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二章,泛论务博而不详考之失。)
大抵古人多贵精,後人多尚博;世益古则其取舍益慎,世益晚则其采择益杂。故孔子序《书》,断自唐、虞,而司马迁作《史记》乃始於黄帝。然犹删其不雅驯者。近世以来,所作《纲目前编》、《纲鉴捷录》等书,乃始於庖羲氏,或天皇氏,甚至有始於开之初盘古氏者,且并其不雅驯者而亦载之。故曰,世益晚则其采择益杂也。管仲子卒也,预知竖刁、易牙之乱政,而历诋鲍叔牙、宾须无之为人,孔子不知也,而宋苏洵知之,故孔子称管仲曰“如其仁,民到于今受其赐”,而苏氏责管仲之不能荐贤也。之礼,为祭其始祖所自出之帝,而以始祖配之,左氏、公羊、梁三子者不知也,而唐赵匡知之,故《三传》皆以未三年而吉祭为讥,而赵氏独以为当於文王,不当於庄公也。汉李陵有《重答苏武书》,陵与武有相赠之诗,班婕妤有《团扇诗》,扬雄有《剧秦美新》之作,司马迁、班固不知也,而梁萧统知之,故《史记》、《汉书》不载其一字,而其诗文皆见於《昭明文选》中也。由是言之,後人之学远非古人之所可及:古人所见者经而已,其次乃有传记,且犹不敢深信,後人则自诸子百家,汉、唐小说,演义,传奇,无不览者。自《庄》、《列》、《管》、《韩》、《吕览》、《说苑》诸书出,而经之漏者多矣。自《三国》、《隋唐》、《东西汉》、《晋》演义,及传奇、小说出,而史之漏者亦多矣。无怪乎後人之著述之必欲求胜於古人也!近世小说有载孔子与采桑女联句诗者,云,“南枝窈窕北枝长,夫子行陈必绝粮。九曲明珠穿不过,回来问我采桑娘。”谓七言诗始此,非《柏梁》也。夫《柏梁》之诗,识者已驳其伪,而今且更前於《柏梁》数百年,而始於春秋,嗟夫,嗟夫,彼古人者诚不料後人之学之博之至於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