或以为赵需,或以为何儒亮耳。必尽以为两事,误之甚矣!以此例之,汉以来之书以误传误者甚多,不得尽指以为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