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日,有友约脱粟会。 先生偕冯则中洎日睿徒步赴约。行倦,憩于道左。先生曰:“昔夫子周流列国,会止大树下。就与群弟子讲学。今憩此地。亦勿放过,方是时习学问。”至会有孟县 何竹林及平赞书在焉。坐定,先生曰:“此会何由而起?盖因在正学会所中。论世风奢靡。追忆古人脱粟一饭。情意相恰。今之罗列珍羞。而反面相仇者。在在皆 是。岂不薄甚。一友跃然起日今便立一脱粟会何如。先生日可。遂订期约会。又念会非为饮食。必质疑问难。方始有益。今后须如薄所云过相规。德相劝。心相下。 情相亲方可。上官允化问良知之说先生日良知是孩提知爱知敬。孺慕的一点心肠。无丝毫情欲夹杂。故谓之日良。今人谁无良知。第不知讲学。反将此知埋没。故讲 学为吃紧工夫也。平日圣贤大都天资高,先生日圣贤不说天资。只说学力。故有人一已百。人十已千工夫。虽愚必明。岁柔必强。况非愚柔者乎。人人可以致良知。 只为无人指引。反以讲学为迁。讲学原贵躬行。不然学人口语。拾人馀齿。有何益处。平日不让能行其实愈于让而不行者先生日不然。不讲则所行有差。如赞书行 兵。若不讲明兵法。能不丧师辱国否。蟠若璧问日洁觉多言李宝甫日自己病在不言先生日。默语自有中道。如孔子于乡党似不能言。在朝廷即便便言。于回终日言。 于赐欲无言。总之不可胶固。惟当言而言。当默而默。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又顾谓周天显日今尊前者持齐。闻吾言即能开齐。此之谓行躬。此之谓孝大。当日会 说孝不在持齐。只立身行道。不敢毁伤便是。不但割破流血是毁伤。如父母生吾之目。原是明的。原不视非礼的。或视非礼。便被非礼之色将吾本明之目毁伤了。父 母生吾之耳。原是聪的。原不听非礼的。或听非礼。便被非礼之声将吾本明之耳毁伤了。至于口体莫不皆然。此会子之孝。只在战兢保身。大舜之孝。只在德为圣 人。此外皆不足为孝矣。何日所论甚善。小子非见老先生。几错过一生。但平日以卜为业。何能进道。先生日圣人胚胎。人人都有。只为无志。所□□□落下,虚度 岁月,今只立定个必为圣人之志,不肯退托,便是有益。
箴舆曰:“圣人因人而论,活泼泼地,并不执定一说,使人同途而同归也,观门人之间问孝、问仁、问政、可知矣,亦无教人皆为圣人之理。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知此则教人无躐等之□也。
允化曰:“请问戒慎恐惧为乐。先生曰:“吾心原是乐的,只率性而行。自然戒慎恐惧,兢业时勤,则此心浑是天理,活活泼泼。与鸢飞鱼跃同一机趣。鸟得不乐,故君子戒惧则乐,放纵则不乐,岂不是戒慎恐惧为乐。若小人自泊其性,乐其所以亡者,岂得与君子例论。
会日,王向学曰:“家 间或遇不如意事,只在不怨不尤,上用功。先生曰:“须从正己上来,中庸云,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学求正己,只见的自己不是,怨尤何自而生,不然不能正 己。虽加强制,其所怨尤多也,故不怨尤治标也,正己治本也。本末之际,盍明辨诸。曰:“不知过何以寡。”先生曰:“此亦是治标了,惟日在存理上用功夫,则 家无长物,贼不亏伺,过不期寡而自寡矣。曰:“克复三省两章,可以互看否?”先生曰:“克复三省,俱求为仁也。何不可以互看,盖孔门之学,只是求仁。师之 传传此,地之习习此,传不习乎,正省其为仁否耶。至于讲忠信友,则天下归仁之气象矣。吾日三省,由己四勿,请事之功也。会得时,不但此两章可以互看,四书 六经何不可互看。孟子云:“夫道一而已矣。”
会日,李宝甫问曰: “当无过人处,生平只是一仁为先。”先生曰:“白沙先生忍字赞有云,当怒火炎,以忍水制。不乱大谋,其乃有济,则忍字当先是已。”又当问先师云,立志必欲 为圣人,自然爱人,自然不憎人,自然无嗔无怒,心平气和,浑是一园春暖意思。此治本之说,将有不期忍而自无忍之可言者,且张公艺之白忍,不如孟子之三自 反,盖谓之仁。犹有硬着力意,惟有自反之心,则忍之念头。不觉□然而解。上官汝敬问曰:“慎母在堂,慎凡事一于顺从,何如?”先生曰:“顺亲为孝,未尝不 是。但论语云:“事父母□谏,又有不当以从命为恭者。中庸说诚身斯能顺亲,则又知本之论。王向学曰:“虚心顺理,学者当守此四字。”先生曰:“易云君子以 虚受人,孟子云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也。夫虚心则能受,顺理则无事,此真学之要法,吾友能守此,书乎学矣。潘若壁问理欲二字。先生曰:“理欲之端甚多,亦 甚微,大率无所为而为者理也,有所为而为者欲也。即从师讲学一事,岂不是理,然籍此以济其私,则虽理亦欲也。若中心无为,从人谓我超利,谓我附势,独何 伤,是似欲亦理也。以此推之,可以类见。日复日,邵子云:“四肢由我任舒伸,是心广体胖否。先生曰:“人惟心为形役,则营营扰扰。使作的四肢亦不自由,故 先立乎其大,则其小者弗能夺也。以是知心广体胖,由有德而后有润身,此谓知本之学。
会日,李海涵问曰: “衰老性燥,乞教之。”先生曰:“性燥固是病,倘用于学问,食息不宁,寝处不遑,燥亦何病。且恐流而为决裂,则病学甚矣。周希孟曰:“志为人自来不敢欺一 事。”先生曰:“大学云毋自欺也,不欺自是学。程子云懈意一生,即自暴自弃。孟子云:“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可见一有懈意,一诿于不能,皆自欺 者也。故□于事犹易,信于心为难。张本德问曰:“三重平日默默检点,有过即速改之。”先生曰:“妙在默默二字,所谓不言而躬行者也。有过速改,又妙在速 字,速则勿惮改矣。潘若壁问曰:“天地至大□何如而可以参为三才。先生曰:“月川先生云,人之所以为天地,参三才者惟在此心。不是躯壳中一块血气,自是明 白。汝敬问曰:“敢问为人之本?”先生曰:“汝敬前会问顺亲,即此便是为人之本。孝经云,爱亲者不敢憎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不敢憎不敢慢,此是立身行 道。立身行道,便不亏体辱亲,便扬名显亲,故曰孝之终也。孟子曰:“守身守之本也,煞可体认。”日,睿问曰:“何以曰天理无欠无多?”先生曰:“尧舜以一 中授受,原无过不及。中者何,天理也。原无过无不及,然亦不过□ 其分量而止,非以意为增损也。”
会日,潘霖雨问修身齐 家之事。先生曰:“大学曰,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则我之所以能为者惟修身一事耳。身果能修,则如文王之无忧。父作子述,固齐也。即有朱均之不肖,亦未始非 齐也,何也其所能者人也。其不能者天也。于圣人乎何病。不然是尧能亲九族。独不能化丹朱。舜能致[ ]豫。独不能化商均耶。今惟书修身事。则家之齐者常也。即有不齐。亦无损于自修也。盖生理不亏。意外之遭。自不足累耳。若因家不齐上矣。有是理乎。事末忘 本。失学之序。曰此谓之本。此修齐之至要也。潘若壁问曰,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何以为乐,先生曰,尝闻王心斋先生乐学歌有曰,人心本自乐,自 将私欲缚。人唯不知有真乐而以私欲为乐,日驰逐于烦恼场中。遂所私则乐,不遂则不乐。得所欲则乐,不得则不乐。患得患失,那有乐得时候。将视风云花柳俱属 可憎之物。而一般意味。谁人能知之。圣贤胸次。如天空海阔。天地万物皆吾一体。故风云花柳,咸是乐境耳。以流连光景方之悬矣。
上官汝敬问曰,孝弟忠 信当以何者为先,先生曰,孝弟忠信。虽有四者然总不过一真实之心。真心不失。遇亲便能孝。遇长便能弟。自书便为忠。与人便为信。无多岐也。欲求其先,一孝 可以该之。盖天下焉有孝子而犹有不弟。不忠。不信者乎。倘犹有不弟不忠不信。尚得谓之能孝者乎。汝敬是知孝者,则当知所以为弟与忠信之道。潘彦甫问曰,家 父年老,虽生二子,无一孝者,奈何?先生曰,夫孝岂必于甘旨之奉哉。唯是尽心竭力。承颜顺志即菽水可以承欢。又何人不可自尽。吾尽吾孝。至于弟也不扳他。 也不怨他。必有感化的时候。况他是我的同胞。有机可乘。尚欲其同归于孝。而可藏怒宿怨为。且父既年老。正人子一则以喜。一则以惧之时。而暇二三其念乎。冯 则中问曰近闻同志有不能虔始而厚终者,吾即不可不因此益加勉励,先生曰,人之为学。只要有真志。且如孔子十五志学。直至七十。日日有日日的工夫。年年有年 年的工夫。如何能罢手。今人始而志学。原不是真志。若有真志。方将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欲罢不能。死而后已.X有始无终耶.X善述问曰,人须勤 苦若不勤苦得成人乎,先生曰,所谓勤,须在学问之上勤。放算的真勤。如存好心。干好事。乐善不倦者,勤也恶拘检的心肠可由至于成德今之幼学,惟是汲汲亲贤 择友。曰:“求进益,勿为农夫笑也。”
会曰:“先生云学进则 识进,识进则量进。”潘彦甫问曰:“学求真乐,何以君子有三畏。”先生曰:“畏者此心之惕励。君子以戒惧而成其为君子,所以坦荡荡;小人以无忌惮而成其小 人,所以长戚戚。然则畏非至乐耶。”张曰复问,德行文章只是一事。阳明先生曰:“只从孝弟为尧舜,莫把词章学柳韩。然原道诸篇,斯道赖以阐明。而为不学可 以乎?”不能无疑。先生曰:“德行文章原不可分之为而,则为有本之文。有德有言,乃为可贵。不由德行而出,则为枝叶之文,务华绝根,斯不足观。当时文称韩 柳,故以韩柳二字叶韵。又岂以韩子为不可学乎?”
会曰:“潘若壁问曰, 还朴先生诗云。若问源头何处是,良知活泼是源头。必良知何如才能活泼?”先生曰:“良知人所同具,本自先生不息。即是活泼景象,但不致则能自得,焉得左右 逢源?惟致其良知,则书心知性以知于,才能复其活泼之本体。而源头流派,一以贯之矣。”上官允化问曰:“人皆饮食而卒不知味也。”先生曰:“天下有至道, 便有至味。味即道之味也,非道外别有味也,故行忠方能知忠之味,行孝方能知孝之味。不能知味,只是不能行道;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正以人皆备忠孝之德, 而不能知忠孝之道,为不知味。倘知忠孝之味,安肯不行忠孝之道?”潘若壁问曰:“挟知故问,人言未终即伸已意。此洁之病痛,未知何如以克之。”先生曰: “人各有病,患不病耳。病病则不病矣,先生正有云;知知此是病,便不如此时药。能持此修服,病痛何难克去。”王向学问曰:“如何发其成敬,消去欲心。”先 生曰:“发诚心,消欲心。亦不是截然两事。能发其诚敬,则欲心自去,盖诚敬者理也。立诚主敬,皆存理也。能诚则诚中不容有妄,能敬则敬中不容有私,尚何欲 心有不消去者乎。”此圣学精一之旨也。日复问曰:“见悖伦减性之人,不觉发指,不知当否。”先生曰:“圣学怒之中节,亦谓之和。盖怒所当怒,舆未曾怒一 般。君子之处横逆也,惟是自校。方得不见是而无闷,龙德家[ ]。不然而一触即动,浅孰甚恶,昔有憾白沙先生者曰我见陈氏子必涂辱之及见白沙平心易气。其人反低面而去。至今何损于白沙。益见白沙先生之大也。此最可为 法。
会日潘若璧问曰先正有诗云而今洞彻玄元窍。还是当年旧主人。不知主人为谁先生日心主宰乎一身。故日主人。主人在堂。百体从今。故事得序。物得理。不 然一为私欲遮隔。即盗贼窍发。反今主者畏避不敢出头。则渊微之理失。而灵窍塞矣。今惟存理以遏欲。则渠魁尽藏,主反其宅。还是当年旧主人。非所谓加也。潘 彦甫问曰:“守心之法如何?”先生曰:“心活物也,如何死煞守得?惟心一终理,则常在腔子中,即守也。如此为守有时而轨极不变固守也。即有时而变易徒道亦 守也。”张日睿问曰:“心无一物,便是存神若不化。何以为神?若不过化何以见存神。将过作过涉之过看何如。”先生曰:“存神过化,如之者鲜。摅子言似有所 鲜悟矣。然此二句,亦不难知。即所谓廊然大公。物来顺应者也。廊然大公,所存尚不神乎。物来顺应,所过尚不化乎。存神然后能过化。过化始足见存神。亦无两 样。”日复问曰:“知者行其所无事。”故曰:“知者乐水。”先生曰:“水之流行坎止。俱因其所宜然。即禹之行水。亦行其所无事。故行所无事。智斯大也谓行 所无事为水乐。亦看得精。”
会日程以忠以学问二 字为问,先生曰:“中庸云,博学之,番问之则学问二字。相须而不可偏废也明矣。”王汝德问曰:“何谓理义?”先生曰:“观诸孟子云。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 理也,义也。理义即是心之同然,岂有不知,故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但为物欲遮蔽,故可知者终于不知耳。今惟潜心讲学。则何者为理。与何者为似理非理。何者 为义。兴何者为似义非义了然明白。而所行自无过差处。日肤问太羮立酒。”先生曰:“大羮是不知之和之羮。立酒是水。总是淡的意思。”中庸曰:“淡而不厌。 则天下何事不起于淡。试观绘事后素。正以素则可绘。而绘则不可素也。则太羮立酒之为至味也明甚。圣门往往重忠质而悯文腾。至是此理。”
会日马孙赏问曰: “之骥自觉性躁心粗愿学食性愿学去客气何如?先生曰:孙赏之问,皆为切已,但学者欲将自己病痛一一思着要治,则百私最生,何处下手,只要能养性,将客气不 去而自去,躁性粗心,不必强制,而自归和平矣。何谓养性?性非他,即吾本来之,仁义礼智是也。诚涵养得完,则满腔中无非慈祥,无非裁制,无非中正之是,无 非干事之妙,尚有与人争长竞短,此心扰扰不宁耶。少顷,又人心非学则私欲□起,那有清宁时候,故无事者少。惟纯于学者。心,一于理,则不见可欲,常若无 事,此即酬酢万变,皆为所当为,谓之无事亦可。
会日李实甫问曰:偶 感蓼莪之诗见父母于我有九我之思,我于父母曾无一日之养,静夜思之,不觉流涕吁嗟。反慈乌羔羊之不如了,先生曰:实甫感九我之思,动思亲之念,诚仁人孝子 之用心,足动父母云亡者无已之怀。但事势至此,无可奈何,今只想我既受父母罔极之思,成就一个人,则凡所以做人的道理,无所不至,将无愧于人,乃为无忝于 事亲,然后可以为孝,若必欲承欢膝下,孝养口体,则所遇不同,岂能必得徒吁嗟流涕无益也。
会日李实甫问曰:自 从讲学后凡事一遵乎礼,然犹不能无过,偶有一行一言之差,即独思独念,几日放不下。先生曰:如此用工,孔子所谓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于今见之矣,第孔子又 云:改之为贵,能自知自悔。而随即改图方是,似不可几日放不下也。尝记吾师曰:悔过之念不可无,留滞之私不可有,盖恐因生病也,念之。
会日李实甫问曰:适 见人家兄弟,有不和争讼者,却忆当时先兄亦极性气焉不敢言,达即回避,父母去世之后,凡田产器皿,任兄拣取,后来先兄不惟不达骂,有事且来商议,今之为弟 者,亦只用这个拙法,当自和好,那里还有还有争讼之事。先生曰:至诚不动者未之有也。使当时怀兄念头。少有间歇,安得有此和好,可见人只患诚之未至,不患 人之难化,即此一事,凡君臣父子夫妇朋友莫不皆然。